“希巴尔巴”一词在东陆精灵神话中指代亡者安眠的冥界之地，顾名思义，这里是哈马斯王国庄严神圣的祭祖之所，通往祖先灵庙的必由之路。与之前翻越的、几乎吞噬马蹄的险峻山峦不同，踏足哈马斯腹地后，道路确实显出几分“朝圣之路”应有的规整。至少不再是仅容一足的悬崖峭壁或是纠缠如网的藤蔓荆棘。夯实的土路蜿蜒向前，车轮碾过时只发出沉闷规律的轱辘声。随着马车越发深入哈马斯王国的心脏地带，人烟也随之稠密起来，沿途点缀着炊烟袅袅的村落，空气中飘散着烤玉米和炊火的淡淡气息，偶尔还能瞥见村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然而，这一切都在渡过苏帕伊河后戛然而止。苏帕伊，在东陆神话中是那位统御亡灵与地下世界的冰冷神祇，祂的名讳本身就意味着与生者世界的分隔线。当马车踏上彼岸的土地，一股无形的凉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道路两侧的森林变得更加浓密幽深，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林间弥漫着潮湿泥土和腐殖质的浓重气味。寂静，成了这里的主宰。车轮声、马蹄声，甚至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在这片被古老神灵注视的土地上都显得格外清晰，继而显得格外孤单。整整一天，他们未曾再遇见一个村落，更不见半个人影。仿佛苏帕伊河的渡口，便是人间与这片特殊地域的最后一道门槛。
“得亏在乌库帕查的时候多准备了一点吃的。”苏木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乌库帕查，那个被视为“冥界之门”的边境小镇，此刻回想起来竟带着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是的……花生脆很好吃……”苏文萱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慵懒又带着点满足的尾音。她正毫无形象地蜷缩在铺着软垫的长椅上，白皙的手指间还残留着一点糖霜，旁边的油纸包里躺着几块缺了角的琥珀色凯皮拉花生脆。对她而言，旅途的艰辛似乎总能被甜蜜的滋味冲淡些许。
“小姐……”苏木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隔着帘子也透着一股的操心。
“糖不能当饭吃……”他几乎能想象出小公主此刻那副无辜又理直气壮的表情。
“可我也没吃多少……”果然，苏文萱的辩解软绵绵的，没什么说服力，还带着点被戳穿小心思的轻微不满。她翻了个身，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苏木摇摇头，不再纠缠糖的问题，目光投向仿佛没有尽头的林间小道：“行吧……按早上我们离开乌库帕查时，那位客栈掌柜的说法，应该快到了吧？他说越过苏帕伊河，再直走大半日……”掌柜提到希巴尔巴时那带着敬畏压低声音的神情，苏木还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苏文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显然对目的地并不如苏木那般上心。
“我只知道今天早上的阿卡萨饼（阿卡萨饼制作方法是先将玉米在水中浸泡一天，然后经过磨坊制成糊状或面团。接着在锅中煮熟，并不断搅拌以达到合适的稠度。随后趁热将小份面团用干净折叠的香蕉叶包裹，并在火上烤而成。它是是东陆精灵族宗教仪式中重要的祭祀食物，尤其在坎东布雷祭祀中较为常见）挺好吃的。”她回味似的咂了下嘴。那用新鲜香蕉叶包裹的玉米面团，带着特有的植物清香和烟火气，在烤制后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泽，口感软糯微甜，确实是乌库帕查留给她最鲜明的味觉记忆。
……
车轮单调地滚动，碾压过偶尔裸露的树根，发出沉闷的声响。林间的光线随着时间被缓缓抽取，由深绿转为墨绿，再迅速沉淀为浓稠的靛蓝。日光彻底退场，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星辰，悄无声息地镶嵌在墨色的天穹之上。然而，这璀璨的星河却被上方交织如巨网的层层树冠遮挡大半，仅有稀疏的、清冷如霜的星光勉强穿透叶隙，吝啬地在幽暗的地面投下微弱的光斑。森林深处，不知名的夜虫开始低鸣，声音忽远忽近，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静谧与神秘。
车厢内早已没了声响，苏文萱蜷在柔软的毯子里，呼吸均匀悠长，已然沉入梦乡。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舒展，似乎梦中也飘着香气。苏木独自坐在马车前端的驭手位置，他的目光穿透前方渐浓的夜色，执着地搜索着、期待着聚居地标志性的、温暖的灯火光芒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这地方的森林……也未免太不识趣了，”苏木低声咕哝，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厚实得简直像堵墙……”他仰起头，视线沿着那些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大树干向上，繁密的枝叶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点灯光都看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悄然爬上他的心头。夜路本就难行，尤其是在这目标似乎又遥遥无期时。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这片被遗忘的森林里似乎失去了刻度。月亮悄然攀升，将辉光慷慨地泼洒下来，为森林镀上一层流动的、虚幻的水银。苏木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旅途的疲惫无声地侵袭着他紧绷的神经。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光芒，毫无征兆地，在不远处一座低缓山坡的轮廓背后，倏然亮起。
但那光芒并非温暖跳动的篝火，也不是寻常村镇万家灯火的暖黄。它清冷、恒定，带着一种深海般的静谧和难以言喻的、非自然的质感，如同凝固的磷火，又似某种巨大生灵冰冷的呼吸。光芒穿透了坡顶稀疏的树影，为夜空染上一抹诡谲而神秘的色泽。
“啊？！”苏木猛地一个激灵，所有的困倦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马车缓缓攀上坡顶，视野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让苏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山坡之下，靠近一条在月光下蜿蜒如银色丝带的河流旁，赫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那片幽蓝色的光芒，正是从空地中心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雾气，笼罩了整个聚居地。光芒映照下，层层叠叠的屋舍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那些排列有序、材质不明的建筑，大多呈低矮的长方形，顶部平坦或略弯，带有一种古老而厚重的几何美感。聚居地的规模远超苏木的预料，甚至比他们之前路过的任何一个哈马斯王国村庄都要宏大许多，宛如一座被遗忘在密林深处的失落之城。
苏木借着皎洁的月光和那无处不在的幽蓝光辉，努力凝聚目力望去。他瞳孔骤然收缩，在那片奇异建筑群的正中央，一座高大的金字塔形建筑巍然矗立。它由巨大的、仿佛经过精心打磨的石块垒砌而成，塔身线条简洁而陡峭，塔顶是平整的平台，直刺向缀满星辰的夜空。整座金字塔仿佛是整个聚居地的心脏，而那神秘的幽蓝光芒，似乎正是从它的基座或内部深处流淌而出，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一切。
苏木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混合着面对未知的凝重：“看来……我们总算到了……希巴尔巴。”
马车沿着下坡路，无声地滑向那片被幽蓝光芒笼罩的、名为希巴尔巴的冥界祭祖之地，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仿佛是踏入另一个世界的轻柔叩门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