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希巴尔巴笼罩在一片由地脉深处渗透出的、带着微弱蓝色荧光的夜雾之中,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冥神的冰冷吐息下沉睡。马车碾过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石板路,发出空寂的回响,缓缓驶近这座沉睡的巨石之城。不同于两人此前见过的任何精灵聚居地。巨大得近乎蛮荒的石块,未经精细雕琢却严丝合缝地垒叠,构成了城墙、屋舍、塔楼,每一寸肌理都诉说着古老与沉重。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苔藓、冷冽岩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陈年焚香与腐植土混合的奇异气味,这是属于亡者安息之地的气息。
马车最终在一家仍有微光透出的旅社门前停下。门楣上悬挂着一盏石雕灯笼,里面燃烧的并非火焰,而是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恒定幽蓝光芒的矿石,映照着下方同样由整块巨石掏空而成的门洞。
苏木利落地跳下车辕,掀开后面车厢厚重的帘子。车厢内铺着柔软的织锦,与车外的粗粝石城形成鲜明对比。苏文萱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地板上,粉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几缕发丝拂过她脸颊旁微微颤动的狐耳,睡得正沉。
“小姐,我们到了。”苏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旅途疲惫后的一丝沙哑。
但回应他的,只有苏文萱鼻翼间均匀轻柔的气息,以及那对狐耳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她翻了个身,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手腕。
“真难办啊……”苏木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苏文萱毫无防备的睡颜。
“算了……一会儿再来吧。”他轻轻放下帘子,将车厢内温暖的睡意与车外冰冷的石城暂时隔绝。转身大步走向那扇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石门。
踏入旅社大堂,寒意更甚。这里的一切都仿佛从山体中直接生长出来,墙壁是凿平的岩壁,粗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连那张供客人使用的长桌、以及围绕在旁的几把矮凳,都是由同一块巨石整体雕刻而成,线条原始的浑圆厚重。只有吧台后方格子里的陶罐、吧台上几个打磨光滑的木杯,以及悬挂在角落、用干燥藤蔓捆扎的奇特草药束,才为这里添加了一丝名为“生活”的气息。
“住店?还是吃饭?”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他是一位瘦削的老精灵,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生活在幽暗环境中特有的苍白,如同覆着一层薄霜的岩石。他的眼睛深陷,瞳孔在幽蓝矿灯映照下反射着奇异的光。
“两个都要,老板。不过还是先吃点热的吧。”苏木搓了搓手,寒意似乎能透过衣物渗入骨髓。他目光扫过冰冷坚硬的石椅石桌,更怀念车厢里的软垫。
“对了,老板……”他补充道,想起某个小祖宗的口味。
“这个点儿,还有甜点吗?”
“噢……甜点……”老掌柜凹陷的眼窝转向苏木,声音低沉缓慢。
“有点难办,夜已深……不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佝偻着身子,慢腾腾地从吧台下方一个同样石质的橱柜里,捧出一个形状不规则、但被打磨得异常透亮的天然水晶罐子。罐子里,装满了金灿灿、形如饱满腰果的小点心,每一颗都均匀地裹着晶莹的糖粒,顶部还镶嵌着一小粒腰果仁。
“卡胡齐尼奥(一种用花生制成的东陆甜点,在生日聚会上很常见。这种甜点做好后,通常会被捏成腰果的形状,顶部还会点缀着一小粒腰果仁)。”掌柜轻轻晃了晃罐子,里面的点心发出沙沙的脆响。
“行,就要这罐。”苏木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爽快地付了钱,又仔细交代了要两间相邻的干净房间。随后捧着水晶罐,快步回到马车旁。
他先轻轻倒了几颗金黄的卡胡齐尼奥在自己掌心,然后小心地掀开车帘,将那晶莹剔透、装着甜蜜诱惑的罐子凑到苏文萱的狐耳边,轻轻摇晃。
“小姐,吃夜宵啦…”苏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嗯……”苏文萱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她一只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粉色的狐耳竖起,鼻翼本能地翕动着,捕捉空气中一股甜蜜的焦糖与坚果香。
“嗯…?”她半眯着眼睛,目光锁定在苏木递到面前的、金灿灿的小点上。
几乎没怎么犹豫,她顺从本能地接过一颗,放进嘴里。贝齿轻合——“喀嚓!”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声。
紧接着,浓郁的烤花生酱的醇香、焦糖的甜蜜以及顶部那颗腰果仁的油润酥脆,瞬间在她口中爆炸开来。原本还耷拉着的狐耳“唰”地一下竖得笔直,蓬松的狐尾在身后不自觉地扫动了一下,睡意朦胧的眼睛也蹭地一下亮了。
“嗯!好吃!”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但满是惊喜和满足,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不少。
“小姐,我们已经到希巴尔巴了。”苏木看着她孩子气的反应,语气柔和下来。
“但我饿了,苏木……”苏文萱舔了舔沾着一点糖粒的嘴唇,目光还黏在那水晶罐子上,又伸手去拿了两颗。
“一切已安排妥当。”苏木微微一笑。
“房间定了,热食马上就好。我们先下车?”
……
第二天,天光尚未完全撕破笼罩希巴尔巴的幽蓝薄雾,黎明吝啬地透出几丝灰白。但苏木已经早早的收拾好行装,并成功将赖在床上、不肯睁眼的苏文萱“搬运”到了楼下大堂。
“小姐,清醒点。”苏木看着坐在冰冷石凳上,抱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仿佛又要睡过去的苏文萱,无奈提醒。由于时间太早了,旅社提供的早餐只有一种名为巴鲁(巴鲁是一种起源于东陆的三明治,其发明者卡西米罗·平托·内托以他出生的城市巴鲁为其命名。根据每日膳食网站的说法,巴鲁是大陆上50种最佳三明治之一,为“奶酪爱好者的梦想”。也是名单上唯一的东陆代表。其传统做法是将马苏里拉奶酪放入隔水蒸锅中融化,再放入烤牛肉片、番茄和腌黄瓜,放入去掉内部柔软的部分的圆面包中)的三明治。苏木将其中一份分成小块,推到苏文萱面前。
“没准备多少东西,小姐。”苏木自己也拿起一份,快速吃着。
“你知道的,我们得赶时间。”
苏文萱勉强睁开眼,拿起一块巴鲁咬了一口。厚厚的、蒸得软糯拉丝的奶酪立刻包裹了味蕾。
“嗯……”她满足地哼了一声,味蕾的刺激终于让她清醒了些。
“好吧……”她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又咬了一大口。
“至少它的味道很棒,就是这边的食物名字都怪怪的,叫作‘巴鲁’?”她含糊地问,显然想起了昨天苏木告诉她的名字。
“你喜欢就好。”苏木看着她吃得香,自己也松了口气,加快了进食速度。
简单却能量十足的早餐后,两人踏出了旅社。清晨的希巴尔巴更显幽邃静谧,稀薄的幽蓝雾气仍未散去,缠绕在林立的巨石建筑之间。街道上开始出现稀稀疏疏的身影。
城市中央一座由无数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巨石构筑而成的梯形金字塔,巍然耸立,刺破稀薄的晨雾,直指铅灰色的苍穹。它沉默、厚重、威严,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是整个希巴尔巴的心脏与灵魂。塔身表面似乎雕刻着巨大而模糊的浮雕,在晨光熹微中只能分辨出一些扭曲的线条与轮廓。塔基周围,那神秘的幽蓝光芒似乎比夜间更为内敛,却依然如脉搏般隐隐流动,无声宣告着此地非凡的本质。
“走吧,小姐。”苏木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石头与泥土气息的空气,神色凝重。
“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他指了指那座仿佛连接着生与死、天与地的巨大金字塔祭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