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厚重的白色晨雾无声无息地包裹着希巴尔巴。苍苔覆盖的巨石建筑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失落的丛林神殿。几缕顽强的金色阳光,艰难地刺破浓雾的帷幔,在苏文萱卧房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
但这点可怜的光线,全然不影响东国小公主以一种堪称“不拘一格”的姿态酣睡。
她整个人几乎横在柔软的大床上,半边身子悬在床边,粉白色的蓬松狐耳随着轻微的呼吸无意识地颤抖着,身后那条同样蓬松的尾巴,则像不安分的云朵,时不时在床褥上扫过,留下一道道褶皱。
“嘿嘿嘿……大鱼……好大好大的鱼……”含糊的梦呓从她微张的唇瓣溢出,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水光。
只需一个不经意的翻身——扑通!
果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和轻呼,连带着那床已经被她蹂躏了大半、皱成一团的薄被,苏文萱毫无悬念地从床边滚落,结结实实地摔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地板上。
“哎哟……”她发出吃痛的咕哝,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但显然,这突如其来的着陆并未彻底唤醒她。只见她在地毯上慵懒地滚了几圈,粉色的鼻翼翕动,似乎在确认周围的安全。然后,她摸索着抓过一同掉落的被子,胡乱往身上一卷,调整了个姿势,竟然就在地毯上蜷缩起来,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刚才只是换了个更“接地气”的床铺。
……
“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门外传来苏木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如同穿透雾气的钟声。
苏木站在木门外,侧耳倾听。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嗯?
一丝极其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某种类似小动物打呼噜的低沉嘤咛?
苏木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了一下,一抹混合着了然与习惯性无奈的释然叹息无声地滑过他唇边。
“小姐,该起身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推开房门。
只是那映入眼帘的场景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
苏文萱毫无形象地裹着被子瘫在地毯上,小脸压在地毯的纹路上,头发凌乱如瀑,一缕口水正沿着下巴滑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点深色痕迹。
随后更大的无奈感瞬间攫住了苏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替她感到的尴尬。他默默地、迅速地退后一步,轻轻将门重新关上。
“砰!砰!砰!”敲击木门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有力。
“小姐!早饭好了!”苏木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穿透力十足地传了进去。
“有你念叨了一整晚的巨骨舌鱼!刚出锅的!”
地毯上的“狐绒团子”猛地一颤。
“嗯?!鱼?!”那双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光芒大盛,睡意瞬间被“巨骨舌鱼”四个字炸得烟消云散。
她“噌”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堪比小型战场般凌乱的房间和自己狼狈的模样,立刻喊道:“马上!马上就来!苏木你不准进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急切。
“小姐,您要现在沐浴?”苏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平稳。
“对!你别管!等我一会儿!”苏文萱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抱起地上的被子就往床上扔,试图掩盖“罪证”。
门外的苏木无声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丫头的心思,他岂会不知?无非是怕他看见刚才那副“惨状”罢了。
“好,我去楼下等你。”苏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平静,转身,木质楼梯在他沉稳的脚步声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
当苏文萱带着一身清新的水汽和新换的衣服快步走进楼下餐厅时,诱人的食物香气已经弥漫开来。一张宽大的木桌上,摆着几样颇具东陆特色的早餐。
一盘基贝(由格麦粉面团或粗粒小麦粉面团制成,内馅为肉,有时也用素肉代替,并以香草调味,可生食、熟食或油炸)、一块埃斯菲拉(埃斯菲拉有很多种做法。传统的做法是用面包面团在烤箱里烘烤,馅料可以包括牛肉、羊肉、奶酪、凝乳或调味蔬菜),当然还有苏文萱心心念道的、由苏木亲自上手制作的、由巨骨舌鱼制作的可乐饼(又称吉乐饼,是一种起源于巴伐利亚的油炸食物,后来流传并流行于大陆各地。制作方法为:将马铃薯煮软弄成泥状,并将其与各样配料混合,揉成圆饼状,沾上少许面粉后刷上蛋汁,再裹上面包糠以油炸烹调。配料包括绞肉、螃蟹肉、海鲜、洋葱、蔬菜、咖喱等材料)。
苏木上手的原因很简单,毕竟这玩意儿东国也有,刚好也给苏文萱尝尝许久未见的家里的味道。
苏木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苏文萱像只终于找到心爱松果的小松鼠,眼睛亮晶晶地扑向餐桌,迫不及待地用叉子戳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可乐饼。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啊呜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壳碎裂声清晰可闻,内里软糯滚烫的鱼肉薯泥瞬间充盈口腔。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快速咀嚼,喉咙里发出幸福的、意义不明的哼哼声,身后的尾巴不受控制地、欢快地左右摆动起来,扫过低垂的桌布边缘。
看着灵文萱这副毫无保留的满足模样,苏木一贯沉稳内敛的脸上,终于漾开一抹清晰的、带着暖意的微笑,仿佛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希巴尔巴清晨的浓雾。
……
接近正午时分,一位年轻祭司来到他们住处门外传话:“苏木先生,苏文萱小姐,伊希切尔大祭司已将二位所需的药材全部备妥。大祭司诚挚邀请二位共进午膳后再启程。”
“感激不尽。请转告大祭司,我们稍后便至。”苏木得体地回应。
于是,在苏木费了一番功夫,主要是把再次试图赖床的苏文萱从床上“剥离”下来之后,两人前往了伊希切尔在希巴尔巴深处的居所。
这里没有神庙主殿的恢弘,更像是一座被自然温柔包裹的、充满灵性的树屋。墙壁由巨大的、带有天然纹路的木材拼接而成,爬满了开着微小蓝色花朵的藤蔓,空气里浮动着泥土、植物汁液和熏香的混合气息。
午餐就摆放在一处半露天、可以俯瞰下方潺潺溪流的平台上。菜肴不算奢华,却极具本地风情。
“未知二位在希巴尔巴,是否尚有未竟之事?”伊希切尔放下手中的木杯,温和地询问。
苏木放下餐具,坐姿端正:“万分感谢您的慷慨相助,伊希切尔大祭司。您为我们寻得如此多珍稀的药材,以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但若说……”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正埋头对付一块烤鱼的苏文萱。
“若说还有什么私心……离开东国日久,内亲王陛下必然十分挂念小姐。我想为她寻一件希巴尔巴独有的礼物带回,聊表心意,也慰藉其思女之情。”
“嗯?妈妈?”苏文萱听到关键词,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抹亮晶晶的蜂蜜和金黄的鱼碎屑,一脸迷茫地看着苏木,显然之前对此一无所知。
苏木微微颔首:“今早趁小姐安歇,我曾前往希巴尔巴的市集探访。可惜……”他摇摇头。
“多是些实用之物,或寻常工艺品,并无特别合宜之选馈赠内亲王殿下。”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我这里倒是有些小玩意儿,或许内亲王殿下会喜欢。”她说着,起身走向屋内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用深色硬木与藤条编织成的柜子。她打开柜门,在里面摸索片刻。
“找到了。”她转过身,手中捧着一个掌心大小的、同样由这种深色硬木制成的朴素小盒。她将小盒放在餐桌上,打开盒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黏土制成的小玩偶,轻轻推到苏木面前。
“狐狸黏土娃娃?”苏木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欣赏,那黏土娃娃是希巴尔巴附近特有的红褐色河泥烧制而成,带着原始的粗粝感。而造型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线条简洁而生动,蹲坐着,尾巴盘在身侧,两只尖尖的耳朵竖起,虽然细节不够精细,甚至可以说有些歪扭,但那份稚拙的神态却格外传神。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这个小巧的礼物,指尖感受着陶土粗粝温暖的质感。
“嗯,闲暇时捏着玩的。”伊希切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动作让她身上那份大祭司的威严感消散了不少,显得亲切起来。
“照着森林里偶尔能看到的动物的样子捏,装了一柜子呢。手艺粗陋,让二位见笑了。”她俏皮地耸耸肩,坦然承认。
“这……如此珍贵的手作之物,真的可以赠予我们吗?”苏木深知,一位大祭司亲手制作的物品,其意义远非寻常工艺品可比。
“哈哈,这有什么。”伊希切尔笑起来,指了指那个硬木小盒。
“你看,我这还有一整柜呢。都是些练手的小玩意儿,能给它们找个好的归宿,也是美事一桩。”
苏木郑重地将小狐狸玩偶放回盒中,盖上盒盖,双手捧起,向伊希切尔深深一礼:“万分感激,大祭司。内亲王陛下必定珍视此礼。这份来自希巴尔巴的‘灵性’,必将带回东国。”
苏文萱也好奇地凑过来看那小盒子说道:“好可爱的小狐狸,妈妈肯定喜欢。谢谢伊希切尔奶奶。”
伊希切尔被她的称呼逗得笑容更深,她再次望向那个盒子,似乎想起了谁……
……
“愿森林与星辰指引你们的归途。”伊希切尔目送着苏木驾驶的马车,缓缓驶离希巴尔巴,沿着蜿蜒的林间道路,逐渐融入远方被浓密树冠遮蔽的地平线。
“真快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林间微风,从伊希切尔唇边逸出。那叹息里,没有离别的伤感,却沉淀着一种跨越漫长岁月的寥廓感。
“伊希切尔大祭司,您指的是……?”侍立在她身后的一位年轻祭司,敏锐地捕捉到了大祭司语气中的感慨,恭敬地询问。
“时间……”伊希切尔的目光并未收回,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绿叶,投向更遥远、不可知的方向。
“不……更准确地说,是这片大陆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洞见。而周围的年轻祭司们面面相觑,不太能理解大祭司话语中深沉的感慨。
“整个大陆都在改变,我们是时候也该跟上了……”她缓缓转过身,眼眸扫过身后年轻而依旧困惑的面孔。
“准备我的马车,日落之前,我要启程前往王都。”
“现……现在?”年轻的祭司们面面相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立刻。”伊希切尔步履沉稳地踏上返回神庙内部的石阶,宽大的祭司袍在身后拂过古老的石面。
“哈马斯在密林深处守望的岁月已经足够漫长,是时候,让这片土地的重新融入大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