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的故事

作者:囚凤笼 更新时间:2022/2/3 14:26:38 字数:4779

夜深了,天幕阴沉。

一条漆黑的巷子里,有一间亮着灯的小酒馆。

酒馆不算大,配置倒也齐全,酒也是够的。虽说那灯光略显昏暗,可已是一片黑暗的小巷里唯一的光。

昏暗的酒馆里,坐着一个男人,有些疲惫,略显颓唐。

男人是酒保,他在等客人。

无尽的寂静使时间失却了意义,夜依旧昏沉。

一道夜一般黑色的身影打破了死寂,他自迷蒙的夜色中闯入了亮着昏蒙灯光的酒馆。

“欢迎。”男人望向那道身影,那是他新的客人。

来人是个少年,穿着一身黑,模样倒还清秀,正用那戒备不安的眼神打量着酒馆。

男人也端详着少年。

“喝点什么?”男人问。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在男人面前的那个座位坐下了。

“要喝点什么?”男人重复问了一遍。

少年沉默了一会,确定自己对这些玲琅满目的酒一无所知后,选择了一个无效回答。

“随便。”

“我这里可没有叫「随便」的酒。”

“能醉就行。”

又是一个无效回答啊。

男人似乎对眼前的少年起了兴趣。

“你还是未成年吧。”男人用手指了指那个禁止向未成年人售酒的标识。

“有问题?”

“没什么,只是你要喝酒,要加钱的。”

“这些钱,够吗?”少年把钱拍在吧台上,不服气的样子,有些傻气。

“够的。”

男人收下了钱,决定开个玩笑。

男人在一系列炫目的操作后,把调好的成品推到少年面前。

少年呡了一口,脸上是不满的神色。

“为什么,没有酒味?”

男人不语,笑眯眯地望着少年,旋即再次用手指了指那个标识。

“你在耍人?”

少年的眼中,有些怒意。

“别急嘛。”

男人用一种欠揍的无赖语气回答。

“你没有怎么喝过酒吧,啊?”

“确实没有。怎么了?”

“那就不急,你先喝着。”

少年看了看面前的气泡水,又望了望男人,怒意渐起。

“开个玩笑而已,毕竟这就是个小酒馆,要是有人投诉我,我随时可以跑路,所以我也不怕。酒,还是可以卖的。”

“那你故意耍人?恶劣的玩笑。”

“倒也不是,”男人停顿了一下,认真起来,“我想听你讲个故事。当然啦,相应地作为报酬,可以给你免费的酒喝。”

“哈?你是想当蒲松龄吗?”

“这不是在开玩笑。”男人严肃起来。

“那……为什么?”少年疑惑,脸上是不解的神情。

“因为,我在你的身上,嗅到了故事的味道。所以,我敢肯定,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少年迟疑了,戒备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扫着男人,隐隐有股敌意。

“你认识我?”

“不,在你来这里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那你怎么知道的?”少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强烈敌意。

“哈呀,因为每个人都有故事的嘛,那么紧张干嘛,这只是一种开启一段愉快谈话的话术而已。”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愉快的。”少年稍稍放松了戒备,但仍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这下麻烦了……这招不凑效啊...男人心想。

“放心吧,我对你没有什么意思,也没有伤害你的打算——那对我无益有害,我只是单纯好奇你身上的故事罢了。”

想要缓解氛围的男人只好这般解释,他可不想这位客人就这样走了。在这样的深夜,他会很无聊的。

“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少年沉默了,思索着,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要么,留下来,讲个故事,有免费的酒喝;

要么,拒绝男人,喝完这杯气泡水就走人。

摆在少年面前的,就是这么个选择。

少年依旧沉默,还没有作出决定。

看样子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啊。

“喂喂,别睡着了,给个准数,答不答应?”

男人伸出手,在少年眼前晃悠了两下,确保他没有睡着。

“我同意了。”

来回不定的决断后,少年给出了果断的答案。

“好,那开始吧。”

“等一等,再等一等,让我想想怎么说。”

少年低下头,不再看着男人,自顾自地呡着气泡水。

少年的目光似乎是内敛的,向着他内心的深处,向着他灵魂的深处。他似乎对眼前现实中实际存在的东西视而不见,而是在看着记忆中的什么。

许久,在气泡水都被少年呡得没气了之后,他终于组织好语言,想好如何叙述这个故事了。于是他一口气灌下了那一杯没气的气泡水,似乎是在开讲前特意润润喉。

但是在开口之前,少年先向男人伸出了手。

“干嘛啊!?”男人似乎被吓到了,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给酒。”少年干脆利索地说出了要求。

“这可不行啊,你先开始讲,待会儿会给你的。”

于是少年收回手。

少年开始讲了。

“有个人,是我认识的,勉强算得上是半个朋友吧。那家伙还挺惨的,不过比起这世上的诸多不幸,他似乎又是幸福的。

“在那家伙约莫四五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婚了,他被判给了他的母亲。不过,小时候他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所以对此一无所知,被蒙骗在「幸福」的甜蜜罐里。家人也对他有意隐瞒了这件事,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工作繁忙而鲜少与他见面。但是事实的真相是,他的父亲出轨了,另外找了一个,和另一个女人好上之后再婚了。

“颇为讽刺的一点,他的父亲在此之前其实仍有另一段婚姻,有了一个女儿,之后离异了才娶了他的母亲作媳妇。

“不过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直蒙在鼓里,就这样度过了十年快乐无忧的童年时光。他被他的外公外婆和母亲照顾得很好,在他的意识里这个家庭已经没有了父亲的位置。但是——”

少年停住嘴,又伸出手来。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

似是对少年的故事很感兴趣,男人开了一罐气泡果酒,递给了少年。

少年灌了一口,抹了抹嘴,接着说下去。

“这个懵懂无知的可怜鬼终于聪明了一回,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母亲也知晓欺瞒不下去了,索性告诉了他事实的真相。

“那时候他觉得莫名的愤怒,他至今没有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对家人欺瞒自己隐藏真相的愤怒?不可能。是对父亲抛弃自己和母亲的愤怒?也许有一点,但并不强烈。

“在他的意识里,父亲已经不属于这个家庭,就连家里的餐桌,常年也只有他和母亲的两个座位。父亲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因为在他成长的过程,父亲便不曾参与,在他的记忆里极少有父亲的出现,他甚至忘记了父亲的模样,只留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和轮廓。

“正是因为这样,即便他看到其他孩子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自己却只有母亲陪着,既不觉得羡慕也不感到嫉妒,更不要提所谓的愤怒的情感了。或许真的有这些情感,但他也没有一点感觉。

“那一次他和母亲大吵了一顿,吵着吵着,不要提情绪失控的他了,就连一向坚强的母亲都泪流满面。

“其实,很奇怪吧,明明缘由在父亲身上,他却和母亲吵架。事实上,不知为何,从那之后,他和母亲的关系逐渐地恶化了。

“也许还有一些东西需要补充的。”少年再一次停下来,喝了口酒,润润嗓。

“那家伙的成绩其实还算不错的,中上游水平吧。但是大背景下他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各种补习班啊强化班啊等等诸如此类的玩意从来没有少过,有校外的,也有校内的。那家伙很厌烦这些东西,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逃避——不过近乎没有成功过。他觉得这些东西无用却伤神,一直怨言颇多,再加上本就极大的作业和考试压力,他对学校的领导,对学校,对教育当局,渐渐生出奇怪的执着的敌对与恨意。

“年岁渐长,那家伙的性格却日益扭曲了。他变得非常偏执,过分执着地看待一切。他的脾气也愈发暴躁,不过这倒是极少在同学面前显现,只有在他吵架和斥骂时才能窥见他的恐怖。

“他对学校和教育的敌对和恨意渐渐延伸开来,发展到后面,竟是一个人也不相信了,他对所有人都抱着敌对的假想,虽然在人面前不会展现什么敌意,但是他内心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怀疑和猜忌的,不但包括同学,朋友,老师,甚至连他的母亲,他的亲人,他的至亲至爱,都一并被划到不可信的范围内。

“不但对于他人,而且对于自己,他都极度的不信任。由此而来的便是极度的苛刻和强迫,他似乎总是在追求着完美,追求着万无一失。因此,他总是要将一切选择和决断权死死握在自己手上,并对于一切事都做最坏的打算。但是,事情总是不随人愿,每一次都会往他不曾想过的糟糕方向发展,所以这就使他对于事情总是往最糟糕的方向想,对于他人愈发不信任。

“那家伙被自己折腾得渐渐绝望疯癫了(当然还不至于失心疯的程度),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以及勇气,对他来说,那些东西都是‘虚妄的幻想,了无意义’。他快要魔怔了,天天念叨着,‘只要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没有期盼,便不用担心它落空’。

“在那种情形下,他仿佛从一个极端滑到了另一个极端,总之就是没正常过。那些曾经和现在埋下的祸种,使他总是觉得自己‘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凝视着深渊,被深渊凝视’。

“那家伙也确实是矫情——很多人都是这么评价他的,他自己却坚定不移地认为那是自然的反应,尽管同时他又十分偏执地认为自己早已不正常了。他曾一度动过死亡的念头,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的都有。”

少年吧唧吧唧说了一大堆,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湿润他干燥的喉咙。

“所以,他自杀了嘛?”男人如此问道。

“那倒还没有,至少在那时候暂时没有,因为他怕疼,怕痛,因而不敢。不过,他倒是随时希望能有一场飞来横祸一类的事故把他给带走。他还是时常在两个极端间反复发作。以至于,周围的人,都对他用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了。一向敏感的他自然感受到了,他将这些称为‘对异类的敌对’。

“几乎没有人理解他了,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没有逻辑。

“一段时间后,人们却惊奇地发现事情似乎有新的转机了。那家伙不像从前那般暴躁了,只是经常沉默寡言。

“人们似乎认为一言不发的沉默总比时常发作的狂躁要好些,殊不知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糟糕。

“那家伙逃避起现实来了,他迷上了小说,彻底沉湎于文字与幻想的故事里。

“幻想是甜蜜的毒药,他迷失在了温柔的美梦中。他沉沦在文字世界里,享受那种幻想的**,仿佛在那样一个世界里就可以逃避一切他所不愿意面对的。

“但是显然,这不可能,不然也不会称之为幻想。

“家庭和学校把他从文字与幻想织成的梦幻乡里拉出来,又把他拉进现实的泥沼。用他的话来说,是‘从幻想的云巅跌回到地面’。但那压力使他受不了,一有机会就一头钻入那个梦里的国度。

“于是他就在现实与幻想间反复切换与穿行了,似乎稍稍恢复了理智与正常。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一点随便想想也能知道,所谓正常于他而言仅是表面上伪装扮饰的,他的内心早就病态扭曲了。

“就好比一个严重的伤口,不治疗,而只是用东西捂住它,并不能使它愈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了,但这于事无补,反倒会加剧伤口的溃烂与化脓。

“不过嘛,掩饰得再好,总会暴露的,就像捂住的伤口最终也会发出腐烂的臭味。

“别的人察觉了,便也多少对他进行所谓的开导与劝说,不过很容易晓得的,无济于事,只是徒劳罢了。那一切在他们看来善意的关怀,他只觉得厌烦,极度的厌烦。

“在各种各样的因素的影响下,那家伙开始信仰一些克苏鲁一类的邪异玩意儿。他似乎把它们当作是某种精神支柱,以期能够支撑起他几近崩溃而摇摇欲坠的内心世界。

“他开始说一些胡话,疯言疯语,没有人听得懂,因为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

“他又开始乱写乱画,一大堆胡乱的线条,乱糟糟的,没有人晓得他是什么意思,还有一些诡异的符号与形似文字的东西。

“最后,他突然离家出走了,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少年平静淡然地述说了一切,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仿佛这一切伤痛与过往都与他无关。

随后,少年仰起头,喝光了剩下的酒。

“哈?这就完了?”

“确实。”

“这个结尾不咋地,故事倒还不赖,蛮有意思的,如果写成小说的话,会很有趣的。”

少年没有说话,默默起身,准备离开。

“欸欸欸,别走啊,还有问题想问你。”

少年停下脚步。

“什么问题?”

“那个人,最后死了没有?”

少年沉默了。

许久,他才开口回答男人的问题。

“大概死了吧……他已经活不下去了…………应该是自杀了,即便他很怕痛,很怕疼。”

“好。…………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吗’?”

“字面意思。你的故事,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谁知道呢?哈哈哈哈……”

少年突然有些癫狂地笑了。

“好。……你的那个朋友,是你自己吧?”

“哈哈哈哈哈哈,谁在乎呢?哈哈哈,没人在乎啊,哈哈哈……”

男人没有再作声。

少年带着有些歇斯底里的笑声和一身黑色,跨出了灯光昏蒙的酒馆,又回到了迷蒙的夜色中。

少年在漆黑一片的小巷跌跌撞撞地走着,黑色融合在一起,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子的黑暗深处,只有疯癫的笑声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已深,依旧昏沉。

「正文 完」

本书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书中人物的言语,行为,思想观点等均不能代表作者观点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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