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爱德华德十分明白,要达成这个目的仅仅依靠助力是不够靠谱的。
他其实并不信任西方的这些势力。虽然明面上没有说出来,爱德华德却早就在心里设下一道防线。
(评议会从来都只是将法尔姆斯王国当作棋子和摇钱树。就算是我成了王,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法尔姆斯王国在评议会占有的席位共有五席。虽然是很靠前地位也很高的五席,但据爱德华德所知,法尔姆斯王国所因此受到的恩惠远不如其向外施予的。
艾德马利斯在位时,这种情况尤为突出。
就算这次诸国倾力相助,为爱德华德的保驾护航提供了数万的增援,爱德华德判断,也不过是诸国的明哲保身之策。
他们不会因为王国的改朝换代而改变自私的想法,国王是谁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证据就是,属于诸国自己的力量分毫没有贡献出来。而是选择了最为保险也是最为省力的神殿骑士团,将责任推给圣教会。
(甚至于,王兄身边的那些贵族们,也并不是真正为我效忠。而是看中我年幼这点,打算将我变成傀儡。)
爱德华德在与众人畅饮的时候,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的所有人。在别人看来,那不过是孩童的天真好奇。
真正在立场上表明与自己站在一边的,或许就只有圣教会……或是圣教会中的某一部分。
但就算那些,也不过是圣教会向评议会的短暂妥协罢了。
妨碍着法尔姆斯王国的真正敌人,在魔物之国之后,就是西方诸国。
而真正能够依靠的,不是这其中的任何人。
爱德华德嘴角微笑的余韵还未消失,就被群臣的奉承淹没其中。
他有一阵没一阵地听着,回应给那些人他们所期望的赞许。
(真是一群蠢材,旧时代的遗物,只看得到钱与力的废物。这样目光短浅的家伙们,断不可能想到我真正的依靠是什么。)
爱德华德举起酒杯,放到眼前,帐外的月光在石英质的杯壁中发生扭曲,月亮的形状变成弯曲的一条亮线。
他觉得很有意思,就忘却了与大家同饮,顾自沉溺于石英质中这般扭曲的现实里。
这是来自帝国的客人们带来的东方特产,与国内那些充满金属腥气的酒槽不同,能够最大程度保留美酒原本的芳香与口感。
不仅如此,还能够透过杯壁,将酒水内部猩红的本质看得通透。
爱德华德沉醉地饮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滋味令爱德华德的心情再度高涨。
这些生产自魔物之国的酒品不太清楚贵族们是从什么渠道弄到的,起初众人还很忌讳,以为会是充满魔素的毒药。
但事实证明,从那个国家出口的东西,基本都是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珍品。
这令爱德华德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将要手握所有而产生的莫名感动,在酒精的效果下感到血脉喷张。但度数似乎比想象中高很多,从未尝过类似饮品的爱德华德隐隐约约感到晕眩。
他看向身边少年模样的东方客人,发觉所有人中仅他没有端起酒杯时,心中生出一股责备之意。
“阁下是有什么不满吗,对酒,或者说对我本人?”
“不,尊贵的爱德华德殿下,未来的法尔姆斯国王。在我的家乡莱温斯特有种习俗,未能成家的男人不允许喝酒,还请您理解。”少年露出礼貌的微笑致意。
“哦?那边的女人们不喜欢会喝酒的男人?”
“也许是吧。不过我所侍奉的那位,有些时候对酒却有着病态的偏爱。而且,酒精对于人类实在不是什么能带来好运的东西。”
少年察觉到这是不适宜爱德华德这个年龄谈论的话题,但还是顺着讲了下去。
“我与你的意见碰巧相同哦。我一开始也觉得,大人们整天凑在一起喝酒完全不可理喻。兄长他就是。整天弄得醉醺醺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清醒什么时候是迷醉,最后肚子大到连路都不好走。”
爱德华德嗤笑着,嘲弄曾荒淫无度的艾德马利斯。
给人如此清醒的感觉,不像是十多岁的男孩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啊,那种日子已经结束了。而且今后也不再有。”
“哦?为什么?”少年随意附和。
“因为这种东西,连同生产它的国家、依赖着它的人……都将会不复存在啊!”
冰冷的话语落在耳中,像是变成了剌肉的刀子。彼此碰撞的酒杯如同定格一般悬在半空,但有一只已经落在了地上。
是爱德华德的酒杯。
“殿、殿下……?”贵族们被这一举动吓了个半死。
石英质的碎块将月光裁成大大小小的光点,爱德华德踩了上去,企图利用尚且稚嫩的力量将其踩碎。
但碎片却在事实意义上化成了粉末。
他没有再去回应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向了少年。
在少年的面前也难免显得矮小的爱德华德,却无法让少年松弛神经。
“来自东方的客人啊,你是作为恶魔讨伐队的技术顾问而来,是吗?”
“没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该讨伐的不只是军队前方的那只呢?”
“您在开什么玩笑——”
少年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因为他看到了,在爱德华德的眼中寄宿着的至恶。
那汹涌、流动着的黑色,仿佛能将一切吞没。
“原来是这样啊……”
“殿下!殿下!前方发现恶魔!!”
近卫队长在这时不顾阻拦冲了进来,脸色惨白。
“什么!!?那群吃白饭的废物还没干掉那家伙吗!!”
“三万多人都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被恶魔渗透到军队内部了!?”
“果然,包括那个日向在内,圣教会就没几个能靠得住的家伙!”
“喂,你不是对恶魔专家吗!赶紧去解决恶魔!”
贵族们惊恐万分,其中一人冲着少年大喊。
“不!不是!不是原来那只!”
“那还能是哪只!?”
“是、是……”
近卫队长的话被强行中断,字音在喉口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模糊音节,随后连同绯色的液体一并涌出。
“近卫队长班森,号称王国豺狼的多斯维尔伯爵之子,继承了父辈一贯贪污敛财的作风,几乎一度掏空了法尔姆斯王国的金库,导致局部大饥荒的同时赋税水平创造新高。”
陌生的女声在帐外响起,还没人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班森巨大的身躯就砸在了地上。
前一刻还在庆贺时的温度仿佛被从空间抽离,鼻息在瞬间被夺走热量,带来冰冷扑面的对流。
这是什么……?
贵族们很清楚,但却从未想象过,也无法认同。因为他们不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酒精的效果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消散掉了。
直到蓝色的少女将刀刃从班森的后背拔出,连带着粘稠血丝一起时。
他们终于承认,这是死亡。
“恶、恶魔!!!”
“死了?我没看错吧!班森死了!?”
“恶魔来了!不对!怎么来的!?军队呢!近卫师团呢!?殿下的近卫队呢!!?”
“喂等等!外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不是在行军吗……?”
惊愕与怀疑,绝望的前菜正在酝酿着。
不过是对现状后知后觉,带来的冲击却撼动着贵族们内心从未有过动摇的信念。
而少女只是淡漠地用深蓝色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尊贵的诸位先生们不用惊慌,”她掸去刀上的鲜血,用刀锋指向踉跄后退的贵族们,“整个尼多尔领南部,或许就只有你们这些活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