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区监狱的电子门迅速开启,数十秒後,才无声关上,旋即传来了不同於以往的急促脚步声。远远超出了寻常数量的规模,在整栋建筑中回荡不止。
散布於监狱各处的囚犯们,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动静。
又有哪个笨蛋试图越狱被抓回来了吗?
真是……扰人清梦……
他们连向外瞧都懒得瞧一眼,翻了个身,重新阖上了眼。但是也有一些犯人立刻警惕地起身,通过监视窗,望向外头的白银回廊。
还未绝望的他们,为了再一次见到曙光,不会放过那怕最渺小的一丝机会。
F区监狱一共有五个楼层,设立於警力最集中的A区监狱旁边,相距不超过半小时的车程,因此,所关押的犯人都是罪刑相对较重的刑犯。
楼层愈往上,关押的人员愈少,被重视程度也就愈高。
在蝎巢的支持下,这里每一间牢房都配备有最完善的反异能警备系统。这么多年来,未曾有一名罪犯逃狱成功的纪录。
这最主要还得归功於打造这些牢房的原料。那是一种类似石英的蔷薇色矿物。
这种蕴含奇特界质的‘席尔水晶’除了防御性能出色,更重要的是,能够呼应束缚着所有犯人双脚的特殊合金环,禁止任何界质的催动。
除非截去脚掌,再强的异能者也没有任何办法自主卸除这些保全措施。
就算仪器故障,监控中枢也会在那发生的瞬间获得警报,立刻派遣警力前往调查、追缉。
四楼,蜿蜒通道最深处某间一尘不染的牢房中,一名少女紧咬着下唇。
她叫我妻墨华,今年十五岁。
她很害怕。
底层大批狱警们的喊话声虽然激烈,却并不真切,只能够听出其中蕴含着别样的惶恐:
“该死!外面那些……到底是什么怪物!僵尸病毒爆发了吗!”
“快看!C区竟然整个爆炸了!我们死定了!”
“死个屁!蠢猪!这么想死你怎么还不杀了自己?”
“你们这些混蛋!亏副警长平时这么照顾我们,你们刚才竟然丢下他不管!”
“闭嘴,妳既然这么慈悲,刚才自己怎么不去救他?分明妳才是跑最快的那个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妻墨华颤抖着。
人群们愈发昂扬的怒吼让她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也让她感到极度恐慌。只好默默祈祷这一切尽快过去。
然而,喧哗声不但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最终演变为了不顾颜面的嘶哑叫骂:
“都给我闭嘴!拿紧你的枪,别像个娘们似的!这里是防线最坚固的区域,连炸弹都轰不破,我们也早已经向边缘区域请求支援,不会有事的!”
“见鬼去吧!他们逃跑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来救我们?”
“没错!躲在这里或许一时安全,但这样下去只会被彻底包围!到时候我们弹粮用尽,插翅难飞!”
“安静!都他妈的给我安静!”
我妻墨华不安地皱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贴到了探视窗前。
外头,四楼的廊道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也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远处跑马灯上陈述着看不清晰的晦涩句子。那是她平日唯一能够看见的会移动事物。
“未知袭击……立刻……救援……?”
她艰难地分辨着模糊的信息,字幕却猛地瞬间扭曲。滋的一声,整个屏幕随即黯淡了下来。
“故障了?”
我妻墨华叹息着,躺回了硬梆梆的床上。
其实……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与她没有关系了。
因为,她只能再活半个月。直到十六岁生日到来的当天,她将被判处死刑。
早在2005年,宪法就规定未成年罪犯不得被判处死刑,但作为一名异能者,她享有与普通人不同的法律义务。
十六岁,对异能者来说,是可以酌情执行死刑的年龄。
被终身剥夺了公民权的她,自从被关在了这个绝望的深渊後,便没有资格享受任何形式的娱乐。
睡的是最难受的床、吃的是最乏味的饭。平日除了望着天花板发呆,只能闭上眼,想像外头那美丽的星空……
为了防止她自杀,连想要涂鸦而尝试要来一枝笔,都不被狱方接受。
这样的活着,只是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真的……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吗?
我妻墨华脆弱,却坚定地一笑。
有!
生命即为最珍贵的存在。所以,她不想死。所以,她想要活下去,那怕只是短短的半个月。
每个人都说她是杀人魔;她罪该万死。但她知道,她是无辜的。
杀人魔不是她。而是……
忽然间,整栋F区建筑陷入了一片黑暗。毫无预兆的异变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吵杂声被这突兀的寂静打断,然後……
“砰……”
“砰……”
“砰……”
古怪的沉声接连响起。
以三千磅的力道紧紧吸附着牢门的电磁锁,一个接着一个弹开。
我妻墨华瞬间翻身起身。
刚才的声音……难道说……?
她不敢置信地接近了门口。昏暗中,能够依稀看见通往外界的唯一通路,已然畅通无阻。
竟然……是真的!
几乎毫无犹豫地,少女奔向了她所向往的自由。
打量着周遍熟悉的环境,这无法跨越的遥远距离,如今终於成功实现。激动使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然而,电力系统很快便重新恢复。
下一秒,五个楼层重新变得灯火通明。一道道电磁锁重新连接上的巨响传遍了整栋建筑。
这是监狱的紧急备用电源,虽然为量不少,但在这些极高耗能的磁力锁全力运转下,可能连二十四个小时都撑不过。
盯着眼前牢门无情地拴上,我妻墨华只觉一阵後怕。
若她方才犹豫的时间稍微久了些,说不定就没办法逃出生天了。
但是,冰冷的空气依然提醒着她现实:如果又被抓了回去,这短暂的自由根本毫无意义。
这时候,狱中其他囚犯们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纷纷疯狂地捶打着再次紧闭的牢门。可惜,失去了唯一一次机会,它将再也纹丝不动。
有些时候,机会就是如此简单从手中流逝,再无後悔的可能。
狱警们听着楼上四个楼层的暴动,也不由後怕地面面相觑。
果然,愈是先进的设备,就愈可能在特殊情况出乱子啊……
会出现如此狀况,代表负责管控电源系统的L区,或许也已经沦陷。
刚才那一瞬间的断电,应该没有多少犯人从牢中逃出,然而,狱警们却不由开始考虑:当这备用能源消耗殆尽时,又该怎么办呢?
那时候,可能就是真正的群魔出笼了……
不管怎么样,当下得先确认有没有危险人物从牢中逃脱。
这里关押的罪犯,几乎都是拥有不可估测的本领的异能者。必须找到漏网之鱼并立刻处置,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面对更危险的内患难题,这个狱警团队不再是一盘散沙,迅速做出了定夺,分为了四个小组,分工朝上层搜索而去。
於是,密密麻麻的警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
我妻墨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咬牙检视起了四周的布局。
建筑的中央是篓空的天井,廊道边缘被铁杆围住。四面的牢房以‘口’字型组合排列,一目了然。
能够藏身而不被发现的地方……根本就没有。
紧接着,下方传来了激烈的枪鸣声以及异能波动。
我妻墨华瞥了眼不远处已然到达二楼的电梯楼层,不再犹豫,转身上了通往第五层的阶梯。
往下走纯粹是找死,往上的生路却也是同样渺茫,但……
要她坐以待毙,不可能!
结果,在楼梯间,却遇上了一对陌生的男女。
我妻墨华先是一惊,随後才意识到,他们应该也是刚从牢房中逃出的罪犯。
她害怕地缩了缩肩。
“妳……是我妻墨华,那个‘开膛手’!”
看清了她的样貌,那名中年男子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他的面色惨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与一头雄狮对峙,随时有可能小命不保。
这个男人有资格被关在F区第五层监狱,必然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面对我妻墨华,却依然忌惮到这种程度,由此可知,她在这所监狱的名声有多糟糕了……
能不糟糕吗。
以十五岁的年纪被判处了死刑,入狱後还不消停,毫无理由杀死了先後两名狱友,顺带夺去了四名无辜狱警的性命,这才逼得狱方不得不将她转入单人牢房。
要知道,那两名异能罪犯都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即使如此,却都被她徒手抹杀掉了……
“很好。”
听完男子的讲述,领头的黑发女子淡然颔首,审视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浑身散发着楚楚可怜的气息,但,或许这个假象,就是她赖以杀人的利器。
“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女子快速地陈述了起来:
“我们已经集中了第五层的所有人,准备胁持一团警员作为人质,要求谈判。虽然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让这些狱警避难似地躲在这座建筑,但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离开这里。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
说着,她的左眼竟是猛地燃起一簇栩栩如生的紫色火焰。
同时,左手五指则化为了某种恐怖的怪异钩爪。蓝黑相间,熠熠生辉。
“认识一下吧。我名娅兰·兹欧斯。这是我的异能克苏鲁之爪。”
语毕,却见我妻墨华仍是一副懵懂的表情,女子也不由感到些许不耐。
於是她一挥手,少女踝上的合金环顿时无声粉碎。
这简简单单的一手,对界质的掌控力却崭露无遗。破坏力度如果再大上几分,我妻墨华这对可爱的赤足可能就不保了。
“如今妳已不再被禁锢,无论结果为何都是妳咎由自取,所以,妳现在必须做出决断:加入我,下去自首,或者乾脆一死。”
带着威胁的口吻,娅兰将锋爪抵在了少女脖颈前。
“反正半个月後也是得死,不如我直接送妳一程……”
我妻墨华却笑了。
先是微笑,然後噗哧笑出了声,接着摀着脸夸张地大笑了起来。
见到这种诡异的情形,一直探视着下方警员们动静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问道:“这样的疯子并没有招募的必要吧?”
娅兰刚想答话,浑身却是一僵。
我妻墨华,消失了。
打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娅兰电掣转身,狠辣刺出一拳!
“别激动。妳刚才不是要我自我介绍吗?”
我妻墨华低沉笑着,贴在了娅兰耳畔边,亲昵地吹着热气。嘴角始终维持着一抹令人不适的恶意弧度。
娅兰面色遽变。
她的左臂正被少女稳稳握着,再怎么激发界质尝试挣脱也纹丝不动。
“我不是我妻墨华,亲爱的。妳可以叫我……小柔。”
我妻墨华踮起脚尖,与女子自然地相拥,像是恋人一般。胸前两对温软紧紧相对,姿态旖旎。然而……
“我的异能,是这个。”
少女轻笑了起来。
一把暗红色的匕首,正在娅兰後心处暧昧地轻画着圆圈。
“它叫始源之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