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围绕住自己，那身姿扭曲而可怖。
耳边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无法辨清。
思绪一片混乱，脑袋仿佛在被烙铁搅拌，已经溶为一滩。
感觉不到手脚，感觉不到身体的一切。
我现在在做什么？
强烈冲击感传来，周围的黑影终于停止扭曲，耳边只剩下沉重喘气声，似溺水之人挣扎着浮出水面。
是自己的声音。
大口将浑浊的空气吸入肺中，喉咙中传来干裂的感觉。
我在做什么？
手脚传来坚硬触感，鼻尖飘过灰尘的气味。
伴随大脑缺氧得到缓解，现在终于能够恢复思考。
想起来了......
我在逃跑，不停的逃跑，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跑出多远，直至手脚失去知觉跌倒在地。
在听到威廉声音说出那句话瞬间。
我逃了，从庭院中，从那个我视作家的地方。
冰冷的感觉在全身游走，是恐惧，对自己一直刻意去忽略事实的恐惧——
我对威廉来说并非不可或缺。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我身份卑微，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到威廉的力量，如今能留在宅邸不过是在依赖大家的好意。
我是能够被替代的存在，比如莉莉。
——不要。
和莉莉在一起后威廉会怎样看待我？还会对我露出那种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吗？
还是说...投向自己的目光会变得冷漠？
——不要...
会用失望的语气比较我和莉莉？
——不要不要不要...
会离开自己吗？不仅仅是威廉，亚斯特、艾儿妲、米卡杰还有卡莎，如果威廉离开自己，那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宅邸，留在他们身边？
又会...独自一人？
曾经蜷缩在黑暗中的感觉不断袭来，如此鲜明，仿佛从未离去过。
明明以为再也不会想起。
恐惧让全身颤抖，不要...我不要再回到那种日子，我——
咳啊！
撕裂感自胸口中爆发，沿着血肉迅速传遍全身，温热的液体涌出喉咙。
鲜血从口中咳出，意识就此消散。
............
........
...
沉寂在如海底一般深邃的黑暗中，一个思考一直萦绕不去——
我为什么会活得如此扭曲？
这是在那个地牢内质问兰德尔的问题，当时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不仅仅是宣泄，大概也想要知道其答案。
低头看向自己双掌，十指纤细而柔美，仿佛是神明手中最精美的作品。
为什么要在这幅美丽的皮囊下注入自己那不堪的灵魂呢？
我没有期望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早就失去了方向，无论在哪里腐烂都毫无差别。
比起改变的身体，我...更希望被改变的是自己的灵魂，哪怕是失去这无聊的自我。
我为什么如此扭曲？
『你还要逃吗？』
有浑浊而低晦声音在这片黑暗中响起，仿佛是那红发的狂人在我耳边低语。
『你明明早就意识到原因，却装作看不见，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抬起视线，望向黑暗中那个发出质问的身影。
不是兰德尔，那是一位有着黑色短发的平凡少年，如街上擦肩而过的每一位少年那般平凡。
只是那黝黑的双眸浑浊无比，与兰德尔别无二致。
「王学宇...」
叫出他的名字，也是自己的名字。
『终于来到我面前了吗，真是让我好等啊，王学宇。』
拥有自己曾经样貌的身影走上前，如捕食者般的视线牢牢抓住我，仿佛在告诉我，绝对不会让我逃跑。
『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勾起嘴角，少年的笑容满是讥讽，嘲笑着我的自欺欺人。
「不需要，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也不要你告诉我任何事。」
我拒绝他，即使知道他就是自己，但我绝对不想要接受，也不愿意让他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明明主动来找我却是这种态度吗？』
他伸手粗暴地抓住我头发，提着我的脸庞与其对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能听到我声音，为什么能用瞎掉的双眼看到我。这一切还需要我给你解释一遍吗？』
头皮上的拉扯感越发强烈，能听见发丝绷断的声音。
『被抛弃后就别在我面前一脸高高在上！』
被他甩动手臂扔出，整个身体腾飞撞上黑暗中无形的墙壁，撞击感在体内游走。
『总是把肮脏的情感往我身上推，还把我一直关起来，一次次否定我！结果被人抛弃后却只能来找我，你这家伙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他高高抬起腿，用力践踏起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仿佛在宣泄着不满般，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暴行。
『如何王学宇？被自己伤害是什么滋味？』
用脚掌将我脑袋踩在地面，他居高临下的发问。
很熟悉的感觉，熟悉到让人感到安心。
他，王学宇说得没错。
也许...我早就知道答案，但是一直在逃避，害怕直视它便会发生不可逆的改变。
因为……
我痛恨自己的命运，命运让我的世界如此匮乏，所以我才会被空虚吞噬。
被这份虚无感驱使着，我想要满足别人、想要伤害别人。
满足别人能让我期待有一天也能被别人满足。
伤害别人能让我的虚无感得到释放。
希望被满足的期待化为对他人的言听计从、化为去帮助他人的动力。
但伤害他人的冲动没能得到释放，因为自己的弱小，因为被教导的价值观，因为社会的公序良俗。
最终这无法释放的冲动发生逆转，进而化为内心深处伤害自己的欲望。
所以我总是否定自己，压抑自己，以及在父母去世后用那般方式生活虐.待自己。
而对自己的否定和压抑又能让我更好的对他人言听计从，所以我才在这扭曲的沼泽中越陷越深。
兰德尔伤害巴娜那天，他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除了伤害自己，我...也想要伤害他人。
两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被教训后才会乖乖听话，不过...这是你希望的，对吧？』
抓住脖颈，王学宇把我身体提起来抵上墙壁，他的手指深深掐入我的皮肤。
没错，伤害自己，被自己伤害，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唯一能带来一丝慰藉的事。
我希望伤害自己、希望被自己伤害…
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
『现在，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就像以前一样。』
嗯...
好累，已经不想再思考，不想再坚持下去。
就这样把一切交给他，就像以前我把不愿意接受的事扔给他那样。
见我眼神毫无反抗，王学宇裂开嘴角微笑。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威廉还真是个可怜虫，看上你这种玩弄他的家伙。』
「玩弄...？」
我呆呆的回问，为什么这么说？
『装傻习惯了么，你根本不爱他吧？』
「不是的...」
回想起他的身影，我对他...我对他......
『别不承认，毕竟，你连一次‘我爱你’都不敢对他说。』
「不...」
无力的话语只说出一半，是啊...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了。
我对威廉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从来不敢问自己。
害怕看清事实真相。
因为我知道那大概不是世人口中的爱情，我一直逃避着，就像以前那样逃避着，就像此刻这般逃避着。
我以世人口中、大家认知中的爱来对待他，可是我一直都知道的，做这一切的我不仅仅是被胸口的悸动驱使，在那之下，心底深处，那份空虚依旧奴役着我。
我想要逃离它，所以我用尽一切去“爱”威廉。
心灵相融、肉体相触的感动，渴求深入又缩回指尖的迷惘，痛苦，快乐，一切威廉带给我的情感都不过是我逃避空虚工具。
我如此卑劣，我利用他对我的温柔，想要占有他，想要他只能属于我一人，想要他每一秒都拥抱住我，想要他的世界除我以外别无它物。这种自私的感情…怎么会是爱，怎么可以自诩为爱，我一直都知道的啊...
我连自己都不会爱，又怎么奢望能爱上他人呢？
『好了，就这样消失吧，王学宇。』
抬起手臂，王学宇手指并刀，打算穿透我的心脏。
这样...就好了...
就这样放弃……
这时——
【为我而活吧！】
鲜红的光芒自脖颈处绽放，奴隶契约开始运转。
威廉...！
他的声音自灵魂深处响起，携带着热量涌入血液，全身血肉渐渐沸腾。
【和我在一起，为我而活！】
那个夜晚的记忆在脑中浮现，威廉的声音，威廉的嘴唇，还有威廉对我说过的话。
啊啊...真是让人伤脑筋的男人。
为什么要对我说活下去这种话呢？但是没有办法……
既然是主人的命令，那自己只有执行，别无他法。
哪怕就此面目全非。
嘴角不自觉拧出笑容。
「蕾比雅。」
『...什么？』
抬头直直看向对我的话感到错愕的王学宇，力量在身体内积蓄。
我知道踏出这一步后便无法回头。
但已经不重要，此刻胸口的炽热越发澎湃，是执念，更是疯狂。
我要为了威廉活下去！
打开嘴唇，我对眼前的自己宣告道：
「叫我，蕾比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