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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安少爷,恕我直言,在我们那个时候的印度人,真的,没什么可以挂念的,我的父母也早已不在了。所以嘛,我进那个什么什么监狱的时候我也不在乎。
真的少爷,所谓生活,在我们那样一个殖民国家,是根本不会存在的。
每个人都在为一口饭而讨活,哪有人还关心什么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我们都是刚刚从奴隶制过来的,所以倒不如说是英国人拯救了我们,不过,这所谓拯救也不过就是把我们从地主手上干农活,换成在英国佬手上的工厂农田干活。
有的时候,我真的搞不懂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只是在摸寻我们的意义,运气不好的人,也许就在给死英国佬任牛做马之间垂垂死去。但是,我遇见了你的父亲乔治。
他是我在监狱里遇到的最奇怪的人。
那个监狱多是关押像我们这样的倒霉的印度人,只有你爸爸关在那里面显得十分独特。
我们那帮人也都是知道的,虽然在外面给英国佬造成了点麻烦,但是至少我们进了监狱,就证明我们罪不该死,要不然早就在监狱外面的厩道被捅死了。所以,我们那群人每天都开开心心,说说笑笑的,监狱还提供每天两顿面糊,跟在英国佬家里的生活差不多,还不用每天干重活。
但是只有隔壁牢笼的乔治每天忧心忡忡,我一开始也不太注意他,但是后来他整天跟我唠叨,说什么我们都会死的,居然还请求我找机会跟他一起逃出去。
当时我就很火,我说你算老几啊,我们都是蹲监狱的,别指指点点的。
但是我记得当时乔治也没怎么生气,每天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己的靠窗上,当时的监狱是有一扇窗户,于是他就每天看天,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每次我睡醒了看向他,他都是在看天。
我不清楚你爸爸犯了什么错,但是我清楚,我们待在监狱里的人每个都有错,我们都犯了顶撞当权者的错。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什么法律平等,有的只是恃强凌弱。
所以我们有些人还在想寻找自己的出路,到后来,却发现自己所谓寻找到的出路不过是一条死胡同,还又臭又脏。
我说,欧洲佬,省点心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一起出去了,MD,又要去那群狗日的底下干活喽。
我记得那一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据说,那天正好是开斋节,正是那帮穆斯林的欢乐节,但确是英国佬的灾难,同时也是我们的灾难。
当天早上,典狱长带着一群狱卒把我们叫醒,当时就有人用印地语骂那个典狱长——一个英国佬的走狗。
我们平时都喊他斗鸡眼,你看他一摇一摆地拖着长皮靴走过来,还人模狗样地套着黑色皮衣,像极了一只好战的公鸡。
瞧他那个样子,还拿个皮鞭跟个什么似的。
不过,后来我们都傻眼了。他推出一个个平日的狱友,将他们变成一对对焦尸,在监狱里都能清晰地听见那一声声的脆鸣。
还在监狱里的每个人都意识到了,没有人再露出笑容,就算是我们平时喜欢戏弄的二傻子,此时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此时的监狱只有时不时传来的枪声,没有人呜咽,没有人哭号。
人们压根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葬身于此,他们还在臆想着出监狱该如何讨生活之时,“Duang”一声。死亡便应接降临。没有提示,没有征兆。只有一声声的枪响能够击碎人们的幻想泡沫,一只只地把这群人抛向现实。
监狱突然沸腾起来,此时的我也不知所措,我即使生活困苦,也从来没有想过死亡。可是,死亡这个词却硬生生地卡进你的脑门,让你的思维动弹不得。
斯蒂安,你也许永远不会感受我当时的那种心情,但是,但是……
就在那时,我想到了你爸爸——乔治·斯蒂安。
我记得你爸爸曾经对我说过我们都会死。
我当时不清楚你爸爸怎么会知道这些,但是他真的是预言中了,他在我们玩乐快活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思考着如何存活。
我不知道你爸爸犯了什么错,但是我当时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只有你爸爸一直在思索怎样活着出去。
监狱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让你等死,而是让你丧失活着出去的欲望。
轮到我了。
斯蒂安,你很难想象,一个人脑子里真正是一片空白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我只知道我的脑子里只有被恐惧支配。
也许求生的欲望是有一些的,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被英国佬奴役了这么久,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本能早就被那帮狗崽子消磨光了。而且就算我想求生,当时的我或者说是当时在监狱中像我一样来监狱就是想图个乐子的人来说,我们毫无办法。
只能等死!
我被几个身着宪兵服的印度走狗拽着往门口走去。
哈哈。
斯蒂安,下面就是那最痛快的一个部分了。我从没想过,你的父亲这么有能耐,你的父亲也没有想过,只有我站了出来,协助了他。
从此便建筑起了我们两人永存的情谊之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