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身上的“绝症”，来自于魔族这个种族本身的特性，而拥有一半人类的血的她并没有办法应对这种缺陷。
就像一只在设计上就在底部留有孔洞的杯子，虽然它从未“损坏”，但是却没有承装生命之水的能力。
无论周围的人如何努力，无论为这只杯子续上再多的“生命”，最终也只能看着它内部的一切缓缓流逝殆尽，变得干涸而苍白。
雪诺看着古旧书本上的文字，忽然感到有一丝眩晕。
高悬在她头顶上的并非天穹，而是厚重得难以想象的大地——雪诺本来几乎要忘掉这一切，然而此时此刻，她似乎感受到了它全部的重量。
银发少女强迫着自己将视线移开，等待良久，她再次看向书上的字句——似乎真的是她看错了，此时此刻，书上那些恶毒的低语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在水雾中散开的黑色斑块。
“你还好吗？”
“我还好。”听见耳边的声音，雪诺慌张地伸手擦擦眼眶，她将书页随意翻到一个位置，半晌后，她才对着身边的人重复道，“我还好。”
“你在看魔族的资料吧。”汐月抬起手中的提灯，让它乳白色的光晕照亮银发少女的面庞。
“……是。”雪诺没有撒谎。
“是为了那个半魔族女孩么。”
学院长的这番话让雪诺在一瞬间呆住了，沉默许久后，这名银发少女才终于机械性地转过脑袋，看着汐月的眼瞳中写满茫然。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
代替回答的是银发少女的沉默。
“作为管理者，知道在学院中流动的信息是职责之内……”汐月的身躯稍显单薄，而无论是她的面庞还是声音都无不让人认为她是一名花季少女，然而此刻，雪诺分明感受到了她身上极为厚重的时光。
“况且，我确实有在关注你们。”
“书上关于魔族的事情……是真的么？”
“是。”
“半魔族真的是被世界拒绝的存在么……”
“世界没有拒绝他们，然而这就是自然规律。”
“我不信。”
汐月看着眼前用胳膊挡住眼眶、紧咬着嘴唇的银发少女，并未流露出任何的表情，目光却透露出隐隐的悲悯。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我还说什么一定能拯救她……觉得自己有能力一直守护她……我还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有用……”
鱼不能在陆地上生存，这不是鱼的错，也不是陆地的错，然而她却真的以为自己不时给予的水露能够改变鱼被烈阳烤干的命运。
一句句曾经的承诺，一个个对未来的期盼……此时此刻皆变为了对她的自大的嘲讽。
她真的觉得自己拥有改变别人命运的能力，真傻。
“学院长大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么？”银发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句话是那么像卑微的祈求。
“你知道魔族的特性是从何而来的么？或者说，你知道魔族诞生的原因是什么么？”汐月没有回应雪诺寻觅稻草一般的请求，而是说起了几乎不太相干的事情。
“……不知道。”
“与我们熟知的天使或者精灵、兽尾族不同，魔族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古洛伦上存在的族群……甚至……在我出生的时候，魔族还未诞生。”
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女，汐月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话语。
“所有的魔族，曾经都是人，普普通通的人。”
“什么？”
雪诺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魔族原本是生活在古洛伦最北方的某个民族，然而，在那一段岁月，这个民族几乎被席卷而来的‘侵蚀’所吞没，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然而即使是这一小部分人，也已经背负上了无法逆转的污染，谁也不知道死亡是明天来临，还是再晚一天。”
“在侵蚀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后，这种污染就成为了它留下来的一个证据……那段时间这个世界经历的创伤，无时无刻在背负着污染的魔族身上重复着。”
“也许消亡对于这个民族来说已经是一种解脱……但是神没有放弃他们，污染被神的力量所压制，这个民族终于能够舒一口气，重新在这片大地上繁衍。”
汐月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再次看向雪诺，她想表达的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奇迹之外，再无它法。
眼前浓稠的漆黑几乎让雪诺难以喘息，她此时只想丢下这些还没看上多久的书、丢下将这一切冷漠地说出口的学院长，就这样匆匆回到外面。
莉莉还在等着雪诺带回这些重要的信息，然而即使做什么都无能为力，雪诺还是下定决心要欺骗那名少女，再微笑着对她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后我们就一起回北方”。
在雪诺愣神时，她的手心却被汐月塞入了一件什么东西。
那是一串银蓝色的项链，在十字型宝石的中央纹着一块小小的图章。
借着昏暗的光线，雪诺看清了那块图案——剑与蓝玫瑰。
“这是我们家的纹章……这串项链是？”雪诺握紧项链，难以抑制住声音中的惊讶。
“苍蓝的守护宝具，在古洛伦时期，有一批人依靠它的力量躲过侵蚀……我想，它应该有可能能够帮助到那个女孩。”
“很贵重吧……？”
“它的价值不能用贵重与否衡量。”汐月悠悠地摇摇头，“不过也不用太紧张，它本来也应该是你们家族的东西，而且，记得还回来。”
“可是……”让雪诺犹豫的不仅是它贵重与否。
“放心，等你回到螺旋塔曦米亚，相同的这串项链，‘我’自然会通过某种方式交给你。”
听见这句话，银发少女又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她用攥紧着项链的手擦着自己的眼睛，而湿润的感觉始终缠绕着她的手指，再沿着皮肤蜿蜒而下。
“但是，这也只能争取一段时间而已。”
“已经足够了，谢谢……谢谢。”雪诺摇摇头，声音磕磕巴巴。
她还是想姑且再自大一会，在这段时间，她还想再追寻一下“奇迹”。
而握在手中的，正好是未来可能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