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莎面对的是世界树意志自下而上挥出的一剑,只是转瞬之间,磅礴的剑气就已经压到她的面前——它所带来的滔天威压恐怕能轻而易举地撕碎中位七阶,但它的力量毕竟是分散的,真正带来威胁的,是紧随其后的剑刃实体。
隔着淡蓝色的魔力屏障,银发女孩凝望着在须臾之间近到她面前的金发少女,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一切仿佛静止,受爱莎牵引的大气魔力凝固在空中,包裹世界的蓝正和蜂拥而至的灿金色彩针锋相对,世界在“这一瞬间”静谧无声。
下一刻,金色的剑气洪流轰击在屏障上,爱莎凝聚起的魔力在剑气的作用下剧烈震颤,苍蓝色的屏障表面泛起层层涟漪。大多数金色剑气在与魔力的冲突中湮灭,其余的全部都被护盾的斥力远远抛向更高的大气。
洛伦世界仍是黑夜,可这无边无际的夜空与从未缺席的繁星却在那一瞬间被万里的灿金色长虹贯穿。仿若极光一样的条带横跨四国的天空,在那一刻,世界仿佛变为白昼。
提着银白长剑的少女缓缓下降,先前的那一剑一度让她和那名银发女孩跨越数千公里,世界树本体所在的空岛早已不知在何方……然而她们并没有坠落。
世界树意志看着脚下泛起淡蓝光芒的“地面”,似乎若有所思。这片“地面”本质上仍是魔力屏障——看来那名女孩在为自己织起魔力护盾的同时,也为她们下方近千公里远的地面施加了相同的防护。
没有砍中的手感——少女明白这个事实。
那名银发女孩的护盾固然完全抵挡住了全部的剑气,但面对用世界树的权能附加了“裁断”概念的剑刃来说,再强韧的魔力结构也只不过是一张薄纸。
但这样的一剑并没有落在实处,在魔力护盾被彻底撕裂的那一刻,世界树意志察觉到那名女孩的身形瞬间消失了。
她毫不意外,却有些失神。
那绝对不是女孩依靠魔力做到的,世界树意志很清楚背后的原理——其实本来就应该如此。
在与那名金发少女相隔一定距离的空中,银发女孩正在尝试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她并没有感觉到疲劳,只是面对那一剑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她仍然心有余悸。
在支离破碎的魔力护盾的间隙,她看清了那名少女的目光——冰冷的剑刃被倒映在她灿金色的双瞳中,那个自称为世界树意志的存在,是真的想要从这个世界抹除她。
发生这一切,难道是因为自己提议来木鲸的无心之举么?可是,世界树与那名银发神明留下的矛盾,总有一天需要得到解决……这是她无法逃避的。
她也不想战斗,明明她还有需要代替莉拉提娅向世界树说出的道歉……明明她来到木鲸,就是为了见到相当于希律母亲的存在,她其实幻想过很多画面,包括许多有些坏的情况,但她从没想到小律的“血亲”在见到她后做的第一件事,会是向她挥剑。
爱莎也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神族语法术”可能没有办法直接干涉到那名少女以及她手中的剑刃——就和世界树的权能没有办法直接干涉到爱莎自己一样——相似的规则力量在对抗着彼此。
[我该怎么办……]
以往遇到这种麻烦的情况,都有那名金发少女站在她的身边……可现在希律没有办法回应她,而此时此刻与她站在对立面的那名少女越是与爱莎记忆中的面庞相似,就越能提示女孩此刻的无助。
[我该怎么办……]
银发女孩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现实并不允许她拥有过多思考——她感觉到大气魔力在远处被扰动所产生的反馈——在爱莎呼唤它们的一刻,每一缕魔力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灵智,它们朝着女孩热切地聚拢过去,遍布整座天穹的它们像是覆盖一切的巨网,无数的信息正在其中飞速流动,爱莎的感知也被延伸得极为广阔。
世界树意志的身形短暂消失了一瞬,但从大气魔力传来的反馈来看,她即将降临在爱莎附近的某一处……
爱莎不想和她战斗,但此时任何谈判都是无用的,在世界树意志“冷静”下来之前,爱莎至少先要考虑自保的问题。
银发女孩在手中召唤出“最后之作”——也就是那柄星银小刀,接着为它附上“不希望被毁坏”的愿望。
在魔力“触须”被再次扰动的一瞬,爱莎挥动手臂,“最后之作”将严丝合缝的空气切开,瞬逝的苍银色轨迹朝着预定的方向疾驰而去。
刀刃在瞬间遭遇抵挡给手臂造成的震撼,比兵刃相交产生的剧烈爆鸣声先一步传入爱莎的感知。
[抵挡住了……]
银发女孩没机会松下这口气。伴随着少女出现的,并不只有她手中的一柄长剑,还有围绕在她灿金色长发边的八柄完全相同的长剑,在爱莎看见它们的第一刻,这些长剑仍然被淹没在灿金色的光点中,然而,在爱莎拦住少女手中的攻击时,这些长剑已在同一时间击穿空气——女孩只看见了从自己周身一闪而过的光线,接着出现的便是在她余光中飘下的一小缕银色发丝……还有手臂上传来的轻微刺痛感。
打偏了。
或者说,被依附在爱莎身上的防御力量给偏转了,所有长剑都与女孩擦肩而过,然而它们身上所带的“锋锐”概念与女孩实在是太过接近,仍然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些许影响。
但是银发女孩没有时间去思考任何事情……少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转瞬间,剑影就如同海啸一般朝她扑来。
女孩能够用以抵挡少女手中长剑的,只有那一把小小的“最后之作。”
用这样一柄袖珍的武器抵抗单手剑太过强人所难,在最初几次狼狈的交锋后,女孩用神族语将自己与少女直接的距离拉开,在这可以获得喘息的一瞬,女孩用法术将“最后之作”延展成为了长剑的样式。
爱莎尝试用握紧剑柄的方式驱散自己心中的恐惧。
当初她所认识的小律……她的剑术在旅途中所遇到的国度中无人能及,而此时此刻的“世界树意志”更拥有着“剑术”在万千世界中的所有信息,在前几次交锋中,爱莎一度以为自己可能真的会死掉。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好想逃掉,但缩在哪个角落中瑟瑟发抖真的有机会保全自己么?她不知道世界树意志会对她生活的这个世界做什么……她也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小律——她不敢去想象这背后的代价。
更何况,爱莎自己拥有那样非同小可的力量,如果这样都需要害怕地逃掉,那还要变强多少才有可能面对世界树意志呢——她明明可以做任何她想实现的事情。
银发女孩紧紧握着剑柄,虽然她从未使用过长剑,但此时此刻的“最后之作”仿佛就是她肢体的延伸,而浩瀚的大气魔力也温柔地缠绕着这名银发女孩,从它们的厚重与广阔中,女孩能体会到深深的安心。
“看来你确实只是初生的‘神’,你并不知道如何将力量用在争斗上。”世界树意志转身面向传送到空中一处的爱莎,声音中透露出余裕,“哦,我所说的‘神’就是你理解的那种,并不是包括世界树代行在内的任何你个种族。”
“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你是绝对没有机会从我手下挣脱的——攻击你是无奈之举,哪怕我女儿醒来会对我恨之入骨,但如果你不愿意屈服,那就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我可以带着你回到你曾经的家乡,你可以和我的这位女儿一起在无数瑰丽的世界傲游,每一个世界都有不逊色于洛伦的景色……我的女儿只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幸,但神族的本能依旧会让她不满足被囚禁于此。”
“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本就该陷入沉寂,如果那个人没有尝试干涉世界树的自然运行,所有苦难都不会发生——如果你没有被呼唤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早就会被世界树回收,新的世界会借此产生。”
“所以,是我的错么?”银发女孩默然许久,轻声开口道。
“你只是个被呼唤到这个世界的无辜‘灵魂’,你不需要为任何苦难或者过错买单,但此时的你还有机会挽回一件事情——将迷失在孤寂空间的、我的女儿送回她应该生存的土壤。你的愿望是和我的女儿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吧。”
“嗯。”爱莎轻轻点头,目光飘落在泛起淡蓝色光芒的世界屏障上——在这下面,是太过遥远而显得苍茫无比的地面,在地面的世界上,有她和那名金发旅行家共筑的回忆。
但小律也似乎并不适合被束缚于此,像她那样的存在,本应在万千世界自由穿梭,能够留下的回忆无比丰富与漫长。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说的话了,毕竟世界树那样的存在,一定站在最为客观的角度上……你所做的选择可能确实是最好的那一个。”银发女孩轻轻叹出一口气,略微失神地看向稍远处的少女。
“所以,你的选择是?”世界树意志向爱莎露出笑容,同时放下手中的剑,朝女孩缓缓走近。
“嗯……在此之前,我想说一个小问题——全知全能的你,其实还是说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不妨说说?”世界树意志平静地回复道。
“我的愿望,并不只是过上幸福生活而已啦,虽然是其中一个结果也没错……在我来到洛伦以前,我的生命充满了无力与遗憾,而即使在这里、能够做到几乎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仍然有一些我无法改变的悲伤的事情——至少,我希望能在之后的旅途中,不再亲眼见证遗憾诞生……”
“哪怕是全能如我,都无法保证世间十全十美,你很贪心。”世界树意志不禁露出笑容——并非嘲弄,而是一种余裕。“参差多态乃幸福之源,留下一点你自认为的遗憾作为点缀,也不全是坏事。”
“嗯,你说的没错,但如你所说,我很贪心呀……我也希望小律能够不再被这个孤岛一样的世界束缚,但我同时也希望……为生计奔波的商人、与蓝海相伴的水手、苦心钻研未知领域的学者们,还有执着于梦想的发明家,很多享受平静日常的人们,就如同早晨冒出地面的阳光、傍晚拂过面颊的微风一样,安安稳稳地继续在洛伦存在下去。”银发女孩微微露出笑容,她的声音轻如飘雪,又仿佛清泉一样澄澈空灵。
“这就是我的愿望,很贪心是吗?但我记得,你也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神’。”
银发女孩握紧手中的剑,缓缓抬起手臂,让雪般冷冽的苍白剑锋映在她海蓝色的眼瞳之中。
“——我有能力,执着于我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