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安若澪是个‘骗子’?”
希律咀嚼着莉拉提娅话中的含义，稍稍皱起了眉头。
“嗯，骗子。”
莉拉提娅微微用力咬着下唇，几乎一字一字地向希律复述道。
这名女孩的眼瞳中，分明没有撒谎的神情。
希律不禁哑言，她打量着莉拉提娅的神情许久，最终还是轻声开口。
“她对你撒谎了么。或者说，她到底在哪方面欺骗了你。”
谁知，名为莉拉提娅的女孩只是缓缓摇摇头，“她没有说过故意让我误解的话。”
“那……”希律还没有把自己的意外说出口，她的话紧接着就被莉拉提娅所打断。
“但是，最开始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真的给了我一种‘我能够拯救她’的错觉。我也因此沉浸在自己的一厢情愿中……到最后，我才发现‘安若澪’和我自己所想象的她，几乎截然不同。”
•••
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动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莉拉提娅立刻看向了屋子的入口处，她匆忙地用脚够上地板上的拖鞋，小步跑上前去迎接将门打开的那个人。
她本来想说一句“欢迎回来”，但当她看见门后少女的模样后，整个人因为吃惊而僵在原地。
少女的嘴唇发白，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瓢泼大雨所浸透，原本柔顺的黑色长发狼狈地在身上蜿蜒，在看见莉拉提娅后，她一时间仍然如同木桩般站在原地，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着。
看见安若澪这个样子，莉拉提娅的心中升起淡淡的怒意。她原本想要斥责这名少女明明都这种状况了还不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但这些话在出口之前却又无声无息地溜走。
最后，莉拉提娅一言不发地伸手将安若澪拉入室内，接着匆忙找出一条毛巾。
“我先洗个澡，等下就去做饭。”
安若澪任由这名银发女孩擦拭着自己头上仍然在淌下的水珠，声音稍稍有些虚弱。
“你好好休息吧，你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我已经帮你做好了。”
“没听说过你会做饭。”
“仅限能吃的话，就不算很难——快去洗澡。”
银发女孩将安若澪推进浴室，随后去卧室帮少女拿出换洗的衣物。没过太久，沐浴完的安若澪便走了出来，气色比起刚进门时好上了些许。
这名少女今天独自出门的原因是去医院复查，然而一直到莉拉提娅把热好的饭菜端上餐桌，这名少女都只是沉默地看着碗中的米粒，丝毫没有向莉拉提娅提起这件事的打算。
看见安若澪的表现，莉拉提娅其实已经猜出了一点情况，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无措地放在桌上，最终还是忍不住向一旁的少女开口。
“唔……怎么样。”
“比想象的好吃一点。”
听见来自少女的“夸赞”，女孩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可言，她只是缓缓摇头。
“……不是这个。”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引来了漫长的沉默，她们四周的空气在一时间几乎跌至冰点。
莉拉提娅听见了筷子被轻轻放在碗上的清脆声响，等她看向安若澪时，那名少女已经平淡地开口。
“比想象的坏一点。”
“这样啊。”
莉拉提娅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言语——“坏一点”这个形容看上去似乎是如此轻巧而无足轻重，但她却没有办法去揣摩少女原本对于自己病情的想象。或者说，她们本来就在一天一天倒数着剩下的时光，但即便这样，事实也比她们的期望要更糟糕。
莉拉提娅开始后悔自己执意要打开这个话题，她不安地将视线重新挪回还在微微泛着热气的菜肴上，再次缓缓张开自己的双唇。
“那后天，还去水族馆么?”
少女并没有立刻回应莉拉提娅，她也不自主地将视线挪到自己眼前的一小块桌面，过了一小会，她才再次出声:“如果感觉还好的话，毕竟已经约好了，我也不想再拖下去。”
“嗯呢。”
莉拉提娅看着这名少女的的面庞，她似乎看见有什么如同积雨云一样的情绪徘徊在这张略显憔悴的脸上。但即便如此，莉拉提娅却没看见安若澪流露出任何的悲伤，而后者在注意到这名银发女孩在打量着自己时，却努力地笑了一下。
“明天和我一起去下市中心吧，我想去以前的家那里看看。”
如同心血来潮一般的发言。
莉拉提娅感到些许意外，然而当她看见安若澪眼中的情绪时，才发现这名少女是认真地在向她述说一个愿望。
“现在想起来，那真的是一个好小的屋子啊。又旧又挤，我的卧室放下书架和床之外，几乎连过道的空位都没有留下。”
“不过，因为在那里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很怀念……那个时候爸爸妈妈也和我住在一起。”
“那为什么搬到了这里呢?”
莉拉提娅没有问安若澪“为什么她的父母不在身边”。
在她刚开始和这名少女相处时，少女曾说“她的爸爸妈妈很忙，很少会来看她”。
“以前的房子卖掉了，因为是中心的房子，还在市里最好的初中旁边，所以……很值钱。”
安若澪的家境说不上富裕，事实上，在她的父母刚刚选好住处时，还曾抱怨房屋的狭小与周边不佳的环境……而后面如火箭一般暴涨的价值都在预料之外。
“不过那些得来的钱，还有家里的积蓄，就和那些时间一样，如同泡影一般消失了。”
“无论是我家里人也好，还是我自己，都在用这漫长的时间，做着丝毫没有价值的事情。”
“不要说这种话……”
听见少女不自觉说出的话语，银发女孩不知为何有一种心脏被揪住的感觉，然而少女的神情却依旧平静，仿佛刚刚的话未曾出自她口。
“莉拉提娅，我和你说过，我的爸爸妈妈很忙，所以才不在我的身边……这是真话。”
少女的声音微微停顿，等她再次开口时，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吗?马不停蹄地奔波，打几份工，只为了付我无底洞一样的医药费，而我没有任何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
“我开始不理会他们，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希望这样无理取闹的自己会让他们迷途知返，但他们只是觉得我有苦衷，选择不来‘打扰’我。”
说完这些话，少女看着已经因为“胆怯”而微微呆滞的银发女孩，轻声说道:“对不起，自顾自地说了这些，对不起。”
莉拉提娅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但她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无法理解少女的话、为什么要和她说“对不起”。难道仅仅是因为说了些不让人开心的话么?但女孩本来就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她本来以为自己至少能做个抚慰这名少女的“倾听者”，然而少女却向她说“对不起”。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莉拉提娅忽然觉得自己距离安若澪前所未有地遥远。
•••
莉拉提娅说安若澪是“骗子”，其实没有什么很特别的理由。
她以为倒数着自己生命的安若澪珍惜着自己还能触碰到的一切，因此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为这名少女留下更多“永恒而精彩”的瞬间。
而安若澪所做出的事情，对莉拉提娅所有的愿望、所有的努力，都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被病魔缠绕的少女，最终选择自己一人朝着毁灭行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