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推着伊索上了列车，罗恩和赫敏挤过人群，抢占了他们后面的位置。而那只斑点狗跟在最后。
维布亚先生想跟上去，但是韦斯莱先生拦住了他。他指了指停在远处的二手汽车，那是在他的飞天汽车坠毁之后买的，纯麻瓜科技，没有任何魔法改造。
“给孩子们一点儿空间吧。”他说。
“这儿太危险了，”哈利目视前方，一边努力把自己的声音压得能低到地上，以便让小天狼星听到，“这么多人……你去坐韦斯莱先生的车，好吗？”
斑点狗晃着脑袋，从他脚底下穿过，跑进了前方一个没人的包厢。
哈利也不敢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看他们，加快脚步也跟着走了进去。
列车很快便开动了，包厢不小，但是挤了四个人一条狗还有一辆轮椅，顿时就有点伸展不开手脚，小桌板更是完全没法放下来。罗恩完全没想到这点，从包里拿了一堆零食只能抓在手上，眼巴巴地瞧着坐在他边上的毛茸茸的小天狼星。
一到密闭空间，大家顿时都闻到了他身上的油漆味儿。
列车开动了，伊索连人带轮椅撞到了罗恩的腿上，他的脸立刻皱成一团，包装袋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伊索抱歉地笑了一下，抓住门把手把自己拉回原位，没回头看哈利而是选择了同为女生的赫敏。
后者善解人意地把她扶到自己身边，还指挥哈利把轮椅变小，但除了这些流程之外就没人说话了。
小天狼星左右张望了一下，从他们的脚边钻过，坐在了哈利身边。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从一条狗变成了一个人，只是脸上身上还画着那些斑点，看起来就像一个第一次上工的油漆匠。
他啪地一下拉开车窗，拿胳膊肘捅了捅哈利：“这不是安全得很？”
话音刚落，又有人拉开了门，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门把手，但晚了，外面的人还是看见了他。
“勃德曼！”外面的姑娘喊道，砰砰砰地敲着门，“我知道是你！让我进去！”
“那是谁？”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天狼星又变成了狗的样子，而哈利从行李里拿出自己的隐形衣披在它身上，接着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姑娘……很抱歉这样说，但她用魔杖当簪子扎头发，还戴着一串黄油啤酒的木塞做成的项链。
“我看见了，勃德曼在你们的车厢里，胖墩勃德曼。”那姑娘严肃地说，如果不是她的胡萝卜耳坠看起来是早上刚切的，哈利几乎以为她是在说某种傲罗内部用来指代小天狼星的代号。
“我们不认识什么胖墩勃德曼，车厢里也只有我们几个人。”哈利说着，拉开了包厢的门，里面只有他们几个学生。
罗恩在按颜色给手心里的比比多味豆分类，伊索静静地看着哈利，赫敏的表情则是变得很尴尬。
“疯姑娘洛夫古德……”她凑到伊索旁边耳语，虽然很小声，但是哈利听见了，而且他确信旁边的这位疯姑娘也听见了。
“谢谢。”但疯姑娘微笑了一下，好像走进自己家里一样走进来坐下了，还一脚踩在了小天狼星的尾巴上——因为她疑惑地抬起脚，但在鞋底下什么都没看见。
“也许骚扰虻刚刚穿过了我的脚……”她这么嘟囔着，又看向哈利，“你不坐吗，哈利？”
哈利说：“我想出去散散步。”
在行驶中的火车上散步吗？
这蹩脚的理由连伊索都摇了摇头，但洛夫古德就是接受了：“好吧。”
哈利又看向伊索，他的手里正握着被缩小的轮椅。
“我也想……出去一下。”伊索于是小声地说道，哈利把轮椅变回原样，推着她出门了。
“你们好，我是卢娜·洛夫古德……”
哈利合上门，把疯姑娘的自我介绍关在了包厢里，他推着伊索在过道上走着，假装在寻找没人的包厢——如果有的话那就最好了。
“塞德里克托我谢谢你。”哈利说。
“……他是该谢谢我。”伊索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毫无负担地这么说道。
看来塞德里克原本的命运是死在伏地魔的手里，但因为伊索的介入，他现在还活着，他的命运被改变了。
那自己呢？
哈利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因为她而改变了多少，是好还是坏；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命运这种东西。
“那……我也应该成为‘救世主’吗？”
他还是这么问了。他想起自己刚刚坐上霍格沃茨专列时大家看向他额头伤疤的眼神，想起海格领着他第一次去对角巷时路人的视线，想起在德思礼家经历的童年，还想起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
“也许是，因为伏地魔选择你作为他的敌人，”伊索说，但对于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而言这无疑过于模糊了，于是她又补充道，“不过其实有两个人符合预言，另一个是纳威·隆巴顿。但我觉得你就是‘救世主’，所以我……找上了你。”
所以伏地魔和伊索都找上了哈利。
“纳威？”哈利摇摇头，让纳威的形象从脑海中消失，倒不是他看不起纳威，而是此时的他并没有余裕关心，“伊索，我想了很多……不过我想先问你：你有想过未来吗？”
“有，”伊索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样的她显得冷酷无情，仿佛昨晚的那个软弱的、后悔的她已经死了，“在你解决掉伏地魔之后，我就会离开你，离开英国……也许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会出现一个新的像食死徒一样的组织，也许不会；但那——”
“我不是说那么远之后的事情，”哈利打断了她的话，“我问你，你有想过明天该做什么吗？假期里呢？假期结束，新的学年，你有想过该怎么度过吗？你已经失去魔法了，从最强大的女巫变成最软弱的普通女孩子，在霍格沃茨，你就是唯一的麻瓜——甚至连费尔奇都不如，因为你还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宣泄。
好像是在宣泄痛苦和郁结。
哈利发觉自己的每句话都在试图刺痛伊索的自尊，都在反反复复地提醒她现实，就好像伏地魔反反复复地提醒他一样。
这无疑也给他带来了刺痛感。也许是“也”。
伊索垂下眼帘，但她决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我不会再回霍格沃茨了，”她斩钉截铁地说，用语言立起挡在她和哈利之间的墙，“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会作为一个普通的……一个无法行走的普通人回到没有巫师的学校。如果食死徒来找我，那就来吧，我会试着战斗，然后有尊严地死去。”
哈利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我不能接受。”
伊索并不诧异，她仍然很直白地说：“但你现在不能杀我。你杀的第一个人必须是伏地魔，在那之后……随你。”
“我也不想杀你，”哈利又说，他紧紧地握着把手，因为过于用力而下意识地往下压，伊索感觉自己好像都有点儿往后倾倒了，“你既是伏地魔，又是伊索……那都是你，我想——我想改变你，让你不再是伏地魔，让你真真正正地成为伊索。”
伏地魔是不会感到愧疚的，她也不会有友情、亲情和爱情。
昨晚的哈利翻来覆去好几轮也没法睡着，他很困，但伊索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只是她的表情总是在变，时而温柔时而疯狂，看向他的眼睛有时是熟悉的蓝色，有时却是陌生的血红。
伊索和伏地魔一定不一样，哈利确信这一点，他也必须让自己相信。可是区别不会只是她的眼睛，他不相信他们共处的那些时光都是在演戏，没有人会那样的铁石心肠，即便曾经是伏地魔的伊索也不会。
可在哪里呢？
反反复复地，他回忆着几年来伊索的表情和姿态，回忆她的眼神——她的眼睛里几乎从来没有过流露过愧疚，不论是对谁，她不屑过，戒备过，但就是没有愧疚过。
伏地魔是不会感到愧疚的，在昨晚之前，他也从未见到伊索的愧疚。
伏地魔也不会有友情、亲情和爱情。
可伊索和罗恩、赫敏，和维布亚先生，和他……这似乎无比矛盾，一个亲手伤害过朋友的人，一个能面不改色地亵渎父亲的尸骨的人，怎么还能那么理所应当地生活呢？怎么还能在暴露之前，从未流下一滴后悔的眼泪呢？
哈利始终想不明白，可伏地魔大概是个疯子，他不可能理解疯子的想法。
直到伊索说了这些话。
未来。
有想过未来吗？
没有，她根本没考虑过未来，她所设想的一切都止步于伏地魔的死，仿佛她的人生只有这么一个目的。
伏地魔毫无疑问是会死去的……在她的世界里，她不需要来找他，只要让命运的齿轮自发地转动，她这么相信预言，那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就行了。
可她还是来了，闯进了他的生活，既像老师又像亲人地关心他、培养他，即使只是为了让他成为一把利剑……只是吗？
“随你怎么想，我只要你先杀了伏地魔，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伊索说。
失态的时刻只要有一次就够了。
昨晚的后悔，她不会再说第二次。她到底在后悔什么呢？伊索自己也说不清，也许那根本不是所谓的“后悔”，她只是情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身份没有暴露……可是现在哈利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但至少，她不能质疑自己。经历了那样的背叛之后的哈利不会再相信她了，因而她也不能再相信哈利，她只能相信自己。
“那不重要，”哈利说，开始推着她往回，“你很重要。”
伊索看着自己的双腿，手里没有魔杖的她下意识地抚摸脖颈上戴着的吊坠：“我说过了，如果你想要知道什么的话……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所记得的一切。”
“那也不重要，”哈利说，他的手不再紧紧地攥着把手了，“你很重要，只是你。我要替你把你丢弃的东西都找回来。”
良久的沉默。
“……是吗？”
伊索呢喃着，仿佛没有意识到他在说自己。
“既然你和她这么熟悉，那就由你来还给她好了。”
（火焰杯-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