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匆匆告别啊大他们后,我来到了冰凉的街道。空气渗透着一股寒意,夜风一阵一阵地吹着。浓郁的车灯由远至近,然后在身旁一瞬而过。
我明白自己应该要忘记面前的女仔,可当她出现在我的面前,身体却不自主地迈开脚步。
他们走在夜晚的街头,狭隘的街道一隅只能容许两个行人。路上静得幽暗,街灯散出黏答的光线。
我踏出一步,然后挪出另一步,不由自主地跟着两人。
那个男的长得很成熟,头发乌亮,两鬓垂到脸颊,厚实的身形给人可靠的感觉。
他走在靠马路的那一边,时不时有些滑滑板的少年经过,都被他一一挡了下来。所谓绅士,大概要做到那样子吧。
他们走了一段路,然后来到一辆蓝色斯巴鲁前,接着那位男士送她上车。
我愣在原地,深刻地体会到罪恶感,我没有理由继续跟着他们。
只是她没有上车,两人在车门前说了什么,然后关上车门离开。
我碎步向前,抵达那辆蓝色的车后,车的内饰是踏实的灰调,夜色髹饰下更显沧桑。
他们两个徐徐走着,似乎要走进商业区。也许是为安全的考量,所以没有搭车,那我想他们应该不太熟悉彼此。
我觉得自己很突兀,居然开始思考这种问题。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还是跟着他们。她搭着那男仔的手,两人偶尔会做出亲昵的动作。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帮她梳理拨乱的头发,就像一对幸福的情侣。
那是一段漫长的路,也许与伴侣走的时候人会不经意间放慢脚步,又或许他们只是纯粹地享受着这种时刻。
这对我无疑是种折磨,虽然是静谧的夜晚,我却莫名其妙地紧绷。
他们其实并没有走很远,最终到了巴士站前,我很庆幸他没有直接送她回家,也许这象征着某种隐私吧。
我等他们分别后后,沿着队伍溜上同一辆巴士。看着那位男士在站里目送她,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我挑了靠近车尾的位置坐下,发动机的声音很嘈杂。其实他们已经道别,我根本没有再跟下去的意义。
只是我想着已经跟到这里,继续跟下去也不错。跟一半和跟到底其实没有分别,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是错误。路程应该很长,我戴起耳机,里面刚好播放着灵魂收容所的Runaway Train。
窗外的景色平缓流动,车厢摇晃着,我也不清楚自己在追寻着什么,也许是某种放不下的执念吧。
12
在追寻着什么,到底我是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呢?我在摇晃的车厢里想着,我无法确切地告知,大概是十四岁的某个夏天。
那天是令人眩目的太阳,强光映照的世界好像会发光,树影筛落的天桥托着我最爱的女孩,电视上不知道何时冒起的艺人,低分的考卷、落选的球队选拔、说不出口的话语。在那个掀盖手机快要被淘汰的年代,我一次又一次地饱尝了失败的滋味,让我觉得自己努力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
那年暑假我回到父亲的乡下,我清晰地记得自己百无聊赖地在路上闲逛,乡村的四周都是田野与牛,我走了好久都找不到同龄人,偶尔有年纪相近的人,也因为口音不对而无法交流。
那是个偏远的地方,村里的士多是和四周一样的砖房,如果不是因为放置在外的货物,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个士多。
我跨过门槛扑向冰柜的雪糕,透明的玻璃门折射出屋顶风扇的模样,这并不妨碍我研究从未见过的雪糕品牌。
这应该是乡村里唯一能让我放松的东西,在这个半天讲不出一句话的地方,要是没有手机里的书,我想我会因为受不了而大叫。
我注目端详着店长的女儿,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而是她也沉静地不说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
南风带着闷热的空气,店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很像麦穗却又是绿色的草。石头砌成的围栏十分稳固,乡村的沙路轻柔地铺向山峦。店长的女儿蹑着轻轻的步,在围栏上向着绿麓里越走越远。
风是草的味道,苍黄的花四散在路边,我想见熟悉的人,因此努力地思索,我想拿起手机,却不知道可以拨给谁。
那一瞬间我似乎又开始感伤,回忆的惆怅越发清晰,我明白那些逝去的日子并不是毫无意义,激烈的孤独感在我体内震荡。
我在一个偏僻的小镇,没有人听得懂我说的话。
当我望向天空,那里满是苍白无力的云。我不想谈恋爱,甚至不想见人。海水的味道、远处火车的轰鸣、长满青苔的石阶,围栏上走着的摇摇欲坠的少女,愚蠢的城市和愚蠢的人,我想知道世界何以至此。为什么我们无法理解彼此,却只有孤单的感觉相同。我需要得到一个答案,才可以让我忍受那枯燥乏味的生活。
我在追寻着什么呢?也许是在遥远的小镇、夏天的可乐罐里、满是星星的天空下,在那时刻让我沉默的力量。
街灯一个一个地往后奔驰,车还在摇摇晃晃地开着,在夜色笼罩的公路上。
13
车缓缓地拖着我们前进,吴昌滢来到了下层。她用洁白的手握着扶手,低头思考着,专心得好像要怔住,摇曳中一点发丝跌到脸上,沉淀出一股沧桑的气息。
车停了,她搀着门下了车。
夜晚还是一样的静,货车和Van随意停泊在路边。我看见她的背影,在无人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
午夜的风揉着铁卷门,原来她每天都要走这么寂静的路,可能她已经习惯了,比起吵闹的路,这种遥远的路才让人安心。
沿着斜路走上山腰,我不由得喘着粗气。三岔路口让我差点跟丢她,抬头是一片暗色的天,街灯像一颗颗宝石,照出随着风流逝的雾气,在其后是插在山里的高楼,好像在寒霜里的都市。
接着她转入了一个小巷,是通往山顶的路。我拖拽着身躯,跟着她探索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破落的巷子,基本没有人路过,左边是惺松的斜坡和紧闭着门的民居,另一旁是蒙着灰的水泥墙,裂开的墙上留着涂鸦。
阴风在均匀地吹着,隐隐刮着墙上的色彩,好像有什么要被慢慢削去。
我注意到三个看上去不怀好意的人。那是三个伫立在巷中许久的女仔,她们穿着极短的牛仔热裤,手里叼着烟,泛起圈圈云雾。
并不是吸烟就是不良少女,而是她们的眼神,那双如其他人都亏欠她们似的挑衅眼神。
真的要从她们身边穿过吗?
在这么想着的同时,她们已经把吴昌滢拦了下来。我悄悄地靠近。
“怎么又是你?碧池。”一个带着纹身的女仔说。
“还在装纯洁然后抢别人男朋友?”
“喂,怎么没话说了?”
那是一股焦躁的语气,好像在逼迫着谁回应一样。这让我想起一种说法,从书上看到的,不那么好懂的说法。
它说人总是习惯摧毁。
人对着美好的事物只有两种选择,欣赏或者摧毁,没有中间的地带。
如果是平平无奇的人反而会更受欢迎,因为介乎讨厌和喜欢中间,没有距离才能轻松地成为朋友。
我想,吴昌滢就是那美好的事物。
她身上一定有着她们所羡慕的东西,才会让她们焦急地想要毁掉。
无边的黑夜,太阳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们渐渐靠近吴昌滢,好像有些不得了的事情快要发生。
请原谅我像变态一样跟了那么久。
于是我趋步走了上去,牵起吴昌滢纤巧的手。
“为什么不等我,小可爱。”我刻意瞪着她们。
吴昌滢先是一愣,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靠着我的肩,开始配合我。
“她们是我的老朋友,我帮你介绍一下?”
我望向她们,是一双双红了的眼。
“你是他男友?”其中一位打量着我们“你女友是**妹。”
这场对话无法继续下去,我感觉空气中泛着一股血的镗味。
我很想为吴昌滢辩解,可是我选择缄口不言。因为美而被人欣赏和因为拙劣而遭到嘲讽相同,说得越多,就越像要遮掩什么,落得被人讨厌的下场。
“好噁心”、“好漂亮”,都是要微笑着领受的话语。
我想学校里那帮家伙排挤的手法一定更加高明,所以吴昌滢在学校才一直沉默着吧。
我找到机会扶着吴昌滢离开,那些不良少女就被抛在后头。
就这样结束吧,我想。
“哦,又是你的客人对吧,是真的就先吻一个。”
PTGF这句话格外刺耳。
尽管对她来说一个吻应该不代表什么,听着那句令人烦躁的话,我注视着吴昌滢。
我好像能从她眼里看到月色,一丝不苟的平静。
于是我锐意吻了下去,拙劣得碰上了她的脸。她微微倾斜调整角度,让我们的唇刚好触碰彼此。我以为一下子就亲完,呆住不知道要做什么,结果她用牙齿轻轻地咬我,忽然还轻舔我的唇。从她身上传来微微的喘气,我有点发怔。
那是一个香醇的吻,像酒一样有些过于成熟。街灯的暗黄温柔地映射着,照出墙上有些斑驳的脱落,影子在地面拖得冗长,我牵着她的手,空气中飘着淡淡路边尘土的味道。
朦胧间传来不远处红色的交通灯,那些不良少女应该已经沿着马路离开,毕竟我们是那么无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