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大結局

作者:雨碎江南1 更新时间:2022/2/15 15:02:55 字数:14825

26

在我问出那句话后,我得到了这样的回覆。

“对呀,以前被别人嘲笑过。”

虽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

想必是不太愉快的回忆,我尝试着转移话题。

“不然我帮你拍。”

“你很喜欢?”

“反正你当PTGF也要用啊。”

这个理由很奏效,她畅快地答应了。

于是来到那天,秋风稍微冷冽的清晨,我们来到离岛,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四十分钟车程的地方。

前面是野草滋蔓的山路,披着叶片的台阶小得恰好能容纳双足。踩着树叶前进的我们,尽头只有无尽的天空。

四周的景色都与地图相近,我们应该没有迷路。

越过那个山坡后,是一段平缓而弯曲的柏油路,每一米的距离栽着一棵白枫木,整齐得像一个乐园。

从云间投影出轻柔的暖阳,映出我们缓缓移动的影子,时光涓滴而逝。

“我觉得现在应该没人会笑你。”

“对啊,大家都变得成熟了。”

“也许吧。”

大家的确都长大了,可我觉得是人的关系。坏人再怎么长大都是坏人,也还是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舜仔一定会觉得这些照片价值不菲吧。”

“你的朋友?”

“对啊。”

“那你的朋友还不错啊。”

的确,虽然没有女朋友,可我拥有一帮能由衷为对方感到喜悦的朋友,中学生涯可以算是无憾。

可是吴昌滢呢?

我看得出来,同学表面上对她展露笑容,看上去很欢迎她,其实她们暗暗地不服气,完全看她不顺眼。

筛落的树影遮蔽了阳光,她的影子被蚕食掉了。

如果当初我没有跟上她的话,大概我们会像最后一排的同学那样无关紧要,变得连长相都记不清。

到最后我们都会孤身一人,但至少我想留下美好的回忆。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对谁敞开心扉,也想明白世上存在着愿意接纳自己的人。

山风从林间飞纵而入,我捏紧了气力对她喊道。

“如果你拍照发给我的话”我吸气“我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我的余音在山中回荡,从心中清楚地传来触动。

那份心意一定也好好地传达了吧。

“那岂不便宜你了?”

“不过,

她悻悻然地说道,传入耳畔的声音是如此灵动。

平静的碧绿与山势之间,我清晰地听到接下来的语句。

多谢你。“

27

终于,我们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条绯红的步道,嫣红漆的地板有两个人宽,两侧立着的杜鹃树在半空中交织。

但是没有花。

也许我们来的季节不对,又或许那些树被生态系统自然淘汰掉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在出发之前确认才对。

“好像和想像的有些不一样呢。”我说

“对不起……不该叫你来的。”

其实她不必自责,毕竟是我一时兴起,才主动提出帮她拍照。

“那怎么办?”我向着大海发问。

“凉拌。”

她倚在木制的栏杆旁,像早熟的花朵茕茕孑立,纤弱的腰身,在青冥的天色下显出孤单的感觉。

风拂过她的耳际,发丝袅袅遮蔽住她的脸,同时慅扰着我的心。

倒不如说,没有拍到任何东西,反而让我更高兴。

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多看她一眼而已。

想要再接近她一点,再了解她一点,哪怕我们会刺伤彼此。

“吴昌滢。”

“吓?”

“在学校之外认识了那么多人……”我说“你会不会觉得学校的人很弱智?”

她顿了一下,围绕在我们身边的寂静,只有一声鸷鸟的长鸣。

“学生这个身份还蛮珍贵的呀。”

“可是很多人都想快点摆脱。”

对女生来说也是吧,希望快点变得成熟,快点可以化妆、快点可以打扮自己。

那个世界,真的如我们想像的那样美丽吗?

霞光恍如怒放的凤凰木,燃烧起尽头的天空,水中的日轮与海相杀,吐出胭红绮丽的光芒。

在那渐渐逼近的夜与暮之间,连她的身影也变得黯淡不清,像是踽踽独行的旅人。

我们坐上了回家的船,有摇晃着的甲板,还有不太清晰的船鸣。

她凝望着窗外,夜色让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存在于我们眼前的,是沆茫的无尽海洋,与浮在其上的岛屿。

在那之下,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

如果我们的旅途在这里永远暂停,那我将一直是位迷茫的高中生,而她也会继续做她的兼职。

只是把时间暂停的话,我们就会明白当中的意义了吗?

在我们无法看见的,连轩的花季里,一定蕴含着某种温柔而悲伤的力量吧。

28

这是幼稚的小学年代发生的事情,那年我读六年级。

那段时间爸爸没有办法回家,便拜托冠叔照顾我。

闷热的夏夜,漆黑的世界被隔离在阳台之外,透过落地的玻璃门能看到远处楼房的灯,还有空置停车场的照明。

晚饭过后只有我和冠叔在客厅,冠叔的身材十分壮硕,坐在椅子上,他的肩膀给我一种山的错觉。

他像个武士一样一言不发,刚毅的脸神背负着一道横眉。

“不如您先看会电视?”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

“你不看吗?”

“我上洗手间。”

“好。”

透过小便的借口,我难得获得喘息的时间,尽量拖延的我徐徐而进,最后还是回到冠叔的旁边。

如果要和冠叔聊天应该很困难,幸好我有事情要做。

小六学生都要做专题研习,当然我也不例外。我们决定用话剧的形式表演,剧本就在我眼前,毫无意外的话,这将是最终定稿。

这个剧本却让我很头痛。

我们的专题报告主题是环保,剧本的名字叫《剩男》,他所用的一切东西都由他捡回来,某天他发现自己经常遗失东西,认为是被人偷了,于是展开了追捕凶手的过程……

如果剧本只到这里,我大概会欣然接受。

问题出在结尾,那位凶手是位忽然冒出来的角色,甚至有人建议凶手叫怪兽。不仅如此,线索的设置也很牵强。

如果有谁可以帮忙阅读一下就好,他觉得可以接受的话,我就可以当作没事发生。

我望向冠叔,他的脸部线条强悍,纹路如沟壑一般深邃。

“冠叔,你想不想看一下我们的剧本。”

冠叔捧着剧本读了近10分钟。

“我以前当过侦探。”冠叔直瞪着剧本。

“哗,那你有没有左轮手枪?”

“当然没有,是私人侦探。”

“那很厉害啊。”

“我觉得这部剧,证据不足以说服我。”

“其实…我也觉得。”

冠叔把脸突过来,瞧着我的眼说到。

“那你要和同学说啊。”

“对的……哈哈。”

我试图用笑声掩饰心中的尴尬,我被夹在同学的面子与剧本间,冠叔,则从缝隙中向我投来了直球。

“要怎样告诉他们呢?”

“直接讲,这个剧本”他挪动手指。“不行。”

我想说的是“要怎么问得体面一点。”,可我觉得再问几遍冠叔的回答都会一样,毕竟在他眼中这些都不是问题。

如果搬出一些理论的话,他们会觉得我在卖弄吧?但是直接指出剧本有拙劣的破绽也不可行。

修改剧本与制作新道具显然会带来许多繁琐作业,一定会被他们讨厌的。

直接表达出来的话,我真实的想法会让大家开心吗?也许我该学那些参议员,说些半真半假的话。

29

经过仔细斟酌,我打算在第二天午饭时向大家指出问题所在。

我特意与其他同学交换位置,将四位组员聚在一起。

匆匆洗完手,我从课室外回到座位。学校的桌子好像是为小学生订制的,高度刚好比教师桌矮一半。桌面也没有木纹,取而代之的是没有棱角的桌面,与明净的颜色。每一行的桌子颜色都不一样,据说有同学因为讨厌粉红色而掀桌。

木桌变成合金桌的原因是安全——为了防止被刺伤,所以要磨掉棱角。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现实的隐喻。

饭后,我坐在靠窗的尾二排座位,打量着我的五位组员,他们一脸乏味的样子。

“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剧本。”刘同学开口了,他是平时最多话的那一个。

“其实,关于剧本……”我说

“不如我们放学后到零食天地。”刘同学说。

“好喔,顺便到楼上抽卡。”

刘同学和丁同学说说笑笑,连脸上的膏腴都挤了出来,其他同学则在偷偷玩卡牌游戏。

“其实,我觉得剧本有些……”我接近喊了出来。

刘同学显然听到了,他侧过头来凝视着我,然后停顿了一下。

“我还是觉得白龙那张卡厉害一点。”他盯着我,却和丁同学在说话,好像要请我把吐出来的字吞回去。

遭受打压的时候更要发声,那此刻我应该要呐喊吗?

我知道他在刻意忽略我说的话,可我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我无法像一个疯子一样大喊,也不想成为变成他们的同类。

刘同学继续他们的话题,而剧本的事情就此夭折。

我离开了课室,来到操场透气,操场的榕树上有几只麻雀在蹦跃。

问题的症结是,我不是鸟,而是人,我的歌声不能受每个人待见。

“叫不醒装睡的人。”我对着榕树感叹道,那时的我并未了解,这是孤独感的一种。

没有人想听我说话,这件事贯彻了我整个青春。我的意思是,形形色色的话语,能让我乐在其中的话语。

随着年月增长,我发现大家好像几乎不聊天,如果不计算寒暄和问话的话。

操场的落叶在风中飘浮,气流让轻飘飘的叶子上升,我觉得我好像被放在一个颠倒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风会说话,猫咪和狗狗会说话,可偏偏人不会说话。

上课的钟声响起,我要回课室上导修课,学校的楼梯是浅蓝色的,这时只有很少人走过。

30

风平浪静来到了演出那天,有知了知了的蝉鸣,暑假快要到来的湿濡空气。夏天遇上了悄然的红木舞台和无奈的我。

所幸的是,我担任的角色很简单,从第二幕开始就消失的同学A,只要在最后侦探与凶手对质的时候再出来一次就好了。

为了让观众看得清楚,礼堂被遮得晦暗,好像有冬眠的动物蛰伏其中。惟有聚光灯追逐着舞台,让观众捕捉演员的一举一动。

我坐在后台的椅子上,与金光刺眼的舞台不一样,这里是个黑暗笼罩的永夜。我旁观着舞台的一切,那是个与我无关的世界,却藏着我无法解开的谜语。

剧情的走向不由我控制,我无声无息,无言无语,铺天盖地的笑声从观众席洒落。尽管我知道它可以做得更好,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演出结束后一切将告一段落,我们也将因为毕业而无须再见,想到如此,我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下一幕刑警将要出场,这一幕中刑警要躲开监视者的目光,搜寻剩男的线索。

“哐当——”舞台那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我望向舞台,戴了整场面具的刑警,他的面具终于掉落。此时,出现在幕前的,是露出面目的刑警,从舞台幕帘伸出的手臂与手枪。

两人定格在此,如露的烟从制造机中送出,染上整个舞台。灯光熄灭,台下一片寂静。

只有这一幕是我动笔的,扫视一遍舞台,观众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台上,我好像能从中看到天空。唯有此刻我仿佛飘浮在台上,期待的心情将我举起,让我想要呼吸舞台的空气。

随着这一幕结束,飞逝而过的激情也随之退却,观众眼里的天空也一起消失。这出戏不是我的——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我缩在令人安心的后台,折叠起来的世界,不用考虑会不会被人接受。

如果其他人不想听,收起自己就好了。不方便说话的话,沉默就好了。

只是还不能休息,从台前传来刑警大喊“我知道了!”的叫声,预示着下一幕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

那个时候,怪兽也会随之出场,充满教育性的牵强结局,即便破坏了整个剧本结构,观众也会轻易接受的吧?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小朋友的小打小闹,即使结局烂尾也无伤大雅。

执着于不值得关注的玩意,因此阻碍所有人的运转,也许叫做作顽固。

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大家都很开心不是吗⋯⋯

展露自己会让人讨厌的话,就把自己藏起来好了。

是最后一幕上演的时候了,我走到了台前,在侦探的身边扮演同学A。其实这一幕我没有任何台词,应该说除了刑警和侦探外,其他人都没有台词。

我看见刑警和侦探的嘴上下敲动着,对白一句一句地从他们身上抖出,不知道观众的反应如何。

“所以,凶手就是…”刑警说完这句话,怪兽的身影从舞台出现。

我不想再思考这样的剧情,于是望着舞台的地板空白处发呆。

忽然,我听到一把粗犷而愤怒的叫声,那把声音响彻了整个礼堂,再传入我的耳朵。

“懦夫!——”

是冠叔在叫喊。

31

虽然冠叔对我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感到愤怒,但我并没有受到责备。取而代之的是爸爸被他教育了一个多小时,关于如何培养男子汉。

“你就这样教我们以后的接班人?”冠叔对爸爸说“能不能上点心?”

当然以爸爸吊儿郎当的个性,完全没有把冠叔的话听进去。

“冠叔别生气,小孩有小孩的世界嘛…”爸爸请冠叔喝茶。

最后事情如何我不太清楚,也无需刻意记起,反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没错,无论是男子汉育成也好,接班人也好,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

现在的我是一名中学生,趁着小息,到走廊呼吸新鲜空气的普通中学生。我转过身来背靠着围栏,清淡的蔚蓝天空只有一两片云,随着时间轻飘飘地流动,慵懒的样子好像要快要涣散一样。

这片天空的魅力,大概是早上醒来的时候,那种对被窝的向往。

当我把抬起的头摆正,恰好看见一头细致的黑发,一张恰到好处的脸,正对我舒眉展笑。

原来是雅菁,她向着我微微摆手。估计是我的姿势太过狂野,她一时不知道怎样叫我。意识到这点,我马上板直了腰,摆出大方的姿势。

“不好意思,天气太好,不注意就……”

“不会不会,林同学挺有个性的。”雅菁稍稍露出了笑容,她的脸丰茂而光泽,伴随着一股端秀的气质。

“那你找我什么事?”

“是社际活动吖,这个星期六我们租了派对房间,社长想问你出不出席。”

“额?那你去不去?”

“我去呀,陪朋友去。”

原来如此,虽然我对社际活动没什么兴趣,但可以看到学校以外的雅菁,好像又挺值得期待。

“那我也去,反正一整年都没怎么去过。”

这时上课的钟声响起,我和雅菁一起走进教室,刚好与吴昌滢四目交投,她凝视着我这边,然后又别过头去望向窗外。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她解释一些东西,比如雅菁找我的缘由。

这一课是图书课,我们匆匆来到五楼的图书馆。洁白而空旷的地板有蜡的质感,我们分布在借书台附近的桌子,老师发给我们一份推荐书单,重点介绍了几本书就放我们自由活动。其实图书馆老师也算通情达理,知道大家都没有兴趣读指定读物。

有些同学甚至会偷偷在图书课补做功课,而我也没有借书的意思,我记得吴昌滢去了馆内二楼,所以我踏上了迈向二楼的灰布阶梯。

32

二楼果然是一个幽静的地方,推开玻璃门,明亮的反光随着门堂流动。浅棕色的皮制沙发靠在琥珀色的把手旁,有些同学占据着窗边的座位,写其他课的功课。

窗外,荒寂的风扫过好似在颤抖的树干,远方还是那片不曾落叶的山谷,再往远处看是浪潮拍打着的海岸线,与朦胧鼓荡着的山峰。

吴昌滢会在哪里呢?是在世界名着的书架旁边吗?尽管我无法想像她会喜欢读这种书,我还是向那边走去。

我扫视了一遍经典文学的区域,除了安然睡在那里的书本外,就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也不是一无所获,有一群安静念着书的女生,当然包含雅菁。从远处望去,她正坐着的时候,纤细的脖子泛起浅浅的樱红,细致而挺拔的腰身给人文秀的感觉,果然与其他人不一样呢。

她的裙子即使在沙发上也服贴得干净,如果我是女生的话应该很想接近她吧?好像待在她身边久一点,就可以沾染一点那样的气质。

眼前的女生贴着雅菁坐着,看来她真的很受欢迎。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她会读什么书,于是我向那群女生走过去。

“在看什么书呢?”我问,然后看到了书名。

哦,就是那种从小听到大但是没有读过的小说。

“对啊,林同学喜欢读什么书?”

“额。”

我努力思索着自己喜欢的作家,一时间有许多名字冒出来,反而让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些书适合静静的读,却不适合拿出来与别人讨论。有些很值得讨论的作品,与我最喜欢的又有些距离⋯⋯

我随便举了一个例子,是很值得讨论的作家,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然后匆匆告别她们。

如果是雅菁的话,肯定看过那本书吧。就算没看过也会说“虽然我没有读过,请告诉我多一点关于这本书。”。因为要找吴昌滢的缘故,我只好马上抽身而退。

我去了工具书、文史哲、外语的书架,都没有寻得她的身影。

经过流行文学的时候,我督了一眼,竟然从窗户的倒影中,找到那期待已久的身影。

透过窗的她的影子,像泡泡一样更加梦幻,我悄悄走近她的身旁。

她凝视着手中的书本,纯白的校服贴附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折出天然的皱褶。

她似乎读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存在。透亮的灯光打在她的脸颊,如夜晚的月亮一样散发着荧光,更加丰满滋润。

我瞄了一眼书名,好像写着空气系、妹妹之类的字眼。

居然是这种书?

她忽然向后一倒,碰上我的胸膛,我却没感到多少重量,那也是当然的,她本来就不算重,而且富有弹性。

“不好意……,怎么又是你,你好像无处不在的。”她说

“我专程来找你的,哪有那么多巧合。”

“那你找我什么事呢?”

她如此问我一时哑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话说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端详过她的头发,她发丝泛出沉稳的颜色,让我很想抓一下。

“我这个星期六去派对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约你的是女生?”

“对呀,今天和我一起进教室的那个。”

“她第一个约你?”

“应该不是。”

她好像理解了什么,悠然点点头。

“我还是不去了,你玩得开心一点。”

“哈?这么突然?”

在我说完的霎那,从脸上传来了如水般柔软的触感,可以看到她细润的手指。原来是她在摸我的脸。

“啊,不好意思,我看好像很柔软。”

“别把我当小孩子行吗?”

她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我想这是某种心理平衡,尽管她没有很想摸,但无论是意外也好,有意也好,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吃亏”,所以她才会想要摸回来吧。

“你有妹妹吗?”我问

“没啊。”

“那你怎么会看妹控书?”

“不行吗?”她说“乖,姐姐要看书和做阅读报告,没空管你。”

话音刚落,她又继续认真地读她手上那本书。某种程度上我挺羡慕她的个性,至少她能够在别人面前读那本关于空气系与妹妹的书籍,挺起胸膛并从容自在。

33

星期六,初秋的凉意席卷而来,原来派对房间的位置在工业大厦,为了寻找入口而花了一番力气,看到古旧的电梯门后,我终于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电梯的门需要人手动拉开,左右拉开的栅栏好像随时会坏掉一样。

按下6楼的按钮,电梯轰隆轰隆地启动。

这时传来轻微金属碰撞的声响,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掉下来。如果不是看到电梯挂着的检修证件,估计没有人会敢乘坐它。

到6楼了,我向右望去,正好迎上了一片茂盛的草地地毯,原来那是派对房间的入口。

旋转着门把推开门,一扇门的间隔,竟是与颓旧的工业大厦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房间刚好有一间课室那么大的样子,柔和的橘黄灯光从天花洒落,接下来集结到中间的桌子上。低矮的桌子仿佛是为了盘坐特地设计的,有六七个社员在座垫上面,桌面刚好抵达他们的胸前。

“嗨,欢迎我们社打杂林宗郁。”

一到房间里面,社长就朝我这样喊道,然后大家啪啦啪啦地鼓掌。

“哦,总务吧,之前开会见过。”一位社员这样说。

“林同学原来是我们社的?”社员兼风纪委员金同学说。

“你都和他当风纪委员那么久了⋯⋯”社长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社长传来一个请坐的手势,邀请我坐在靠沙发的位置上。

为了绕过其他社员而踉跄地在人群中行进,我在方形大的坐垫上屈膝,然后坐下。

此时在我面前的是雅菁的脸庞,看见她的时刻,从心底恍如拨开云雾一样的心情。

除了雅菁以外,我和社员其实不太熟。

雅菁穿着素色的背心裙,底下的衬衣与稍微宽松的袖子,她的手朝我挥动着,轻柔如棉絮。原来平日的雅菁是简单而优雅的风格,与吴昌滢完全不一样。

“食薯片吧总务,社费太多,多吃点哈。”社长很热情地指着桌上的零食。

桌上好像彩虹一样排列的怀旧零食,有薯片、牛仔片、啫喱、大福、各种糖果、朱古力、蛋糕……居然连戒指糖都有……

原来每年剩下3000多社费并不是只存在于报表的传说。

这时,社长已经关掉了房间的灯,微弱的台灯取代了温暖的光芒,除了桌子与窗帘外透入的阳光,每一寸地方都笼上了静谧的幽暗。

“好啊,既然人到齐了,是时候玩第一个游戏。”

“好喔!”有社员热烈地举起了手。

社长不知从哪里找来空的酒瓶,绿色的玻璃,透着无情的寒光,摸上去的话应该很沉。

“真心话大冒险,转啊。”

酒瓶转到了社长,于是副社长学姐问:“选择真心话定大冒险。”

“真心话。”

“这样,说一下你和你女朋友的相识过程。”

接下来是社长的感情故事,在出外兼职时认识的女朋友,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喜欢cosplay,就问她拿联络方式。大家听完后一阵赞叹。

于是杯子继续旋转,这次指着康乐,他也选择真心话。康乐看上去很凶,大家想不出要问什么。

“我想问很久了,你平常放学急着去哪?”社长问

“回家照顾妹妹⋯⋯”

原来要照顾妹妹,难怪康乐看上去魄力十足,有股成熟的感觉。

接着酒瓶又漫不经心地旋转,从桌上传来阵阵回音。

这次酒樽指的方向是雅菁。

“啊,我想问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文书出声了“雅菁现在的感情状况?”

“对呀,文书真懂得问,感情状况。”社长附和道

雅菁看上去有些困扰,但还是挤出了两个字。

“已分开。”

是什么样的男生可以吸引雅菁?这时好似一条鹅毛落在心上,让大家心痒痒想知道更多。

社长抓起酒瓶,微微摆手敷衍地转了一圈,酒瓶又指到雅菁身上。

“哦,还是雅菁,我们继续问,何时分手的?”

社长,感谢你代替大家做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上个礼拜……”

“哦!!!!”一双双眼睛因为好奇心而亢奋,大家窥探着雅菁,果然在某些点上我们始终如一。

34

整个房间好像处于一种饱和的状态,充满着因为好奇心而蠢蠢欲动的少年少女。

风窸窸窣窣的声音,衣服干燥的摩擦感,秋天悄然降临了这个房间。

隐约的冷气的摩打声下,在我和雅菁距离一个桌子的地方,可以清晰地听到雅菁的话语。

我恍如从未听到一般缄默,我从未想过雅菁的前男友是怎样的人,一听到又觉得理所当然。

传统名校、高大、运动型、识弹钢琴,我不用抬起眼睛,仅凭听到的这些词语,就能想像他是个怎样的人。大概他就像飞驰的阳光一样,耀眼得足以让人倾羡。

追问得太久,终于有人感到疲惫,忽然房间好像胶住了,没有人说话。

电话铃声戳进了房内,大家都不觉有异。

“喂,pizza到啦,康乐你陪我去拿。”

“累啊,副社去拿吧。”

“聊得起劲你叫我去拿东西?”

“算了,公平一点,我们一起去。”

“好啊,谁怕谁。”伴随着这一声干脆的回应,社长动身离座。

社长俐落地牵起房门后的钥匙,带着一群高年级的学生走了,剩下广漠的派对房间,还有中断的话题。

低年级的同学并未准备应付这种场面,用透气的借口离开了房间。

于是空荡的房间里,剩下雅菁、我,还有微风撩拨起的窗帘。

人全都走了,剩下受伤的少女与我,于是我要让她打起精神才行。我望向一侧墙壁,层板上有兔子、狮子还有黑猫玩偶。

要找些话说。我踩在坐垫上,然后向着沙发倒去。也许仰躺的姿势可以遮蔽我的尴尬。

“啊,太好啦,人都走了,可以休息一下。”

我把帽衣的绳子拉紧,展露面庞的头套猛然缩紧,就像恐怖分子的头套一样遮住了我大部分的视线。

“看看我的自闭外套。”

我从沙发上蹦起上身,把扣上开口的帽衣展示给雅菁,从缝隙中传来了她纯净的声音。

“为什么要自闭啊?”雅菁说“好像公园的阿伯……”

“你的男朋友那么出色,我自惭形秽到自闭。”

“都已经过去了。”

“对啊,人就是要把握现在的。”

说出这句话的当下,秋日的微风恰好从窗外赶来,悄悄地掀起雅菁的发,我望着雅菁的脸,心底升起一股躁动不安。

我好像躺在海水与沙滩上,任凭海浪安抚我的耳际。又好像蔚蓝的无尽天空中,漂浮的白云。沙发的柔软触感,与眼前文静的少女,让我有种不真实感,好像处于时间的缝隙之中。

时间会流逝,这种静谧的日常生活很快就会被打破。

社长他们回来了。

“喂喂,为什么没有人鼓掌欢迎我。”

“因为没有人欢迎你啊。”

“喂喂,这边有布偶服喔。”

“哇,派对房间的布偶服,都不知道被穿了多少次……”

于是大家又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再一次不断讲话。

那种太完美而产生的违和感,我一时毫无头绪,但我相信在不远的未来,这些回忆都会变成一片片光景。至于雅菁,她也一定会找到很棒的男朋友。

35

回家的时候下起了毛毛雨,从地平线望去一片云都没有,显得天空在哭泣。

如往常一般推开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微雨落下的日子,家里混着一股湿漉的味道。我按下灯的按钮,客厅顿时明亮起来。茶几上的陶具温柔地沉睡着,但是一旁的铁水壶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着冷峭的光。

自派对那天已过了两个礼拜,又快进入考试的季节,社团的活动也逐渐减少。

“明天见。”在学校与阿大他们告别后各自回家,大家都要为期中考加油复习。一天、两天,家里无人的日子却早已不止一年、两年。爸爸的工作很忙,不过没有关系,中学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决定到便利店买杯奶茶。

这是一条接通整个屋苑的石砌走廊,随着山体起伏不定,站在最高的地方往四周眺望,底下的梧桐树挤在一起,仿佛来到了荒芜的地方。

便利店旁是停车场,被大片的柏油路包围。朦胧的玻璃泛起雾色,好像意识也要跟着模糊。雾气遮掩着讨厌的一切,好像能把世界隔绝在外,只留下自己昏昏睡去。

如果可以把所有厌烦的事情,通通扔到雾里就好了。

在收银台买好奶茶,我要回去空无一人的地方。沿途只有老人、阴天,还有惨白的墙。仅仅这一点,好像与偏远的乡村没什么不同。

揭开门,一尘不染的房间却有着如杂草一样的桌面。首先亮起的是电脑,然后是照亮整个房间的灯光。

通讯软件中的比卡超头像亮着灯,那是一位游戏制作者,同时是一位大学生。

我被他的作品吸引而打搅他,有趣的是我们好像因此成为了朋友。

四百多公里外的大学生,远在天边的人比起围绕身边的人,不知为何更能让人敞开心胸。

我在一片漆黑的键盘上输入。

“好久不见,在做什么?”

“啊,好久不见,期末了。”

“大学生也要交作业吗?”

“不太一样,是像专题报告之类的东西。”

“那《怪物传记》的二周目什么时候会出呢?”

没有传来消息的提示音,现在房间里非常静。从窗外传来点点飘打声,天是阴郁的,雨正在涤汰整个世界。

也许在荧幕的另一端,他也与细雨一样,正为期末的功课载沉载浮。

过了一阵子,登登的讯息提示音又在响起。

“刚刚有点事。”他说“二周目的话⋯⋯抱歉呢暂时还不行。”

“不要紧,加油。”

二周目仿佛是一场未知的梦,或许有一天,他不再流浪了,他终于找到了游戏界的工作,不需要再制作独立游戏。只是那样的机会有多少呢?尽管我还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至少我能做的就是为他的梦加油。

“话说,你最近很少上线。”

“是吗?可能要考试了。”

“有没有喜欢的人?”

“怎么可能?”

“高中生就是要谈恋爱啊,要珍惜在校园的时间。记得告白,不要留下遗憾。”

比卡超的头像变成灰色,他下线了,看来他又要在那些功课中载沉载浮。只是我从来没有告白的经验,以往的恋爱都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最多是随口问一句就解决。

告白是只存在于想像中的事物吗?或许我要找个机会向吴昌滢告白,只是我无法想像那样的画面。

36

戴上寒气侵染的围巾,风吹得树叶冷凝起来。又到了落英缤纷的时节。

尽管告白是无理的,我还是约了吴昌滢出来。老师上星期叫我们买的通识参考书,我想吴昌滢一定还没购买。她晚上的事情太多,又怎么会有闲暇顾及老师的要求。

这段时间,我们的交集仅限在学校。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可我感觉记忆中吴昌滢的某部分,正在渐渐消散。我等了许久滑开手机,刚好听到她稚嫩的声音。

“等了很久?”

“真的对不起,刚刚才到。”

她很少迟到,今天是例外。

我们在书店外会面,然后一起走入书店,书店并没有门,铁卷门则一直卷着,只有探测器欢迎每一位顾客。

走过探测器的时候,我悄悄望向身旁的吴昌滢,今天她的脸上只有浅浅澹注,稚气的脸好像白霓般通透。然后是毛衣与半身裙,也许今天的她乖巧了一点,不知为何我却有点失望。

于是我们搜索了几分钟。

“就这一本?那么容易找到。”她说。

“容易找就好了,难道你想找很久?”

她噘嘴却没有说话,是不屑与我争辩的意思吗?

“这种连锁书店胜在方便。”我尝试转移话题。

“话说,我有事想跟你说。”她忽然认真起来。

她脸上童稚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决心的双眸。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好像带着某种羞耻。

要告白吗?

“等一下!”我说“这种事情找没人的地方讲会好一点。”

于是我抓起她的手,把她带到卖影碟的店铺。我们来到最靠里面的影碟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于是我注视着她的脸蛋,与她带着认真的眼眸。

“林同学,其实最近……”

她紧抿着下唇,那双眼眸一直撼动着我的心。

“最近PTGF那边,有个人说自己是蔚凌酒店的太子爷。”

“吓?”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要告诉你。”

“哦,那是好事啊。”

我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吴昌滢是怎样的表情。

“应该是假的,哪有那么幸运。”

“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蔚少奶奶。”

“你没事吧……”

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也许她应该更淑女一点,但这是她迷人的地方。我们在影碟店里绕了一圈,然后买了好久以前上映,我们却都错过的电影。

她想要吃雪糕,于是我们到空中花园的雪糕店。雪糕模糊了她的唇角,吵吵嚷嚷的庭园,从天空洒落的太阳的味道。我深刻地认识到,这种相视而笑的日子,也许不剩下多少了。

等到结婚那时,她一定是个绰绰约约的美人。嫁入豪门的话,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呢。

37

那天以后又迎来了考试的季节,我们有半个月没有见面,在学校也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

被其他同学撞见与吴昌滢在一起,总觉得很尴尬。

这半年以来,我总是与吴昌滢一起,一时间没了她的喁喁细语萦绕耳边,仿佛有种失落的感觉。

这段日子雨一直不停,白云像伞一样,撑开了一整天的毛毛雨。

考试结束,于是我选了雨初停的日子,到咖啡店等吴昌滢见面。

老板娘还是一样的年轻,落地玻璃外的街,麻雀浮在树的枝桠上,雨幕的痕迹尚未消散。

今天的吴昌滢会是什么样子?抱着这份期待,好像天气也变得忽晴忽雨。

于是我等了一个小时。

等下要聊什么呢?

两个小时。

要告诉她最近发生了什么。

……

入夜了,吴昌滢还是没有出现。她从来不会迟到,于是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未能接通。

我又拨了好几通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一定是工作太忙了吧,以她的行程来说,累倒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决定到她家附近看看,于是乘巴士摇摇晃晃地来到她家附近。

霁夜,街灯闪烁着,与马路旁的栏杆一同起伏不定,造成某种突兀的律动。

我经过一个阴暗的巷口,深得我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我好像看到了某件熟悉的东西,一股寒意让我很不舒服。

于是我点开手机的灯,打在眼前的地板上。

有一把刀、纱布、香灰和拜祭用的水果,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扔在暗巷。

然后让我在意的是,还有吴昌滢的手链。

疑惑之际,彰哥闪入我的脑海,记得有段时间他经常不在家,为了处理员工失踪的案件。

难道吴昌滢也……

冷汗从背后窜出,我飞奔至马路旁,搭上的士后打通了彰哥的电话。

我看了一下时间,自我与吴昌滢约好见面的时间,已过去三小时多。

38

窗外的景色飞驰着,的士片刻之间到了家。

仓促中一阵混乱,我不小心把钥匙掉在门口,门却自己缓缓打开,原来彰哥一早就到了。

“彰哥……”

“发生咩事?慢慢说。”

彰哥按上门,然后带我走到客厅的沙发。

“不好意思,明明你还在放假。”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一点一滴地调整着字句,向彰哥说明了吴昌滢的身份,以及她的情况。

彰哥听罢点了点头

“因为她是学生,所以不方便报警。”

“对……”

“让我看一下……”

彰哥从公事包中提出电脑,然后查阅着什么资料。

“哦?没事的,你朋友现在在高速公路上。”

“她停着吗?”

“高速移动中。”

彰哥说完把电脑盖上,然后提起了他的皮革包。

“我帮你把她带回来,不必担心。”

彰哥转身向门迈步,卷发遮去他的脖子,俐落的衬衣折出骨干,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专业。

我像往常一样,只能盯着彰哥的背影。

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如果我跟着去的话,彰哥也要为了保护我而分神。

“等一下。”

尽管我可能帮不上忙,或者会拖彰哥后腿,我还是追着他的步伐来到门边。

只有这次,我不想徒劳地等他回来。

“你也要去?”

“对,请你让我把带她回来。”

“不错啊,长大了。”彰哥拍着我的肩膀说“终于打算继承家业。”

“我才不继承,那个是我朋友才去。”

彰哥顿了一下,然后打开了大门,从走廊传来呼呼的风声。

“这次应该不太危险,

“DNA认证,手机Apps都没移除。

“应该不会太强。”

我不太清楚彰哥说的话,也许是在说那个劫走吴昌滢的人。

我们来到了屋苑外面,一辆货柜车恰好停在外面,从上面下来的人与彰哥交接后,请我们上车。

“车牌、工作证、锁匙都准备好了。”

“谢谢你。”

那个人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彰哥发动车子后,剧烈的引擎轰鸣声划破街道,我们就这样行驶在不知终点的道路上。

焦躁的时间推移,我们沿着离岸大桥驶去,过关以后驶入大道,准备接上高架桥。

这边的马路很暗,尽管灯是白色的,可隔开百米外才有一盏,我只能隐约看到车头大灯前一点的路,然后四周是一片漆黑,好似有什么危险潜伏其中。

彰哥却驾轻就熟地握着方向盘。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旧日仿佛在记忆中闪烁。

不仅仅是冠叔,还有很多其他爸爸的部属不待见我,在他们的心底,我应该是个无能又懦弱的人。

爸爸只好微笑着应付过去,只有彰哥,每次都会拼命地维护我。

“彰哥,多谢你,每次有事都只有你挺我……”

“是吧,救人回来也是我职责所在。”

“不止这件事,以前也是……”

前方有车切线,彰哥放缓了速度。

“你说家里那帮老人?”彰哥说“其实那时候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方便讲。”

“现在可以说吗?”

“也行……其实你不想接手你爸的生意。我一点都不介意。

“老实说,这种生意不长久。

彰哥叹了一口气,车子驶向了高架桥,底下是一些低矮的楼房,和不远处黑色的海。

车窗倒映出彰哥俊俏的脸,带着几分邪气与狠劲。

“争也好,不争也好,

“我们都会走向灭亡,只是活的方式不同。”

39

感伤从彰哥的话里渗出,好似回顾着沧桑的岁月。

虽然我一直叫他“彰哥”,可他已经三十多岁。

我自己知道,我所无法改变的,岂止继承爸爸的工作而已。

在车上行驶了一天,我们与对方越来越近。

公路的一侧是广阔无垠的田野,永远青翠的草,还有低着头的牛。

前方的路朝我们冲来,离去,不断地重复。

远方的山脉不断延长,时间来到第二天的子夜,我们的距离又接近了一些,今晚无论如何也能追上。

来到沿海地区,首先传入耳的是浪潮的声音,然后是汽车的轰鸣、湿漉的海水味。

等到夏天,这里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吧。海鸥会如天空中的飘带,朝着远方翕动着翅膀,而地上的年轻人则会挥洒着他们的青春。

我和吴昌滢,也会有那样的一天吗?

可以逃离夜晚的世界,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像两个平凡的高学生,在千篇一律的街道上互相依偎。

即使世界不如我们想像中美好,即使会因为暂时离别而流泪。

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倾听她的心声,注视她的笑颜,感受那些不经意间的幸福。

——

旷阔无际的黑夜笼罩,泛着银光的月亮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彰哥逼近前方的货柜车,然后把它截停在紧急通道。

我们来到地面,柏油路的碎石让鞋子沙沙作响。

对方也下了车,是个涣散的大叔,让我看不顺眼。

“那个女孩呢?把她交出来。”我说

大叔举起双手,似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我也知道迟早会被人找到…她在车上。”

彰哥把大叔请到一边,然后示意我上车检查,我抓着扶手攀上了车。

驾驶舱没有一点风,有股貂油的味道,还有一堆处方药丸,一路平安的吊饰安静地飘浮着。

望见吴昌滢的那一刻,我的心才安定下来。她正匍匐在车内的平台,看来是睡着了。

我从未端详过她的睡脸,稚幼的脸上泛出桃红色,随着呼吸微微波动。白白的绒毛覆在如脂的皮肤上,被如缎的头发挤压出睡痕,好想吻一下她眯着的眼睛。

确定吴昌滢安全后,我下车来到彰哥与大叔那里,彰哥在质问那个大叔。

“所以,你和她认识。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势力有多大。”

那个大叔恹恹的样子,有种放弃一切的感觉。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可以看一下。”

他从衣袋里抽出一袋药物,然后递给我们,有很多种颜色。彰哥接过后看了一眼。

“其实我没有打算带走那个女孩,

“我只是有种冲动,想和她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回来。”

彰哥把药还给大叔。

“你会不会把她带回去是一回事,

“但可以肯定的事,

“那女孩会因为你没了工作。”

“对不起。”

大叔鞠躬道。

彰哥又向大叔说了什么,看来对方只是一时兴起,并不属于任何组织。

然后我上车叫醒吴昌滢,看到我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然后用尽全力地向我抱来。暗夜的街灯光线四散,我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我的事情、彰哥的事情、还有她工作的事情。

彰哥说得没错,吴昌滢再也无法在爸爸那里工作,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起码此刻重见吴昌滢的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

40

在这之后,我们回程行驶了四公里左右。由于已经找到吴昌滢,我们不必赶着回去,所以我们决定等天亮再起行。

趁着这个时间,我跟吴昌滢说明了一切一切的事情。我们沿着海滨走了许久,一路上从岸边传来阵阵浪潮声,还有随着上下摇晃的船只。

“原来如此。”

或许她早就知道了也不一定。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在意。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有点不满。

“啊,因为我怕刺激他……不知道那个大叔看到会做什么。”

的确,如果大叔怀疑吴昌滢报警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无论如何,她已经安全了。等到明天,我们又会继续先前的生活,大致上什么都不会改变。

“抓紧我的手。”

当我们攀上堤防边的岩石,却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是海,一望无际的海。

没有大浪,没有灯塔,没有梦想也没有勇气,只有漆黑一片,昏暗不明的夜空与黑色的海水。

我们静静看着远方,一种此刻让我们沉默的力量。

“我喜欢这里。”吴昌滢把我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也喜欢。

当我站在人群之中,就像在一片漆黑的海里。

可当我们看见一片漆黑的海洋,却觉得这样的世界,

“好美”

比起与其他人一起,我更享受这样的世界。

因为我知道,隐藏在黑暗湖面之下的,是充满着虚伪与不安,随时会倾覆的日常。

对岸是楼宇形成的灯,恍如一个浮在暗涌中的汲汲坠坠的冰晶世界。

彼岸是如此灯火通明,那边的世界看起来很幸福。

只是我们不属于那个温柔的地方,我们耗尽心思,拼命地努力,却仍然无法融入那样的生活,无论是吴昌滢,还是我,都只是繁星般世界里的微尘。

两个礼拜过后,一切好像又重回正轨。

吴昌滢消失的三天是假期,所以没有任何人发现,至于他的父母,好像早就习惯了。

她还是走那条昏暗的路回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送她。

想必我们日后一定会无数次,无数次地,在这一成不变的街道中来来往往。

节日装饰用的灯泡好像坏掉一样,不断地闪烁。

公路上行走着的车流过,传来一阵阵风的声音。

我又一次,看着她的背影。

齿间送气三次,念出她的名字。

我们走了好远好远。

“我们走得好辛苦,才终于来到这里,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你,真的享受那种生活吗?”

她伫立在原地,我无法看见她的表情。寒风流过,野花如捏合不住般摇曳。

这次,她终于回过头,拼命地拥抱着我。

我用双手环绕着她,慢慢贴上她的唇。

熄灯的商店街,城市的桥,远方的灯火,还有叮叮咚咚的铁路声。

这次,我们再也不会放开彼此,在只属于我们的乐园。

我想,这就是她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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