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言回到了她所管理的区域。
十班、十一班、十二班共三个班级，它们距离四班的位置非常远，往左是一整个高二年级，往右则有同年级的五个班级。
因此，路璐在校运会期间都很少见到路言，不像是平时能整天腻歪在一块儿。
“感觉还好吗？”
“唔嗯……”
见到楚轻舟来到身旁，路璐也振作起精神，向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这男孩似乎和路言的关系更加亲密，但刚才也是他为自己说话，才让路言打消了抹除记忆的念头，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路璐感谢他。
“刚才发生的事情，谢谢你。”
“我也就是能动动嘴皮子而已。”
楚轻舟苦笑一声。
如果路言真决定要动手的话，他肯定挡不住对方，那姑娘能随意让人起死回生，凭空召唤出无限弹药的枪支，杀他估计和碾死蚂蚁的难度差不多。
不过，路璐的感激却并未有分毫减少。她摇了摇头，否定了少年的客气言论。
“你是小言的朋友，而且关系也非常好，小言才愿意听你的话——她可不是个安分的人。”
由从小长大的姐姐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最为贴切的。路言一向只会按她自己的想法行事，除非是由父母或路璐来劝告。
由此可见，小言确实将眼前的男生视为朋友。
或者……更进一步？
路璐突然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那是校运会的第一天，齐雨彤和一部分同学被卷进了灵界，而学校里的三名灵能力者都感应到了那次显现，各自通知了其他人前往灵界显现的位置。
也就是那座电子文化科普馆。
而当路璐和唐晓悠先后赶到目的地之后，路言却又带着楚轻舟来到了灵界里。
回想到之前在LK城的时候，路言为她介绍楚轻舟时，他们俩也已经早就认识了。
小言该不会对他……
想到心中的某种回答，路璐心里便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别扭，她古怪地打量着楚轻舟，却只能得到对方充满困惑的眼神。
“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事儿。”
路璐满口否认。
她当然不可能把自己想象的东西说出来，就算是对路言都会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眼前之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可能就要变一变了。
最终，两人来到了四班所在的校运会会场。
路璐努力地闭起眼睛，将那些血腥的画面全数扔出脑海，直到她感觉身心都放松下来后，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瘫坐在塑料板凳上，神色看上去已经轻松了好多，但实际上那脸色仍然很不健康，像是长久熬夜出来的病人一样。
亲手杀人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绝不是和灵界生物对抗的感觉能够替代的。
无论是人体温热的触感，还是垂死挣扎时的哀嚎声，都是足以让这名妙龄少女陷入噩梦的恐怖梦魇。即使是饱经战火磨练的老兵也很难摆脱，更遑论是路璐这样的女高中生呢？
楚轻舟见到她这样难受，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不要紧吧？”
“没事……应该没事吧。”
路璐疲惫地抹了把额头。
那上面并没有汗液，但少女还是顺势按了按太阳穴，让依然阵痛的脑袋缓和下来。
少年也顺势拉过一张板凳，坐在她旁边。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要不还是去找你妹妹……”
“不。”
她回应的语气非常坚定。
“就算这一次我们都当没发生过，下一次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突然变成那个样子，但如果不想想办法的话，万一下次还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路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暴走。
那不仅仅只是愤怒。
当她看见路言被推开的瞬间，怒火仿佛直接化作一股火热的激流，沿着神经系统冲入她的脑海，令她的情绪出现了极大的失控。
“……”
“其实我不要紧的啦，小言又帮我兜了底，没人真的因此而受伤，灵能力的机密也没有暴露，这不是完美结局吗？”
她勉强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但楚轻舟似乎也看穿了少女心中的重担，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眼中的担忧也没有减少。
“不过……不过……”
果然，她又呢喃似的开口了。
被路言称为姐姐的少女并拢着膝盖，目光在地面上扫荡着，简直像个为犯错寻找理由的小学生。
“其实路言才应该是姐姐对吧？”
“……”
楚轻舟没有接话。
“她从小都比我厉害很多，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日常生活，被夸奖的永远都是小言，我不管做得多好都比不上她……”
就算是众口称赞的绝世容颜，路璐也依旧逊色路言一些，而这甚至可以说是路璐与妹妹差距最小的地方。
的确，她和路言在校内还有个‘学霸姐妹花’的称号，但那最主要依靠的也只是小言的帮助，如果不依靠妹妹的时间停止，她自己也没办法在重点班里脱颖而出。
“结果就算是在现在，我也还是在给小言添麻烦，光是想到我把路言弄伤的可能性，就有点……呜！”
路璐的表情有些扭曲。
她不仅没照顾好路言，还处处受到路言的照顾。
哪怕是在成为高中生的当下，拥有万人羡慕的、能自由在天空中翱翔的超能力，也没办法独立照顾好自己。
都说长姐如母，但路璐作为路言口中的姐姐，却根本没法担上这个称呼。
不仅不能护好路言，还会被路言担心‘她没办法放下亲手杀人的负担’，弄得妹妹还要想着抹掉她的这段记忆。
做什么事都没办法独立完成，昨天她被路言托付了‘救援齐雨彤’的事情，但路言作为后来者也依然做出了更多的贡献。
“小言刚才跟我说，她其实还帮我删除过很多记忆，我在灵界里各种各样的死法，都已经被她……”
在这样记忆不存在的角落里，她都一直在承受着路言的关心。
楚轻舟知道死亡的痛苦吗？
当然知道！
那绝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他曾在当初李思净学姐的灵界里身受重伤，被巨大的水泥巨人攥在手中，各种水泥砖瓦组成的手掌，轻松将他捏成了一团四肢尽断的肉块。
其痛苦简直难以想象。
楚轻舟在那之后也连做了好几天噩梦，身体被水泥巨人蹂躏的痛苦，远比那什么四公里长跑还要可怕得多。
面对着路璐露出的难过，少年斟酌着想要说的话语，一点点地轻声说了出来。
“先说一下记忆的问题吧，如果去找路言的话，我还是建议你跟她商量一下，只把那些细节抹掉，但这件事情的印象要保留下来。”
“……”
路璐没有回话。
但是，她清楚少年的言下之意。
删掉那些令她难过的回忆，然后留下对这件事的印象，这样既能让她没那么难受，也可以保持对这事儿后续的警觉。
“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毕竟她是路言嘛。”
楚轻舟也只能挠挠脑袋，脸色相当微妙。
这个名字简直像是某只蓝色机器猫一样万能，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她出手就一定能解决。
接下来就是路璐自己的心结。
“然后是你后面说的事情……说实话，我还只是个外人，没法对你们姐妹俩指点什么，但就我个人的看法来说，路璐你还是太执着了。”
面对着路璐露出的些许不解，他也放下了与校花交谈时的心理负担，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腿脚，继续说道。
“才能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天生的嘛，有人天生就是天才，干啥都是一点就通，其他人在她面前都会显得普通，这当然很正常——我还在十一班混着呢。”
路璐和路言的确有依靠时间能力来作弊。
但是，相较于路言这种不用超能力也很厉害的学生来说，路璐在重点班里就显得普通许多了。不过这也是在重点班里，换在普通班仍然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可她都一直在叫我姐姐，我还……”
“就是因为路言认你当她的姐姐，所以你才不应该消沉嘛。”
少年轻轻拍动对方的肩膀。
“她叫你姐姐是因为你俩的关系很亲密，她愿意认你，而不是因为你很厉害——你想想，万一有一个各方面都特别优秀的女生，行动力比路言还厉害的那种，路言会叫她姐姐吗？”
当然不可能。
她们二人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复制，关系亲密的两家人，从小相伴长大的好闺蜜。无论是对她们之间的谁而言，都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替代的存在。
“努力上进是好事儿，但可别成了心病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今天成了残疾人，路言也肯定会一声姐姐叫到老，这和你厉不厉害、拿了什么奖项没关系，单纯只是因为你是路璐。”
他望着路璐的双眼，话语尽管没什么分量，但却出奇地能让人感到一丝慰藉。
说来也很奇怪。
明明上午的楚轻舟还在和母亲吵架，当时还是路言和路璐轮番安慰他，等到了晚上却又变成这姐妹俩出了问题，现在倒成了他来安慰路璐。
当路璐能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些抹不掉的阴影似乎也已经暗淡了许多。少年刚才说的话根本没啥逻辑可言，但其中的关心意味却依然能让路璐感觉到某种暖意。
无论如何，有了一个不同于路言的人能够倾诉，至少也比独自扛在心里要好得多。
她也顺势动了动有些发直的手脚，向眼前的少年展颜一笑。
“……阿舟，谢谢你了，这次真的帮到了我很多。”
“也就是聊聊天而已……总之，如果还感觉情绪不对劲的话，马上找到我和路言，我们肯定会帮你的——如果你觉得麻烦路言不好意思的话，就来找我吧。”
楚轻舟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不过涉及到正事的时候，他还是收拾了一下情绪，认真地望着少女的眼睛。
整场校运会里，他和路言都要在十一班那边的区域，因此来往可能不会太方便，但如果是路璐遇到了困境，那所谓的不方便就统统只能算是小麻烦了。
至于为什么不交给唐晓悠解决……她的灵能力实在太招摇了，特别是在无光的夜晚，窜到天空的火焰绝对能把方圆一两公里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能交给你吗？”
“放心吧！”
面对着路璐眸中的期待，少年用力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