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雪山的山脚下,男子蹒跚着向前行走。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郊外,距离这地方最近的村落也在上百公里之外,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恐怕都不会被外人察觉到。
而这个男人的情况似乎很糟糕。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短打,并未有太多的保暖措施,任由飘落的雪花洒满全身,却依旧漫无目的地朝前行走。
但是,比那极寒的雪花更加糟糕的,是遍布着这名男子全身的骇人伤口。
血水不仅仅只是浮于皮肉,甚至还将一身白衣都浸出了刺目的殷红,即使是在雪地里也依旧醒目。
这一切都源于他右手紧握的武器。
那是一柄暗色的长剑,其通体俱由吸光的黑暗所铸造,仅有隐约可见的血红纹路能够证明它并非是一种虚影。
“呃……”
不知道是不是忍耐已到极限,男人哇地咳出几口鲜血,直直喷洒在这片白雪之上。
还是无法将它松开。
那暗色不仅仅只浮于魔剑的表面,甚至还蔓延到了他的右手手臂,进而导致魔剑和右手产生了近乎融合一般的现象。
尽管男人竭尽全力地控制身体,但心中不断传来的暴戾依旧无法停歇,似乎还想驱使着他转头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村落。
如果被这样的他遇见,情况会变得何等糟糕?
事实上,他早已经见识到了。
在这座雪山的百公里之外,有一座远离人间烟火气的村庄。
村民们只能通过数月一次的信使来得知外界的消息,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那一切都被终结于一旦。
这柄魔剑瞬间夺走了他的心智,让那些正准备接待他的村民们都在顷刻间毙命,就连鲜血也被完全抽干,尽数化为魔剑表面的血色纹路。
不能再靠近其他人了。
这柄魔剑的原主人并非是他,而是远古的某位超然存在,甚至可能是传说中存在的、能够引动天地威能的仙人。
他并不知道那些存在的下场究竟如何,这柄剑也只是他从某一处遗迹中得来的宝物,至于其他更多的信息,他并不知情。
即使他是天赋异禀的剑术高手,亦无法操作这柄魔剑。他毕生修习的功法和剑术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只有仅剩的意志还在驱使他继续前进。
在他死去之后,这柄墨迹那究竟会变成怎样?
男子已经无法考虑那些琐事了,魔剑正在侵蚀他的理智,随时可能彻底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就让这一切都埋葬于雪山吧。
(“对不起了,慕慕。”)
回想起那位青衣少女的面容,男子不自觉地脚跟一软,整个人都差点瘫坐在这片茫茫大雪之中。
但是,男子还是咬牙挺直了身板。
(“不能在这里倒下,绝对不行……”)
这里并不算是真正的生命禁区,至少像他这样的高手仍然能在其中生存,如果想要将这柄魔剑彻底埋葬,至少也要找到一处连他也无法逃脱的万劫之地。
在短衣青年视线所及的尽头,雪山简直如同一只精心伪装的邪魔,正狞笑着等待他生命走向尽头。
但是,没有退路了。
再往前一点,再多走几步,再多靠近这座雪山一些,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要直接冲进雪山的最中心。
“……”
突然间,男子止住了脚步。
就在距离他不远的某一处巨石旁,一道身影似乎站在那里。
以男人作为江湖一流高手的洞察力,他能确信这并非是幻影或错觉,那里确实站着一个人。
究竟是谁?
即使是以他的身手,都能明确感受到阵阵刺入骨髓的寒冷,但那身影却笔直地站在风雪之中,完全看不到丝毫动摇。
“不管你是谁,快点离开这里……”
男人喘息着继续前进,无暇去考虑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现在残存的理智并不多,仅仅只够他迈开脚步而已。
可是,那人并未就此离去,反倒还开始朝他的方向迈开脚步。
随着双方距离的逐渐减小,男人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真实模样,心中不自觉地用力一揪。
眼前的人并不像是走歪门邪道的邪修,甚至都不像是个修行者。
既没有强壮坚实的体魄,也感知不到什么特殊的气息波动,身上并未携带刀剑之类的武器,周围也没有强者作为护卫。
简而言之,既不像是修行者,也不像是世家子弟。
他明显不是个成年人,大概还不到弱冠之年,除了他脸上过分平静的神色之外,再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如果可能的话,男子更希望自己会遇到某些走火入魔的邪修,至少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便不用担心自己会伤及无辜。
“还能坚持住吗?”
白衣少年向男子走来,关切地打量着他的身体。
虽说看上去非常年轻,但他的目光却显得分外独特,不同于稚嫩的年轻人,也异于成熟的中老年人,让人不自觉地会联想到冬日的暖阳。
“快……走……”
“控制住它,不要输给那把剑的力量。”
少年以温和的声线应道。
他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感到吃惊,以至于完全没有露出惊讶之类的表情,反倒还在试图用言语引发男人的潜力。
“都说了……”
但这不是能用信念解决的事情。
这份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连他都无法承受,这几句警告也已是他的极限,就算他还试图控制双手,但身体依然无法控制地行动了起来。
滋滋滋!
剑锋自下而上地高高扬起,连带着翻卷起一大片雪花,让这座属于大自然的壮丽景色又多出一道人类留下的痕迹。
但是,并未击中。
白衣少年只是向后一退,便躲开了这一次必死的斩击。
“快走啊!!”
撕心裂肺的怒吼与残暴落下的剑刃,男人已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就连这句话都需要用尽气力才能喊出。
但这依旧被少年轻松躲开。
哪怕男人并不愿意战斗,那柄魔剑却依然强行驱动着他的身体,并且仍然能凭借肌肉记忆激发出他的战斗本能。
所以,这男孩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白衣少年平静地打量着他手中的魔剑,缓缓举起了双手。
在那上面,两个奇异的机械装置已被他握于掌心。其一为酒壶大小的铁盘,另一物则是微型的剑形物件。
“也好,那就先让你恢复理智吧——着装。”
【“同舟·认证。”】
黑暗星云旋转着出现在少年身后,在那漩涡的最深处,许多金属碎片以高速射出,完全罩住了少年的身体。
从那与雪山不相符的黑暗中,银身战士从其中冲出。
银光闪闪的全封闭盔甲,表面还附有蓝色的特异纹路,看上去似乎有点类似于凡人军队的盔甲,但却一看便可明白这不是次品。
他挥动手中的长剑,稳稳地架住了再次落下的魔剑,随即向上轻轻一挑,趁着男人失去平衡的瞬间,左手捏紧成拳向前一挥,猛地将男人的身体震飞。
剑仙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中,溅起一大片纷飞的雪花。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时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手脚并用地从雪地上爬起来,再度朝不远处的银色战士猛扑过去。
但是,对方只是在雪地上用力一踏,便让男人的扑击再次落到空处,仅仅只是打散了一大片雪花。
“唔哦哦哦哦哦噢噢噢噢!!”
连续好几次攻击都无法击中目标,令魔剑赋予他的黑暗情绪变得愈发高涨。
但是,他并没有再次用出毫无意义的物理攻击。
伴随着反复升腾的暗色魔光,男人低声吐着粗气,用空着的左手掐指成诀,令上千柄魔剑从虚空中缓缓浮现。
这是男人身为修仙之人的御剑术。
不仅仅只有单纯的力量,就连操作者苦心钻研的技艺和手法也会被魔剑所吸纳,最初的魔剑或许只会宣泄力量,但经过千百年前的许多任宿主,魔剑早已升华成了全新的生命体。
这绝不只是一柄兵器。
“……唔?”
与此同时,雪地上也瞬间浮现出许多符文。
少年试图从原地跳起来,以此躲避男人即将释放的攻击,但这些符文似乎具备着某种力量,以至于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双脚。
“是刚才的攻击……”
少年讶异地低语道。
那几次攻击并不只是无功而返,还在暗中用雪地布置了一道简易的结界法术。
通常情况下,结界术能引发各种各样的奇异现象,不仅能够增幅术法的性能,还可以远程锁定结界内部的对象,从而进行封锁行动或追加锁定之类的辅助操作。
但是,魔剑却将其他的额外能力全部舍弃,以此换来超出常规的行动封锁能力。
恐怕就连传说中羽化飞升的仙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挣脱这些符文的约束,这便是将力量收束于一点时的威力。
“这些符文带有‘束缚’的含义,能够封锁对象的行动能力,同时还有以情绪作为增幅媒介的含义,用这种办法来一口气扩大宿主的力量,这样就能避免宿主被过分膨胀的力量所撑爆……”
短短的几秒间已闪过无数思绪,少年低声分析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与此同时从身侧摸出了第二把小剑。
“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智慧,但这样的话……用符文制成的弱人工智能吗——着装!”
【“循路·认证。”】
与前一柄小剑的银蓝金属外观并不相同,这一柄小剑的剑身宛若晶莹剔透的蓝水晶,而剑柄末端则依旧是用来握持的金属圆环。
纯净的湖蓝色星云从背后浮现,其中再次飘出数个强化组件,很快便依附到这位装甲战士的体表。
肩膀处的几何装置并非装饰品,而是足以改变事物本质的空间操作系统,刻有神秘印记的白色披风随风飘扬,即使放在雪山环境也格外显眼。
“接下来,你又要怎么应对呢?”
装甲之内,白衣少年低语道。
几乎是在装甲覆体的下一刻,无数飞剑便如暴雨般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上的少年。
但是,飞溅开来的仅是白雪。
银甲战士像是一道仅存在于世间的幻影,完全无视了所有落下的利剑,任由它们全部砸入厚重的雪地深处。
只有少年自己才知道其中的奥秘。
那是支配事物距离尺度的力量,此刻已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
“嗷哦哦哦哦哦哦!!!”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从后方传来。
就在这不为人知的几秒钟里,对方已悄然改变了这道结界的空间位置,将其方向调转了近乎一百八十度。
若是反应速度不够快的人,恐怕就会在这一击之下当场丧命。
但是,那手持长剑的敌人并未成功击中,而是如同穿过一道幻影般,直直地穿过了神秘少年的身体,没有造成一丁点儿的伤害。
过于膨胀的力道产生了副作用,推动着男人的身体继续前扑,就连魔剑都难以控制他转身迎敌。
咔!!
神秘少年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翻手召唤出一柄没有刀镡的长刀,随即先将腰间的湖蓝色钥匙插入到长刀尾端,又重新取出第二柄朱红色的钥匙。
湖蓝钥匙精妙无间地进入了长刀末端,看上去就像是它本该在那儿一样。
【“悠远·认证。”】
【“循路·完全识别。”】
披风和几何装置都在顷刻间剥离开来,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神秘的黑色纹路,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银甲战士的全身,其额间更是出现了第三只眼。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其实是由黑色纹路组成的眼形图案。
——第三只眼
与此同时,湖蓝的光辉罩在长剑表面,很快便形成了一片如若海洋的绚丽光海,以长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他只需要轻轻拧动腰间的识别钥。
【“Flaming Mind Crash!(燃烧·心灵崩坏)”】
火炎顺着黑色纹路蔓延全身,最终全部流入装甲战士的右脚处。
少年踏着白雪快步上前,屏息凝神地抬高右腿,同时右手也紧紧地按住手中的长刀刀柄,快速将识别钥转动了一圈。
——随后,重重踹出。
缠绕着火炎的重踢击中了男人的后背,眨眼间便形成了粗大的火柱,这股真切的痛楚切入男人的思绪,令本以混乱的神智重新变得清晰。
而少年借着这一踹的势头转动身体,手中的长刀也再次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Phantom Mind Strike!(幻影·心灵强袭)”】
湖蓝色的月牙形刀光从长刀表面射出,飞快地裹住那被火炎笼罩的男人。
湖蓝光团与赤红烈焰。
两种颜色的力量笼罩着狂暴的男人,逐渐融合成一道蓝色的火柱,并最终变成了形似冰晶般的湖蓝色水晶。
(“至少没伤到别人……”)
抱着带有些许庆幸的想法,被魔剑控制的男人终于失去了意识,晕倒在湖蓝色的晶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