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繁星点点,比奇村的晒谷场燃起了篝火。
赵大海溜达一圈,在老橡树下看见了萨蹄和艾菲。见他俩你侬我侬打闹着,赵大海也不好打扰,他矮着身子苟到大树的影子里,偷偷摸摸翻开艾菲的草篮子。
煎饼配着水囊里的热水下肚,赵大海重新盖上草篮子,靠着老橡树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响起,脚步声越来越杂,声音越来越亮。倏然,一声嘹亮的高音唱起《河边的少女》。
这首歌是马顿镇为数不多的文化传统传承,也是比奇村村民都会唱的一首歌。每年火把节的晚上,村民都会聚在晒谷场吃吃喝喝,同唱这首《河边的少女》,然后溜达溜达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睡觉,一年就过去了。
赵大海虽然没有睁眼,但他可以想象,晒谷场周围到处都摆满了食物、水果和果酒,以及多余的村民。
“醒醒,大海醒醒。”艾菲轻轻拍了拍赵大海的脸颊,不见他起来,烦恼的嘟着嘴巴向萨蹄凶道,“就是你脑壳空空,闲着没事干,种什么稻子,村里人爱吃的是麦子面包和土豆,都不吃那一粒一粒的种子。现在,大海都被你累的醒不来了。”
“我不是,我没有。都是我在田里干活,稻子是赵大海他要种的,我也不喜欢吃稻子,种子也是赵大海找的!”萨蹄急得满头大汗,手脚并用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现在是在说稻子的事吗?”艾菲拍开萨蹄的双手,气呼呼的走向晒谷场的另一头,“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是说,我……”
“我你个锤子我,还不赶紧滚过去哄哄。”
见萨蹄跟块木头一样立在原地,久久不动,赵大海眼光一暗,紧接着抬脚将萨蹄踹了出去。
“嘿,今天好像也没什么大日子啊。难道是我神奥比斯生儿子啦?生儿子好啊,他奥比斯每个天都能生十个八个儿子女儿,大家都高兴啊……嘿呀,这块煎饼真好看。”
人逢喜事精神爽,做好事就是让人心情愉悦。赵大海在挑拣食物的路上,感动得忍不住流下口水,手舞足蹈,欢天喜地的看什么都喜欢。
“噫嘤……嘤……”
呜呜抽泣声尤其揪心,赵大海放下烤红薯,脖子一抬,扫了晒谷场一圈,在木柴堆边上看见孤自抱着膝盖的艾菲。
萨蹄酒醉的叫嚣声就在耳边,赵大海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萨蹄十有八九就没再去找过艾菲,他这个时候正和比奇村的那群庄稼汉一起口吐芬芳,抢着酒罐子,一群人互相比拼谁力气更大。
乡下山头人这么勇的吗?还是说萨蹄才是被偏爱的那一方?
赵大海不是很懂,但大为震惊。
“嗨~”
“呜!嗯……”艾菲冷不丁缩了缩脖子,谨慎地翻眼往上瞅。
“艾菲,你在,嗝!”赵大海张开膝盖蹲到艾菲前面,咬着烤红薯没忍住打了个嗝,鼻水就下来了。
“呜,呵呵呵哈。”
怪异的声调吓了艾菲自己一跳,她赶紧捂住嘴巴,双眼带着泪花盯着赵大海。
“哎哟我天,呸呸呸,咳咳!什么鬼东西。”
赵大海也不回避,拇指并着食指一拧、一甩,肮脏东西就当过去了。
“大海,脏。你再用我这个手巾擦擦。”
“嗨呀,擦什么擦,都是自己身子的东西,分什么高低贵贱。”赵大海歪着脖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熟练接下艾菲的手巾仔细擦起了鼻子。
“呵呵呵,大海,你不实在。”
“不实在?谁说的,我不懂就问,我老实在了。”赵大海正了正脸庞,有点不高兴的挠了挠眉毛,“你看看啊,刚刚我……哦,刚刚我看艾菲你蹲在这边,正想问你是不是在拉屎呢。”
“呀!大海!”
艾菲又惊又怒,扔了赵大海一脸草叶子。转头,艾菲又马上想到了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双手羞耻的捂住脸庞。
“嗯嗯嗯?艾菲,你什么时候这么纯情了?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吧,你还缠着我和萨蹄去田里玩泥巴!死活不听劝呢。”
“啊呀呀呀!谁玩泥巴,谁玩泥巴了,我不听我不听!”艾菲紧紧按着自己两只耳朵,低声呵断赵大海的胡言乱语,她不承认泥巴地里的女娃娃是自己。
“傻艾菲,奥比斯在天上看见我们一边玩烂泥一边啃红薯,他更安详了呢。”赵大海一脸幸福的怀念三人滚烂泥地的日子,“来,拿着,艾菲。红薯我啃完了,你咬个土豆吧。”
艾菲直楞楞的接下赵大海递过来的烤土豆,尽管它的外表皮焦黑,布满裂纹,也藏不住土豆烤好后的软嫩。艾菲颤巍巍的抓着裂开两半的土豆,脸颊瞬间通红。
“艾菲?哈喽哈喽?”
赵大海张开手掌在艾菲眼前晃了晃,企图唤醒艾菲的回忆。
尴尬的时间总是漫长,赵大海止不住再次张嘴,却见艾菲猛的抬头,将捏碎的烤土豆砸了赵大海一脸。
“去你的红薯,去你的烤土豆,我不要和你说话了。”艾菲扔下一句狠话,嘤嘤咽咽的逃跑了。
“诶诶!”赵大海追了几步,心疼晒谷场的食物来之不易,不能随随便便浪费,便不再追了,“艾菲,手巾我先不还你了,明天洗干净了,我再给你。”
篝火很旺盛,晒谷场仍旧喧闹,人群扎堆,萨蹄还在没心没肺的叫着跳着,不熟悉的诗歌一首接着一首。
赵大海抬手攥紧自己的衣服,并不厚实的衣服挡不住夜晚的寒风,他歪歪斜斜的走进人群,坐到艾菲姑姑卓玛的边上。
“嗨。”
“是大海啊,我听见你惹艾菲生气啦?”
“没这回事儿。”赵大海给自己垫了些树皮,让屁股更舒服些,“大玛姑你说对不对,搞大节了,也没谁来把谷场扫一扫,这几个石子怪扎的。”
“你说对了,那些个懒汉才不做这个活,一个个都缩到石子缝里,还不停叫着让萨蹄和大海过来洒扫。”老卓玛缓了缓气,拍着赵大海的手背继续说,“我这个老婆婆耳朵不太好,那懒汉在太阳还挂顶上的时候,就催我五次,让我喊艾菲、喊萨蹄、喊大海过来洒扫。我年纪大了记性差,大海啊,我给忘了。”
老卓玛两只手皱巴巴的长满老茧似乎又厚了几分,赵大海的心情有些沉重。
“忘了就忘了,有哪个人能把每个事都记清楚。大玛姑,这些面包和煎饼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没有,我才不给他们做吃的。”老卓玛当即一口否决,看着赵大海又摇头长叹,“唉,也就是萨蹄一根筋傻乎乎的。”
“哈哈哈,傻乎乎好啊,傻乎乎的实在。”
流浪诗人在高声歌唱,篝火映的满脸通红。赵大海和老卓玛坐在晒谷场的边角地,村民们三三两两在中间聚成几撮,而站在最显眼的那个是比奇村的村长。
大伙都围在篝火一圈,和和美美,一切都非常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