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土坡,艾米丽头也不回地走进挨着地牢的小树林。
变成了浓雾的暴雨将五十尺以外的景物包上一层模糊的外壳,公园里耸立云霄的钟塔在雾气中只显示了最高层,巨眼似的塔窗内闪闪烁烁射出惨黄的灯光——远远看去,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蜃楼,失去了往日威武的气概。
树林里的路一直是上坡,景物尚不分明,唯见重重叠叠耸立着的冷杉树与密密匝匝的蕨类植物。
艾米丽盯视钟塔,用捡到的木棍开路,沿被水流冲剜出来的自然通道朝更深处移步。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依靠钟塔回到公园,就和在沙漠里迷失方向的旅行者通过星星辨别方向如出一辙。
但前路未卜,暴雨几乎淹没了她的视线,衣服与内衬紧紧贴着肌肤,四周迷宫般拔地而起、千篇一律的林木,让艾米丽在恍惚间产生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的错觉。
“咔!”
艾米丽抖抖耳朵,身后响起树枝被踩断时才会发出的声响,她倒吸一口凉气,无暇顾及脑袋内纷杂的思绪,加快脚步,像一头受惊的小麋鹿在黝黑深邃的树林里乱窜。
拔地而起的林木不断后退,却又在前方闪入眼帘,它们纵横交错、互争空间、弯弯曲曲......如此光景无休无止地重复,每前行一步,所有的一切就增加一点点深度。
但她还不能停,无论如何都得继续走下去,走到能清晰看见钟塔为止,可眼之所见不是树林,就是水洼中隐隐绰绰的月影。
“啊!”
艾米丽忽然踩空,身体结结实实地摔进坑洞,好在坑并不大,但右脚踝突发剧痛,让刚刚站起来的她再次摔倒在地,只能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地爬出去。
“真的能出去么?”艾米丽拖着扭伤的右脚,有些悲观地自我问道,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因寒冷的雨水略微颤抖,而后又摇摇头,驱散脑内消极的想法。
乌黑的雷云缓慢覆盖月亮,月光骤然减弱了银辉。树林如罩上细细的粉尘,一片迷濛,银辉沉淀其中,奄奄一息。
她掏出衣兜里的红岩碎块,“你还在吗?”
碎块没有回应,于是她停下脚用手戳了戳,指尖没有感受到它体内有魔力流淌,宛如死物一般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看上去就是块平平无奇、能在任何地方找到的寻常石块。
“你会死吗?”
“这个嘛...本大爷对死亡没有概念,但在此之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回忆着,艾米丽忧伤地皱起月眉,将湿润的石块重新揣回兜里,安慰道:“这是墙壁对人类暴殄天物的复仇,我只是顺带满足它的愿望,从那里逃出去......”
说完,她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
“咔!”
刚刚响起的树枝断裂声再次进入鼓膜,并且比之前更近。
“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精灵!”奎勒的怒吼声陡然响起,“你可别让我抓到,不然我就拿石头砸烂你的脸,打断你的四肢,再把你——艾米丽!”
艾米丽吓得回头一望,发现奎勒侧身翻过拦路的巨大树干,疯了似的跑来!
她咬着牙再次加快脚步,企图从一个没有受伤、熟悉地形、成年男性的手里逃走。
艾米丽的头发被扯住,肉乎乎的拳头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紧接着砰一声,眼冒金星,脑袋发晕,微微耳鸣,鼻血横飞。
“呃...啊...”
奎勒看着跪在地上的奴隶并没有解气,抬脚踢向她的侧腰,身体柔弱的艾米丽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甚至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
“我让你跑!让你跑!让你跑!”他不断殴打着蜷缩在地上的精灵,拳头仿若疾风骤雨,而艾米丽,就像铁砧上挨捶的铁片,除了哭喊与求饶再没任何声音。
“晚了。”奎勒拿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重重砸在她的膝盖上,似乎是在暗示刚刚的警告绝非虚言。
艾米丽抬起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鼻腔中冒出的血液,嘴里流出的口水与暴雨混为一体,长时间的逃跑与疼痛让她的身体到达所能承受的极限。
但她不能倒在这里,求生的本能强迫她反抗,却像软绵绵的细雨一样无力。
“我看你是真想死!”
慌乱中,艾米丽掏出兜里的红岩,朝奎勒手臂划去。
“草!!!”奎勒吃痛地捂着手臂上能清晰看见肉的伤口,眼神愈发凶狠。
艾米丽趁此机会拿起身旁的木棍,用力戳向奎勒毫无防备的腹部,让他弯下腰,然后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棍子打在他的后脖颈上。
但奎勒仍然能动,甚至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想法,“你这该死的东西!我一定会杀了你,任何人劝都不可能让你逃离死地!!!”
艾米丽喘着气,心中涌现出十分邪恶的念想,这个念想迫使她举起木棍,用力扎下去。
“噗嗤。”
由于雨声之故,刺穿身体的声音似乎多少有了一些现实感,仿佛声音本来是出声的,只不过被暴雨淹没而已。
奎勒艰难地抬起头,大量的血液从肚子那儿涌出来,将地面上蓄积的水洼染成代表着死亡的深红色。
艾米丽看着手掌,不敢相信人的身体竟然这么柔软,刚刚虽然用了全力,却像是扎在棉花上。
“你...你...”艾米丽颤抖嘴唇,悄悄朝躺在地上的奎勒靠近,他的眼睛不受雨水影响似的瞪到最大,随后在胸腔越来越小的起伏中合闭。
树林,这个她步入的幽静树林,好像在尝试用淋淋沥沥的暴雨、无惧风雨的夜鸟发出的鸣啭等一切响起的声音跟她说话。
艾米丽站在原地,看着因雨水坍塌的废弃沟渠,看着月光投射在鞋印上呈现出的几条轮廓清晰的白筋,看着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雨滴,看着白色的闪电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周围不再阒寂,树林正竭力发出声音,想让人听见藏匿其中的言外之意。而这些紊乱的声响,钻入她鼓膜的可怕杂音,因为内心的恐惧与尸体正泛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