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多少?”欧文斯拿过衣架上的厚实白色大衣,轻轻摩挲,想到艾米丽的头发,搭配一件同样颜色的衣服,应该能很好的混淆视线。
店家扬起脸,以一种随意的手势,将介绍美食的杂志自然地掷向桌面,“这件赊不了。”
欧文斯默然取下大衣,递给艾米丽。她接过,深怕将衣服弄皱弄脏一般小心捏在手里,眼眶中茶棕色的瞳仁旋即出现异样的神色,似乎是在担心价格。
“去试试。”欧文斯挥动手臂,目送艾米丽进入试衣间。
等候中,他背靠柜台,无所事事地左顾右眄,看向店家身后的圆形玻璃缸,里面没有鱼,水藻理所当然的肆意浮漾。鱼缸右边摆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有三枝不知名红花,红花微微发嫣,仿佛沉湎于冥想的苦行僧般低垂脑袋。
店家抽出香烟,递给欧文斯一根,主动打开话匣:“你这人呐,不赊账的时候过门不入,现在居然带个女性进来...一切都过去了?”
“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店家提了提裤腰带,改变坐姿,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再婚,那个姑娘听声音和你女儿差不多大,是你新妻的孩子?”
“没有,就是个需要帮助又不太普通的——小姑娘?”欧文斯略显迟疑地回应,“我不清楚她多少岁,实际年龄恐怕比你我都大。”
“精灵...瞪我干嘛,你自己要透露。”店家说着,将桌面上的透明烟灰缸拉到面前,抖抖烟灰,自言自语道,“这么说真的过去了,你居然会帮助精灵。”
“一码归一码。”欧文斯不太想谈论下去,将话题转到最近发生的琐事上,不知何时,又变成店内琳琅满目的衣服,或许是怀有心事的缘故,话题越来越无聊,最终在试衣间的开门声中止息。
二人默契地闭上嘴,望向艾米丽,她仍然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除去衣服的颜色再无变化。
“看上去很一般啊。”店家站起身,从衣堆里拿出带有泡泡袖的连身黑短裙,长筒高跟靴,“你皮肤这么白,再穿白就很扎眼,要学会搭配,去试试这套。”
艾米丽不知所为地拿在手里,朝欧文斯投去无措的目光。他轻轻蠕动嘴唇,并未发出声音,表示店家是好人,只是会偶尔犯神经。
“不用了,我现在这么穿挺好的。”艾米丽一边盯视欧文斯,一边摇头拒绝。
欧文斯摸索口袋,“那就结账吧,你也少把你的癖好强加在别人身上。”
“妈的!”店家短促地叹出口气,“你怎么就不懂呢?她慵懒声线体现出的禁欲感,配上黑短裙、泡泡袖、长筒高跟鞋,简直能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沉醉!而裙子的长度又刚好能让大腿的肌肤若隐若现,巧妙地露一点出来......”
“行了行了行了,你快去看你的杂志。”欧文斯敷衍点头,招呼艾米丽离开衣装铺。
店家恋恋不舍地望向他们远去的背影,“下次买衣服再来啊!不能赊账,但可以打折!”
欧文斯挥动手臂,代替言语回应,带艾米丽去了几处能想到的藏身地,但都不够隐蔽,不是被流浪汉捷足先登,就是有被路人发现的可能。索性,将她带到自家房前,并在门口叮嘱:“什么都不要碰。”
艾米丽无言地轻轻颔首,欧文斯拿出钥匙怼入锁孔,发现扭不动,退后几步踹开门,迎面扑来的细尘呛得他连连咳嗽,房子连通客厅的走廊上铺有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完全没有生活气息。
“还真是好久没回来了,咳。”欧文斯捂住嘴,伸手触摸墙上的电灯开关,但灯并没有亮起来,他稍稍皱了皱眉,踢开散落地面的垃圾,邀请艾米丽进屋。
艾米丽谨慎地走进去,一直与欧文斯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你晚上睡阁楼,没事不要出门,等偏门修好了我就过来通知你。”欧文斯说着,拉动客厅餐桌的椅子坐下,丝毫不在意上面的灰尘。
“这里...真是你家?”
“原来是,我和我女儿一起住。但发生了些事情,导致我不太想回到这里。”
“什么——”
“不许问。”
艾米丽闭紧嘴唇,小心打量四周,客厅里的灰比起走廊只多不少。家具也是十分普通的类型,但最里面靠近窗台的位置,有一张反扣起来的相框,看不见照片,只能看见相框背面生锈的金属架。
这应该就是他女儿,艾米丽猜测,伸手去拿但想到欧文斯的叮嘱...犹豫片刻,好奇心还是战胜理性,相框内空无一物。
“烧掉了。”欧文斯坐在背后说道,“搬家的时候,我把所有有关她的东西全部烧掉了。”
艾米丽手拿相框,转过脸,什么都没问,因为她感觉对方是故意这么说的,明明之前凶巴巴地让人家别问,现在又主动透露...简直像怕寂寞的老人拉着小辈谈论从前,希望小辈感兴趣,又不喜欢过分追问。
欧文斯站起身,拉开窗帘,向外伸出的屋檐遮断了阳光,两人身处幽静的阴影中。
“我女儿...很喜欢精灵。”他不动声色地说,“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描绘有精灵的图书睡觉。我曾经还带她去过精灵乡,不过是远远地望,什么精灵都没见着,但也足够她兴奋好几天。”
“直到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发现她不在这里,找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简直像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
“后来有找到吗?”艾米丽放下相框,她隐约感觉结局不太美好。
欧文斯没有回答,凝视天空中瑟缩在角落的云,小虫子的鸣叫从窗外庭院的树丛中传来,还不太响亮,像是有心事,放不开手脚。
“找到了。”欧文斯叮咛般地说,“慎重起见,我反复检查过好多遍,期望那不是她,但就是她。后来顺藤摸瓜,发现是被科波菲尔的手下抓走,当了奴隶。”
“那时候奴隶还没有合法化,我疯了似的追查,以期能将他送进监狱...可就在我快要抓到科波菲尔,甚至死死掐住了线索的尾巴的时候,功亏一篑了。”
艾米丽静静地听,欧文斯缄口不语,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小而含混的声响,听上去仿佛被压抑的叹息。
“那你的女儿——”艾米丽问到这里,感觉过于直白,于是转变话题,“多少岁?”
“十七。”
“现在呢?”
欧文斯面无表情地望了艾米丽一会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一旦回答,谈话必然断的悄无声息,“你多少岁?”
“二十二。”
“真年轻。”欧文斯耸耸肩,并没有相信。
“你女儿现在还喜欢精灵吗?”
“如果是以童话的角度叙述,她看见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可现实不是故事,精灵对人类的入侵产生了十分厌恶的情绪。”
艾米丽眨动眼睛,觉察到什么似的看向欧文斯,对方也静静看着她。
二人一言不发,侧耳聆听微弱的虫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