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欧文斯收拾餐桌，顺带将留在桌上的旧物一同收走，霎时间，桌面上细尘飘扬，吸入鼻孔就像硬硬的除垢粉粒。
艾米丽挪动椅子，稍稍离远些，闷声不响地观察对方，直到他提着装满垃圾的塑料袋步向门口，“庭院里的花...都有什么种类？”
“你能想到的普通的花。”欧文斯答道，并未转头，“不要去那里，我讨厌别人——在家里乱晃，尽管我已经不住这里。”
“还有就是，”他停下脚，蹲身捡起走廊上的铜质门闩，“大门在进来的时候被我踢坏了，你睡觉前最好拿东西抵住，以防万一。”
说完，欧文斯抬手指向天花板，继续道：“上面是阁楼，空间虽然不大，但躲在里面刚好，也不会有人打扰，顶多就是蟑螂、老鼠什么的...你应该不怕这些吧？”
艾米丽迟疑地点动脑袋，像是在思考，旋即又摇摇头：“不怕蚂蚁。”
“蟑螂和蚂蚁没什么两样，顶多在你熟睡之后爬到脸上，从半张的嘴唇间溜进去，或者钻入耳朵、鼻孔......”
艾米丽脊背发凉，风从身后的窗户吹来，轻轻拍打后脖颈，让她不由自主地缩动脖子，想出声反驳欧文斯故意吓唬人的言语，又在心里庆幸，他的语气缓和不少，谈论女儿时的凝重气氛倏忽无影。
安静笼罩客厅，让艾米丽感到不可思议，她以前聊天从没这样三番五次的缄默不语，但不会让人不自在，就像吵闹的班级在某一刻忽然鸦默雀静，后窗没有班主任，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就是莫名其妙的静。
欧文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哼，离开房间。
大门没有关严，露有一条细缝，阳光从那儿勉强挤进身，在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的桔红色线条。
艾米丽走到门前关上，但无论怎么鼓捣都会漏光，便拉过张椅子抵住，又觉得这样不保险，四下寻找能让门严丝合缝的重物，最终将视线锁定在露出弹簧的坏掉沙发上。
她紧捏沙发破损的扶手，一小步一小步拖动，沙发底部的圆脚摩擦木板，声音听上去怪异无比，让人很不舒服，如同用尖尖的指甲盖划动黑板，在耳朵深处植入形态奇妙而模糊的混状物。
艾米丽竭力避免声音闯入脑海，甚至无从记起花了多少时间抵门，只记得沿客厅永不间断地拖动不休，无论怎样拖动，走廊都漫不见头。
几十分钟过去，艾米丽用沙发抵住门，瘫坐在上面，重新聚拢能站起身的力气。困意汹涌袭来，像是在提醒她休息，毕竟逃走之后一直都没有睡觉。
但还不能闭眼，至少不是现在，艾米丽起身找寻适合睡觉的地方，在这栋高而窄的房屋里穿行，一一查看浴室、厨房、杂物间，最后停在两扇紧闭的脱漆房门前。
她打开右边的门，看上去像是欧文斯的房间，因为床头柜那儿摆着烟灰缸，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空纸袋、一块黏在地上的软皮糖，和透过破碎窗户缓缓飘进来的袅袅雾气。
艾米丽挠挠脸，床已经是不能用的状态，但作为最低限度的安眠仍绰绰有余。
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地方，她想，打开左边的门。
“这是他女儿的房间...”艾米丽低声喃喃，小心翼翼、深怕惹到欧文斯不开心似的走进去，落在地毯上的脚步无声无息。
天光透过平开窗照射进来，弥漫在薄雾中，周围并不明亮，但艾米丽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也不需要太多亮光。
她看了看墙壁上绘画的彩虹、床头柜旁描绘精灵的童话书，捡起地上小小的与自己手掌大小无异的粉红色右鞋，最后用手按了按床垫，床垫保持着弹性，非常适合休息。
“明明说把有关女儿的东西都烧掉了...”艾米丽放下鞋子，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她不能睡在这里，因为欧文斯看见会不高兴。
“吱——”
艾米丽打开阁楼的阻隔板，里面漆黑一片。
可她能感觉到阁楼内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影影绰绰，但比影子更真切，从黑乎乎的深处朝自己靠近。
艾米丽联想到蟑螂，赶忙关上阻隔板，哆哆嗦嗦地回到客厅。如此转了一圈，还是蜷着身子躺在沙发睡觉，困得没有做梦。醒来时，天空阴沉沉的颜色被深黑色代替，月亮薄暮的银辉温和地倾泻在庭院里。
“唔嗯...”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脑袋沉甸甸的重，双耳抖动不停，捕捉到轻微的“咯咯”声，但距离感难以把握，声音似乎近在耳畔，又好像远在千里之外。
艾米丽烦躁地捂住耳朵，改变睡姿陷入不深不浅的休息。可声音似乎不想让她休息，不一会儿再次响起，并且比之前更近。
这让她困意全无，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起身寻找声音的源头。
她走进庭院，尝试辨别声音从何处传来，但庭院里十分幽静，听见的声音由此变弱，折身回到客厅，声音又开始扩大，就像是伫立不动的发声源，只能移动自身确认方位。
艾米丽一边听，一边动脚穿梭各个房间，最后停在阁楼的阻隔板前。就是这里？她有些不确定地打开隔板，透过阁楼小小的窗口，看见一张惊悚无比的女人的侧脸。
这张脸烂得像癞蛤蟆的背部皮肤，长着颗粒状的白色圆粒，让人联想到布满整张脸的青春痘。
女人不时发出怪响，声音就是从她嘴中传来。
艾米丽紧紧盯视窗口外的女人，脑海中原身体携带的记忆给了她答案——这是魔女的傀儡。
但这么高的傀儡她还是第一次见，因为自己趴在二楼的阁楼内，能看见傀儡的脸，其身高可想而知。
傀儡没有注意到艾米丽的视线，面容呆板地盯视前方，每走一步嘴里就发出用锯条拉锯树干般的声响，像是在寻找什么。
艾米丽眯细眼睛，感觉她在说话，但不甚清晰，于是在不弄出动静的情况下略微前倾身体，以便倾听女人口中的轻微言语：
“黑色大衣。”她说，“黑色大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