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的某个雨夜……
医院安静的病房内,黑暗缓缓勾勒出了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
他悄无声息地走向了熟睡的母亲身边的婴儿。
松软的被褥中,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女婴依旧甜美地熟睡着,不时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无法看清面孔的男人,在床边俯身,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幼小的生灵。
……
2
“小夜,小夜……”傍晚,池夜从不知道何时在脑海中苏醒的记忆片段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一旁的闺蜜。
不知道为什么,冬日下午的寒冷空气中,两行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
“你怎么了?”闺蜜沈萌从包里抽出了一方纸巾递给了池夜。
“……我不知道。”发愣的池夜擦干了泪水。刚才记忆里黑暗的高大男人,印象和轮廓也逐渐模糊起来。
“还在为失恋的事不开心吗……”沈萌叹了口气,“小夜你啊……”
“没有的事。”池夜挤出了一丝笑容,她拉住沈萌的手呵了口气,“天气这么冷,去吃关东煮吧!”
“小夜……”望着女孩星辰一样的眸子,沈萌捏紧了拳头,在内心感叹道,好可爱哇……
关东煮店里,池夜扯下了围在颈子上的围巾,在服务台点餐。没有了围巾的遮挡,她胸前佩戴的小苍兰吊坠在灯光下闪烁着温和的光。
沈萌曾经问起过那个吊坠的来历,怎么看都一副价值连城的模样的财宝,池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朋友送的。
又是哪位狂热的追求者吗?也难怪,池夜那么优秀,她要是个男生只怕也要心动了。
当池夜掏出手机对准了店家的二维码时,另一只手机插进了池夜和二维码之间。
“哎?”池夜皱着眉回身,看到了穿着棒球服的某位绑着马尾辫的大叔。
“当作这次委托的报酬吧,”虞渊微笑着说,“这顿饭我请你。”
灯光下,氤氲的雾气中,池夜一脸黑线地看着狼吞虎咽的虞渊。
“伟大的神明大人,居然会被人类的美食给震撼。”池夜托着腮,戏谑地说。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说起来,小萌去哪里了?”
“嗯,大概是误会了我们俩的关系,现在躲在店外的门柱里看着你呢。”
“……”池夜打开了手机,看到了沈萌发来的消息,突然想要去上学校的晚自习所以先失陪什么的。池夜都能想到她那张热爱吃瓜和八卦的表情了。
“啊,好吃……”虞渊一脸满足地推开了扫荡完毕的关东煮,“可以不吃枵的黑暗料理,就和拯救世界一样幸福啊。”
“你这样说美少女的料理,美少女可是很困扰的。”某个黑发少年径自拉开了虞渊一旁的椅子。
“哎,这位是……”池夜疑惑地看着少年。
“你好,”少年热情地伸出了手,“我是虞渊家楼下幼儿园的小朋友,枵。”
“虞渊的公寓底下没有幼儿园。”池夜提醒道。
“枵……我的AI脑子不好使,”虞渊惋惜地摇了摇头,“嗯,它比较喜欢变换形态什么的,你不要介意。”
“枵……”虞渊努了努嘴,枵打了个响指。然后,池夜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这次的目标,是工业革命兴起后的极西之地。”池夜一边听着虞渊的讲解,一边翻看着手机的资料。
“可能和那个袭击你的黑衣人有关,”虞渊忧心忡忡地把玩着竹签,“有一个本来应该在工业车轮下孤苦伶仃饿死的少年,因为某种机缘巧合,成为了教堂的主教。”
“怀特主教……”池夜翻看着手机上一位身着白袍,一头银灰头发的年轻男子的影像。
某种机缘巧合,三人都心知肚明,是那个袭击池夜的人。
那人到底是谁,从哪里获得的力量,为什么要对池夜出手,这次为什么又要修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丐的命运……这些虞渊都没有定论。
“虽然你可能认为一个小乞丐逆袭成主教的故事非常励志。”虞渊认真地注视着池夜,“可是,他身上,确实埋藏着毁灭和灾祸的种子。”
手腕的手表,指针飞速地转动着,最后停在了九点。
3
极西之地,不同于玄幻的东土,主导着极西的,是纯粹的,理性的科学。
科学利用蒸汽催生了新的动力。科学击倒了高山之上的树木,污浊了原本清澈的河水……也击破了极西之地的人们对于“宗教”的信仰。
柯若思城,是极西之地第一批被蒸汽笼罩的工业城市。阴暗的天空,交错纵横的巷道,隐约在雾气中的火光……还有远处吞云吐雾的工厂,这些构成了一个蒸汽朋克风格城市的全貌。
巷道墙角,某个肮脏的小乞丐正瑟缩着身体。他肮脏的身上披着一条破旧的毛毯。小乞丐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饥饿宛如恶魔,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瘦弱的躯壳。
一只白皙的手将一袋烘焙店的面包递到了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位办公室工作人员打扮的少女,她的右眼戴着一副金丝单片眼睛,黑色的柔顺长发在右肩编好,自然地垂落。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位高大的男人。
让他惊讶地是少女的双眸,仿佛包容着世间所有色彩的双眼,在柯若思的雾霾中宛如星子一样地明亮。
“给你的喔。”少女亲切地微笑着。
“谢,谢谢!”仿佛是害怕对方反悔,小乞丐一把抓过了纸袋。
“嗯,我是柯若思城报社新来的记者,池夜。”池夜笑眯眯地伸出了手去。
“我,我叫汉斯。”小乞丐连忙往那条毛毯上抹了抹脏污的手,握住了池夜的手。
“那个,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池夜礼貌地问道,“我听说,柯若思城的教堂,还有一位信奉神明的主教……”
事实上,和虞渊一路走来,她连一座教堂都没有看到。
“您是说怀特大人。”小乞丐反应了过来,“柯若思城现在只有一座教堂了,就在法特雷河的旁边。”
法特雷河,是穿过柯若思城的人类赖以生存的河流,也是无数蒸汽工坊的栖身之地。
和小乞丐道过谢之后,池夜看向一旁的虞渊。歧率检测器适应了时代变成了怀表的模样,虞渊正皱眉寻找着什么。
“啊,虽然来过这个时代好多次了,”虞渊从黑色毛呢大衣中掏出了香烟,慢慢用火柴点燃,“这种压抑的烟雾,我果然还是适应不了。”
“这话从一个老烟枪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可信啊。”池夜在一旁吐槽。
“……煤炭征服了世界,烟草俘获了人心。”享受着香烟味道的虞渊满足地扔掉了烟头,用马钉靴碾碎了泛红的灰烬。,“这是这个时代极西的人们对烟草的最高评价,小夜可不能否认这么伟大的东西哦。”
“反正神不会得肺病。”小夜耸了耸肩,然后她打了个寒战,“嘶……好冷。”
“那就快解决完事件然后回到那个有暖气的时代吧。”
池夜和虞渊向法特雷河的方向走去。
4
法特雷河旁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身着白袍,一头银发的主教怀特正和几个壮丁打扮的劳工争执着什么。
“你们的工房绝对不能建在这里!”怀特瘦弱的身躯紧紧地抵住了教堂的门。
“主教大人,现在早就没人再信奉神明了。”劳工们劝说着他,“您也看开一点吧。我们也很为难,这是莱妮丝小姐的委托……”
“莱妮丝?”怀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这时,怀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和戴着单片眼镜的少女走向了教堂。
“你们也是莱妮丝请来的吗?”怀特紧绷着身体,警惕地问道。
“我们是报社的人,我是主编,虞渊,”绑着马尾的中年人出示了证件,他将手伸向了怀特,“那边的小姐是我们的记者,池夜。我们前来采访主教怀特先生一些问题……看来,您就是了。”
“报社的人……”听到了男人简单地陈述,劳工们面面相觑,似乎是不想得到什么样的负面舆论,他们最终还是退却了。
“谢谢你们。”怀特松了一口气,他戴着黑色半掌手套的手捂住了苍白的脸颊,叹了口气,“我是主教怀特。二位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吧。”
“怀特先生……”池夜递给了怀特一方手帕,同情地看着因为虚弱而额头渗出冷汗的主教。
怀特主教,就是导致世界崩毁的引子之一……池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优雅的病弱主教。他有着纤细的身形,易感的灰色双眼,搭配着苍白的肌肤与柔顺的银灰长发,简直就像一位无垢的天使一般。
这样柔弱优雅的绅士,之前竟然是一个差点死在城市暗角的乞丐……
“……”怀特用相似的目光打量着池夜。那种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位故人一般。灰濛濛的瞳子里,有欣喜,有狂妄,有怜爱……那眼神,是直刺少女灵魂的,多种情绪的复合体。
池夜愣住了。不知道为何,她自怀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到了深深的共鸣。仿佛,二人的灵魂跨越千年,在某个特殊的桥梁之上相会一般。
“很高兴见到你。”过了好一会儿,怀特接过了手帕,用颤抖的嗓音对池夜说道。
5
法特雷河教堂是柯若思城现有的唯一一座教堂。在工业尚未繁盛之时,柯若思城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教堂。后来,所有的教堂全部都给工业时代让路,化为了废墟。
神职人员没有在虚伪的神明身上过多停留,他们全都摘下了胸前的十字架,转而去其他行业谋生。只有法特雷河畔的怀特主教和他负责的破旧小教堂一起坚持了下来。
虞渊和池夜随着怀特一起走进了教堂。教堂很小,只有两层,第一层有几排简单的长椅,还有绘制着无法看清面目的神明画面的彩色玻璃。
教堂很古旧,但却被怀特打理地纤尘不染。二层是简单地招待客人的地方,以及怀特自己狭小的住所。
虞渊简单地用余光扫视着主教的居所,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二楼最里侧有一个狭小的房间,看起来像上了锁。
“这里说是教会,但早就没有了信徒,神职者也都走光了,只有我一个人维持,”怀特将两杯咖啡小心地放置到了二人面前,“服务怠慢,还请见谅。”
“没有的事情。”池夜捧起冒着热气的咖啡,小啜了一口,一股暖流自口腔内绽放,好暖和……被冬日的寒风折磨得四肢冰凉的池夜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真的好苦……池夜哭丧着脸咂了咂嘴。
“……”虞渊取过桌子上的砂糖,递给了池夜。
“你不需要吗?”池夜询问虞渊。
“我是大人,”虞渊托腮看着冻到有些憔悴的少女,“大人不害怕苦的哦。”
“那么,怀特先生,”虞渊将话题转向了一旁的主教,“刚才的那些人是……”
“是莱妮丝小姐派来的人,”怀特苦笑了一声,“她是柯若思城赫赫有名的年轻企业家,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想要拆毁这座教堂,改建成为厂房。”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里呢?”放下咖啡的池夜问道,“这里的地理位置是不错,但总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吧。”
“我也这样劝过莱妮丝小姐很多次了,”怀特戴着手套的手攥紧了椅子的扶手,“这是城市里最后一座教堂,我必须要守护这里。”
“现在的极西,还有人信仰神明吗?”虞渊问道。
“没有了……”怀特叹了口气,但眼中的光芒愈发坚定,“神本来就是帮助有需要的人类的。只要还有一个信徒,只要还有一个想要从神明这里得到救赎的人类,那么我和这间教堂的存在便是有意义的。”
“神念的传播者么……”虞渊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咖啡,棕色液体中盘旋着一些细小的泡沫。
“怀特先生,真是伟大的人啊……”池夜在一旁感叹道。
所谓神明的信徒,便是将身体和灵魂都奉献给神的存在么……
宁静的下午茶时光,被教堂门边的一声巨响打破了。破旧的门轴发出了痛苦的声响,然后是高跟鞋与木质台阶撞击的清脆声响。
金色齐耳短发,穿着湖蓝色长裙,披着一条黑色大氅的金发女子怒气冲冲地看着茶座上的三人。
“莱妮丝小姐……”怀特站起身来注视着一脸怒容的女子。
6
“你这么个破烂教堂,究竟要苟延残喘多久?”莱妮丝捏紧了拳头,“现在,你都请来了报社的人吗!”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今天恰巧来采访……”池夜连忙站起身来解释。
就在这时,她感到胸口一阵炽热。怀表……怀表有了反应……池夜连忙掏出了怀表,歧率,产生了变动。
指针,顺时针位移了……池夜震惊地看着虞渊。
这次歧率的产生,身处漩涡中心的,不止怀特一个人。
“莱妮丝小姐,那么,您为什么又要阻挠我传授神的功业呢?”怀特慢条斯理地说,“难道您认为,您的厂房,比人们内心的安宁要更加重要吗?”
“你……”莱妮丝愤怒地说,“现在哪还有什么信徒?”
“您的面前便站着一位,”怀特握紧了胸前黑色的十字架,朗声说道,“而且,我已经买下了教堂,严格来说,这是我的私人财产。”
“我出过钱了,是可以买十座这个教堂的高价!”莱妮丝愤怒地看着眼前微笑着的,不为所动的青年,他正触动着自己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愿神永远眷顾您。”怀特优雅地欠了欠身子,送客的意图已经相当明了。他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袍,仿佛在晦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
“好,很好……”暴怒的企业家小姐转身下楼,临走前,她用冷冷的声音说,“如果你想被那东西焚烧殆尽,那就留在这个鬼地方吧。”
那东西?虞渊皱起了眉头。
“……”虞渊用眼神示意着池夜,然后他站起身来,匆匆跟随着莱妮丝小姐走下了楼梯。
和池夜擦肩而过时,他用只有池夜才能听到的嗓音小声说道:“遇到危险的话,我会找到你的。”
“那个,不好意思,怀特先生,”心领神会的池夜向怀特打着圆场,“我们的主编经常心血来潮,他喜欢……发掘各种各样的新闻。”
眼下,线索分成了两条,两个人必须要分开行动了。
“无妨。”听到这牵强的解释,怀特非但没有怀疑,嘴角反而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看着窗外阴郁的天空,自言自语道:“这样更好。”
身披黑袍的身影静默地站在远处的田埂,凝望着追出门去的虞渊的背影。
7
“莱妮丝小姐!”
听到身后传来的喊声,莱妮丝停下了脚步,她一脸不客气地看着身后高大的男人。
“干什么,不继续去采访你的主教大人吗?”正要坐上马车的莱妮丝停下脚步问道。
“我有办法可以帮您。”虞渊说道。
“哼,你这种投机倒把的小主编,我倒是见过不少。”莱妮丝高傲地转回了头。
“您的目的,不是为了厂房吧。”虞渊敏锐地说道。
听到这里,莱妮丝的脚步顿住了。她回过头严厉地说道:“你说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那个冥顽不化的主教?”
“是不是,您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缠着的十字架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莱妮丝一下子捂住了左手手腕黑色丝线缠绕着的十字架。
虽然这件物什一直戴着手上,可是她一直用袖子遮盖着它。是刚才的争执,不小心露了出来吗?
“怎么样,大小姐,要听一听我这边的陈词吗?”虞渊悠闲地点起了一支烟,好整以暇地说道。
莱妮丝应付过很多投机倒把的主编,可是却没有见过兼职主编的神明。
“……上来。”犹豫了很久,莱妮丝给虞渊让出了道路。虞渊扔掉香烟,跨上了马车。
此时的教堂,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马车,怀特总算是松了口气。
“怀特先生……”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记者小姐,”怀特捏了捏鼻梁,“路上我会解释给您听的。”
“好。”池夜点了点头,很想套出怀特究竟和那个神秘人有什么交集,但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机会。
怀特的行程,是代表教会去贫民窟慰问。即使在教会已经没有任何资金周转的情况下,怀特仍然会从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些去资助贫民窟的人们。
怀特先生……真的是个好人啊。路上,池夜看着面前稳步行走的怀特感叹道。
“池夜小姐,走累了吗?”怀特回头看着池夜,“非常抱歉,让您受委屈了,为了节省资金,不得不步行。”
池夜慌忙摆了摆手,她来到了怀特的一侧,说道:“没有的事,我自愿跟过来的。”
“您的吊坠很漂亮。”在刚才喝咖啡时,怀特注意到了池夜胸前的吊坠。
“啊,我明明有好好藏在衣服里的……”池夜取出了吊坠,“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某次旅行的时候主编送我的。”
小苍兰的吊坠,在池夜的手中散发着通透的微光。
“哦……”听到这句话,怀特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和那个主编,关系很好吗?”
“嗯?”路过商店的池夜似乎没有听到怀特说什么。她的目光,被一旁商店的某样东西吸引了。
等到走出商店,池夜小心地将一个小小的包裹放进了口袋。
那是给大叔买的礼物。
“他啊……主编大人,是个很可靠的人,”池夜没有忘记刚才怀特提出的问题,“那时候我的生活有些不顺,然后,主编大人就自顾自地出现,给了我这份工作(解决时空的变动),一开始我很笨,他一直手把手地教我,甚至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去给我收拾烂摊子(为了自己的愿望拯救穷奇)……”
说到这里,池夜突然愣住了。
这个世界,不止有怀特先生这样的信徒,也有一位很好的神明啊。
就算任性地把自己拉进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也确实负责到底了。
“是吗……”怀特在一旁笑眯眯地听从着少女的讲述。
只是……因为火焰而起舞的飞蛾,终有一天会被燃烧殆尽吧。
怀特手套覆盖下的右手,沿着臂膀,泛起了黑色的裂纹。
8
“虞渊是吧……”颠簸的马车上,莱妮丝举起了手腕,看着黑色的十字架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你说,神明真的存在吗?”
神明真的存在吗?
虞渊知道,极西之地以及海中诸岛,是没有人间界的神的。极西唯一称得上“神秘”的东西,便是名为深石的神秘矿物,却终究也没落在了人类的理性之中。
怀特所信奉的神明,那个十字架的象征,还有他每日的祈祷,教堂上美丽的彩色玻璃,都只是名为“宗教”的虚假事物。
在生活遭逢逆境时,人们便用宗教鼓励自己。
虞渊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
东土的神明诞生于人类的需要,西方的信仰,让人自救。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相信神明。”莱妮丝咬了咬好看的下嘴唇,沉吟道。
“这个年代会随身携带十字架的,应该只有虔诚的信徒吧。”
“因为……因为这是怀特给我的。”莱妮丝红着脸小声说道。
“怀特先生给的?”虞渊看着似乎怀着心事的女子,“我以为处处和他作对,是因为您讨厌他。”
“我是很讨厌他。”莱妮丝捂住额头,叹了口气,“可是之前啊,他可不是这样的。”
9
十年前……
银灰色短发的少年,穿着破旧的衣服,倚在街角的墙壁上。
他叫怀特,是贫民窟的孤儿,孤苦无依的他摸爬滚打,在这座无情的城市奇迹般地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
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怀特摸了摸挎掉的肚皮,垂头丧气地看着街角的面包店。
一个没有技术,又没有力气可以出卖的孤儿,想要在柯若思城活下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用力拉了拉袖子,遮住了因为偷窃面包而遭到店主毒打留下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
为什么那些大人的生活变得富有了,反倒更加冷漠了……
听说信仰神明可以得到拯救……要是神明真的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会有他这样的人在?
被饥饿折磨的怀特没有再细想。现在,仿佛就连思考,都会虚耗身体为数不多的能量。
街对面的巷子里,有一个哭泣的金发女孩子……怀特一屁股坐下来,看着对面巷子里对着什么哭泣的衣着华贵的女孩。不愁吃不愁穿的富家千金,有什么掉眼泪的理由?
晦暗的巷子,莱妮丝看着躺在墙角的小猫冻死的尸体,哭了起来。
一年前,偶然和父母散步的她遇到了这只流浪的小猫。
在冰冷的城市和脏污的蒸汽中,竟然还会存活这样弱小的生灵。
有些脏污的白色皮毛,蓝宝石一样清澈的眼眸,还有大自然特有的灵动和机敏……这些都深深地吸引了她。
严厉的父母不会同意她饲养宠物的,一年来,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偷偷带着食物跑出家来喂给小猫吃。
流浪的猫咪依恋上了金发的女孩。每次,只要莱妮丝拍手,它就会轻巧地钻出角落,用企盼的眼神看着它的救世主。
直到……直到饥饿的流浪猫冻死于某次突发的寒流。
莱妮丝看着猫咪冻僵的尸体,大脑空白的她只能不断地用手抹着眼泪。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为它取一个名字。
“喂,你在干什么?”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红肿的莱妮丝看到了一个银灰头发的小乞丐。
“这只猫咪……死掉了。”莱妮丝抽噎着说道。
“切,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矫情。”小乞丐揉了揉头发,不耐烦地说道。
听到这话,莱妮丝扁起嘴唇,泪水又涌了出来。
“好了好了,真是受不了你。”小乞丐抱起了小猫冰冷的尸体。
莱妮丝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机械地跟着这个脾气不好的小乞丐。
他们来到了城郊的田垄,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铲子,小乞丐安葬了猫的尸体。
他看起来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身子虚弱的小乞丐,擦着额头的冷汗专注地填埋着墓穴。
“谢谢您……”看着简单的墓地,莱妮丝想了想,解下了腰间的钱袋递给了小乞丐,“我叫莱妮丝,真的很感谢您。”
看着沉甸甸的钱包,小乞丐眼都直了。这笔钱,大概有段时间都不会挨饿了。
“哼,你以为我是为了这几个臭钱才帮你的吗?”他扔下铲子,用衣服蹭了蹭手中的尘土,骄傲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叫怀特,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怀特双手插着口袋,骄傲地一晃一晃地离开了田垄。
灰暗的天空下,离去的少年,却点亮了少女眼中明亮的色彩。
“怀特……”莱妮丝攥紧了钱袋,注视着少年逐渐模糊的背影。
10
……
“哼,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马车里,莱妮丝装作轻蔑地说。可是虞渊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缅怀的泪光。
“怀特那时候,是个骄傲而善良的少年,即使饿死,也不愿接受一个伤心的女孩儿的施舍。不像现在,是个阴阳怪气的病秧子。”
“这件事,他还记得吗?”虞渊问道。
他大概猜到了后来的事。没有收下那笔钱,几天后,被饥饿折磨的少年,来到了生命尽头。
然后,那个拥有着和自己同源的力量的神秘人拯救了他,怀特的存在影响了整个时空,他也变成了信仰神明的“阴阳怪气的病秧子”。
“他大概不记得了。”莱妮丝叹了口气,“那个笨蛋,几年后成了神父。终于找到了他的消息的我,可是穿得板板正正地扮作信徒去听他讲道,然后那个呆子,居然说着什么‘初次见面,莱妮丝小姐’这种蠢话。”
“这个东西,就是他给我的纪念品。”莱妮丝指了指手腕的十字架。
然后,她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仿佛是在权衡,之后的话要不要告诉眼前的男人。
“仅仅是因为怀特先生性格大变,您就决定毁掉他的信仰支柱吗?”虞渊用手指轻抚着下巴的胡渣,“我不认为,您是这种武断和不解风情的人。”
“不过,要是您真有着为了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虞渊好奇地问,“我以为,您不喜欢现在的怀特先生。”
“虞渊先生……”莱妮丝苦笑了一声,“您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想要保护的人……虞渊愣住了。
11
“阿嚏……”池夜打了个喷嚏。她正了正鼻梁上的单片眼睛,然后伸出手指揉了揉鼻子。
刚才是有人在想我吗……
柯若思的贫民窟并非一个官方性质的场所,它由一群被城市排斥的难民自发组成,难民们之间相互帮助,在这个社会福利极度匮乏的城市艰难地生存着。
贫民窟的载体是一堆破旧的房屋,阴暗的房屋里,满是贫穷产生的绝望和发霉的味道。
不干净的病菌,居心叵测的贫民,阴暗的空间,脏污的墙壁和地板……这些都没有阻碍池夜和怀特分发物资。
“给您,这是您的东西。”在观看了怀特分发物资的流程后,池夜卷起袖子加入进来。她熟练地包好了面包和衣物,交给翘首以盼的难民。
“池夜小姐……”看着卖力的池夜,怀特呆住了。
少女原本柔顺的长发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了额前,脸颊和双手都沾满了尘土,但她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的笑容,和星子一般闪光的眼睛,像一道阳光一般驱散了贫民窟内的阴霾。
怀特右手的黑色裂纹,暂时地消退了下来。
“池夜小姐,稍微休息一会儿吧。”物资分发地差不多了,怀特擦了把汗,看着池夜。
“不需要哦,一口气把工作做完吧。”池夜鼓足干劲地握紧了拳头。
“您是个好人啊。”怀特微笑着说,“神明会眷顾您的。”
神明已经够眷顾我了……池夜在内心吐槽。
就这这时,贫民窟里突然出现了喧闹,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蛮不讲理地抢走了几个难民的物资。
“您要干什么?”池夜严厉地呵斥着那名男子。
唔……好大的酒味。靠近男人时,池夜皱起了眉头。
醉汉蛮不讲理地推开了想要抢回物资的难民。难民们不断声讨着他,不耐烦的醉汉挥拳要打,池夜按住了男人的拳头。
“教会的援助虽然没要求大家都有一颗信仰的谦卑之心,但还是要请您克制一点。”
“嗯?”醉汉踉跄着甩开了池夜纤细的手,“什么?教会居然有新的信徒了吗?那个娘娘腔神父,居然也能忽悠到信徒。”
听到这里,怀特面色阴沉了下来。
“即使不信仰神明,您也没有随意践踏他人信念的权力。”池夜生气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满嘴酒臭的醉汉大笑起来,“要是神明真的有这样神通广大,值得你们这些可怜虫去信仰,为什么我还是要呆在这个破地方?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样,衣着光鲜地施舍我们这些难民?”
“祈求神明之前,应先扪心自问。”池夜用清朗的声音反驳着醉汉。
祈求神明之前,应先扪心自问……一旁的怀特呆住了。
果然,我果然没有认错。
渺远的记忆中,身披黑袍的神秘人将十字架交给了他。
“祈求神明之前,应先扪心自问。”那个自称最高神的人冷漠地看着谦卑的神父。
那人的瞳子,仿佛辉映着被阴云遮蔽的烂漫星河……
12
“虽然我不知道您的难处,但您似乎没有残疾或者精神上的疾病。既然还有着打人的力气,为什么不去工厂做工?既然还有钱去酗酒,为什么不能把钱用来添置御寒的衣物?贫民窟的妇女,孩子和老人都有着自己的难处,可是即使是生活还有余地的您,也要向神明祈求吗?”池夜倔强地看着醉汉。
“你这女人!”恼羞成怒的男人向池夜挥起了拳头。
“啊……”在醉汉的拳头即将落到池夜身上的那一刻,怀特的手稳稳攥住了醉汉的拳头。
池夜瞪大了眼睛,她清晰地看到了,怀特右手上,正在产生黑色的裂隙。
那是什么……池夜竟然自怀特手中的裂隙中,感受到了某种,腐败和破灭的力量。
“啊!”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手腕处 传来了骨头摩擦的声响。
“怀特!”池夜一把拉住了怀特的衣襟。
“……滚。”一向弱不禁风的怀特,此时突然像换了一副样子,他一把将醉汉掼倒在地。
醉汉踉跄着跑出了贫民窟。
“切,就凭那种垃圾,也配染指神明无瑕的身躯吗?”怀特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怀特先生……”池夜的双腿发抖着。
眼前的怀特,瞳子里发散着野兽一样的目光。他发出了粗重的喘息,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池夜。那个温文尔雅的神父,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胸前口袋的怀表,散发着灼热的温度,提醒着少女眼前的危险。
池夜转身想要逃跑,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好痛……池夜的手腕巨力之下瞬间变得红肿。
少女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掉落,镜片撞向地面,粉碎出道道裂痕。
13
三年前……
“他怎么会不认识我了?”镜子前,垂头丧气的莱妮丝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长大以后的怀特先生,看起来和以前好不一样。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那一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银灰短发。
可是,怀特先生完全把自己忘了,明明……
“好,今晚一定要好好说清楚!”莱妮丝整理着身上的裙子,给自己打气。
月色下,大小姐悄悄地前往了郊外的教堂。
仔细一想,有种情侣幽会的感觉呢……马车上,莱妮丝攥着绑在手腕上的小十字架,红着脸想道。
来到了教堂,教堂门没有锁,但却空无一人。
“怀特先生?”莱妮丝敲了敲门,走进了教堂。
不在吗……摆放着长椅的教堂空无一人。
寒冷的月色下,把本应给人心带来静谧和安宁的教堂,此时却有一种诡异的感觉。莱妮丝感觉到了脊背一阵恶寒。
这时,她注意到了二楼,隐约的诡异紫色光线透露了下来,和月光交织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莱妮丝小心地来到了二楼,她祈祷时曾来过二楼几次,可是,最内侧的房间,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此刻,房间的门打开了。莱妮丝推开了门。
是怀特。怀特身着白袍的纤细背影背对着莱妮丝。
微弱的烛光辉映着只有一座地台的房间。墙壁上,被怀特用石头刻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花纹。
莱妮丝想叫住怀特,但她没有开口。
眼前神父的背影,宛如冬日的寒冰 凛冽而充满杀意。
他似乎在地台上雕琢着什么样的物什。湛蓝色的火焰,不断地吞噬微弱的烛光,然后将诡异的光辉映在墙壁上。
怀特的右手,布满了扭曲的黑色裂痕。
14
虞渊和莱妮丝目送着马车远去。
“我害怕得逃离,好几天没有去见怀特。但他之后没有什么异样。是那个邪门的房间,那里面,一定有什么邪恶的神秘。之后宗教式微,我想保护怀特,所以一直想要收购那个教堂。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那个恶心的房间砸得稀巴烂。”莱妮丝咬着指甲,直到现在她仍心有余悸,“我有想过报警,不过警察多半不会相信,而且,我总感觉,那个背影,不会放过我……我的家到了,要不要进去坐一坐,虞渊先生?”
虞渊没有回应莱妮丝,他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到底,到底还缺失了哪一块拼图?虞渊看着逐渐黯淡的天空,现在,是没有日光的黄昏。
湛蓝的火焰……那是最高神的力量!主教手中的黑色裂纹,墙壁的刻画符号……
突然,虞渊的怀表,发出了炽热的光芒。
虞渊打开了怀表,10,怀表的指针指向了数字10。情况,突然恶化了。
“小夜!”
“虞渊先生!”莱妮丝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高大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了空气中一缕蓝色的流光。
15
“虞渊,歧率检测器的定位功能,显示池夜就在贫民窟。”枵的声音在虞渊脑内回响。
虞渊的身影闪现在贫民窟外,他迈开腿冲向了贫民窟。
怀特……那家伙是个疯子。他一直在利用神职者的伪装,亵渎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贫民窟里,没有池夜和怀特的身影。
“池夜!”虞渊朝四周大喊道。
可恶……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冷静了。虞渊捂住额头,大口地喘着粗气。
明明说好了,有危险时会到她身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变成这样!
这时,虞渊注意到了地上的某件物什,他弯腰捡起了它。
是池夜的,碎裂的单片眼镜。
出发前,池夜询问虞渊能不能给她准备一副单片眼镜。
“那种东西,你戴有什么用?”
“我就是看小说,感觉单片眼镜什么的,超级酷!”池夜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祈盼地注视着虞渊。
……
怀特……虞渊愤怒地一把扔掉了眼镜。
如果想要对神的东西出手,即使粉碎这段时空,你也要承受神明千百倍的怒火!虞渊的瞳子里燃起了蓝色的光焰。
正在这时,一只小手拉住了虞渊。虞渊回过神来,是第一次他们遇见的小乞丐,当时池夜坚持要买一袋面包送给他。
“您是池夜小姐的朋友对吗?”小乞丐看着虞渊。
“是。”虞渊克制住灼烧的怒火点了点头,“你知道她和那个主教去了哪里吗?”
“嗯。”小乞丐攥紧了拳头,“我看到池夜小姐突然昏过去了,我很担心,就尾随着抱着池夜小姐的主教出去……但是,他们没有回教堂。而且,我捡到了这个……”
小乞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池夜的怀表。带走池夜时,怀特一把扔出了池夜口袋里的怀表。
虞渊接过了怀表,用力地攥紧了掌心,直到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16
这是一个混沌的噩梦。
……
流落街头的少年,终于因为饥饿和寒冷坠入了深渊。
阴暗的巷子角落,怀特缓缓合上了眼睛。
最后,这个世界都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怜悯。身体崩坏的信号自躯壳的各处传来。
好冷啊……怀特想瑟缩起身体,但是四肢宛如断了线的木偶,无法动弹。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瘦弱的少年静静地坐在世界的角落等待死神的垂怜。
一只纤细温柔的手攥住了他冰冷的手。
“一定要活下去啊……”当时的话语已经听不真切了,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的话语传递到了他的脑海中中,温热的气息晕染着他冰凉的耳廓。
怀特被送去了医院。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他闻到了医院里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听到了医生们嘈杂的脚步声……
深夜,怀特被窗外的风声惊醒。
这里是医院……怀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没死……有哪个人救了自己……
他只能记得,那只纤细的手,无法看清的面容,还有那句“一定要活下去……”
身体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医院,是这么神奇的地方吗?
好冷……医院的窗户洞开着,他起身想要关闭病房的窗户,突然,他看到了窗边,坐着一个身披黑袍的神秘人。
“哦 你醒了。”神秘人说道,“怎么,重获新生的感觉如何?”
“是你发现了我?”怀特警惕注视着无法看清面孔的神秘人,“你是谁?”
“呵,你的命可是我救的。”神秘人微笑着掀开了兜帽。
兜帽之下,是一张黑发少女的面孔。美丽的少女冲他微笑着,她的一双眸子里,仿佛满溢着整片星空。
静谧的月色下,少女的身边环绕着湛蓝的光焰,和她瞳子里的星光辉映着。
池夜惊醒过来,冷汗自她的额头滚落。
那个神秘的女孩,拥有着和她一样的面孔……
池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幢废弃的大楼里,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墙壁。粗糙的冰冷铁链自屋顶垂落,死死地绑住了她的双手。
池夜低下头来,看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只穿着一件纯白的裙子,身体也被铁链牢牢捆在了椅子上。
“池夜小姐,你醒了,看来,您都想起来了,”怀特的身影自暗夜中缓缓浮现,他脱下了右手的手套,黑色的裂痕在他的手中不断蠕动着,就在刚才,这腐败的力量将自己的记忆传给了少女,“不对,应该叫你,神明~大人。不记得了吗?这可是我们见面的医院,不过现在废弃了就是。”
“那是你的记忆吗?”池夜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虽然我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不是我。”
“在向神明祈求之前,应先扪心自问。”怀特在夜色下端详着那只镌刻着黑色虚空的手,仿佛在看一件艺术品,“呵,这句话,可是她教给我的。本来之前我也不确定,不过,现在你还想要伪装下去吗?”
“疯子……”池夜用力晃动着双臂,直到铁链磨破了她的手腕。不行,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神明大人,虽然不知道您变成这样有什么目的……”怀特的嘴角泛起了残忍的微笑,他将崩坏的右手伸向了池夜,“是为了方便我动手吗?”
“神的仆人,要对神出手了吗?”池夜紧急地搜寻着可以自救的东西,同时拖延着时间。
项链……小苍兰的吊坠,上面封存着大叔的力量……池夜看向自己的脖颈。不行,已经被摘下来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可是怀特听到这句话,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怀特捂住脸,近乎癫狂地大笑着,“神明大人,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17
教会,月色下,虞渊和莱妮丝来到了教堂的二楼。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虞渊走向了二楼最内侧的房间,“我之后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这可是关系世界存亡的事,你确定要踏足吗?”
“我只想救他。”莱妮丝坚定地说。
“好……”虞渊点了点头。他平日沉稳的步子带着几分烦躁。在解救池夜之前,他必须要查清一些事情。
神秘房间内,地台之上早已空无一物。虞渊伸出手,触摸着怀特刻在墙壁上的繁复花纹。
海中诸岛的神秘刻印……虞渊的手中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他仔细地观察着墙壁的术式。
锻造的法术……
所有的线索穿在了一起,顿时,他的心宛如明镜一般。
呵,我走过了无尽的时光。如此狂妄的人类,你是第一个。
虞渊口袋里的怀表逐渐发热,他终于来到了,命运的节点。
……
市井出身的少年,成为了教会的神父。
自称最高神的女孩,暗中扶持着怀特。即使宗教衰微,像他这样既无信仰,又无背景的半吊子信徒,想掌控教会都难如登天。
少女站在暗处,为他打点着一切。
“神明大人……”有一天,怀特放下了厚厚的教典,摘下眼镜看着往咖啡里加糖的少女,平日里,她仍然戴着兜帽,“为什么,您不直接用神力让我成为主教呢?”
“哦?”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砂糖,冷漠的眼神充斥着整个房间,“人类都是这样的生物吗?不去努力,却想要得到一切。哼,记住,在祈求神明前,应先扪心自问。”
“扪心自问……”怀特愣住了。他感激地看着捧着咖啡杯小啜的女孩,点了点头。
他对少女怀有绝对的敬意。是那一天,他在生死交界挣扎之时,神明朝他伸出了温暖的手,将他拉离寒冷的深渊。
他是最虔诚的信徒。他知道宗教中神是虚假的,他只是把对最高神的信仰,转嫁到了虚伪的神明身上。
因为神明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阅历,他对圣典有超前的理解。
最后,他戴上了上一任教主的十字架,披上了纯洁无瑕的白色长袍。
“我做到了,神明大人!”看着属于自己的教堂,怀特激动地看着神明。
“呵,愚蠢。”少女轻蔑地一咋舌,“没有我的帮助,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怀特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的眸子里,对神明的,开始不仅仅只有感激。
所有的成就,都不是他的一人之力,都是神明暗中帮助的结果。
没了神明,这些事我一样可以做成!怀特看向少女的眼神,多了尖锐的怨恨。
他很感激神明拯救了她,但是,即使没有神明,人类以自己的努力,也可以达成一切。
神明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类,可以成为更强大的神明。
最后,神明离开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临走前,少女星辰般的眸子仍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哼,成为超越神明的存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你的心中,不过全是妄想而已。
不过,如果真的可以超越神明,我在某天,也会匍匐在神明脚下吧。”
超越神明。怀特望着神明离去的背影,微笑了起来。
18
月色下,怀特愉悦地走向了池夜,他举起了崩坏的右手。
“我与您的约定,超越神明。”怀特的灰色的瞳子中闪烁着十二分的疯狂,“我这几年,耗费了所有的财产,采集着极西和东土的神秘,终于人工合成了神力,虽然代价是肉体的崩坏……”
“不过,持久燃烧的烛光,怎能比得上绚烂的烟火呢?”怀特愉悦地说道,“即使继承这股力量的我躯体将灰飞烟灭,那这一刻,我也是超越神明的存在!”
“疯子……”池夜的心揪了起来。
大叔,你在哪里……不是答应过,会保护我吗……
池夜想起了上衣口袋里给大叔买的礼物。难道,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吗?
“最后,失忆的神明大人,就用您的命,完成我成为神的最后一道仪式吧。”怀特用右手一把掐住了池夜的脖颈,“池夜小姐,或者说神明大人,看清楚人类的力量吧。你就是,最后一道祭品吧。”
不要……池夜脖颈处的肌肤,撕裂一样的痛楚,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眸中滚落,她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主教癫狂的笑脸。
大叔,不会来了吗……缺氧和身体被侵蚀的双重痛苦中,少女努力地支撑着。
她相信虞渊。上一次,上上一次,他都保护了自己。
祈求神明之前,应先扪心自问……池夜攥紧了被铁链捆住的拳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白皙的脖颈,绽放了黑色的裂痕。尽管少女努力地抵抗着,但她的身体,却无法抵抗正在被人类复刻的拙劣神力侵蚀的事实。
裂痕逐渐扩大,黑色的虚空痕迹已经爬上了池夜的肩膀和脸颊。
池夜眼眸中的星辰,逐渐黯淡下来。
虞渊……
绝境中的少女,徒劳地向自己的神明祈求着。
19
怀特右手的裂痕不断地扭曲着,似乎是在为同化人类而欣喜。
数年的时光,卑微的人类一直追逐着神明的身影。
他自内心爱着最高神,她是打破他生活坚冰的第一缕阳光。
他是最虔诚的信徒,也是最狂妄的渎神者。如果可以,神明必须要由他来亲手摧毁。
这是人类的骄傲,看着神明匍匐在自己脚下哭泣。
人类得到神明怜爱,又转身将神明焚毁。
“融入我吧。”怀特左手捂住了池夜的眼睛,他将苍白的嘴唇靠近了池夜的耳廓,右手用力,强迫池夜抬起了颈子,“你的头发,皮肤,肌肉,骨骼,都是我的了,还有那对漂亮的眼睛,怎么,不想笑一笑吗?”
怀特笑了起来,他的嘴角病态一般地抽搐着。
一片黑暗中,弥留之际的池夜,感觉变得无比地敏锐。
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沉重的马靴撞击地面的声音。
毫无预兆,一把寒冰制成的长矛贯穿了怀特的左肩。
“啊!”主教惨叫一声,在长矛的巨力下向外滚了几米远,殷红的鲜血洒了一地。
“小夜!”是虞渊!在听到了神明的呼唤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池夜垂下头,昏了过去。
“小夜……”虞渊停下了脚步。女孩被铁链捆缚着,自脖颈开始,白皙的皮肤遍布着黑色的裂痕。
曾经冲着他微笑,叫他大叔的女孩,闭上了那双星辰一样的眸子。
“呵呵,果然,你这家伙也有神明的力量……”怀特伸手攥住了长矛,坚冰融化成了一摊温水,他慢慢站了起来。
然后,空气中凝聚出更多的冰棱,箭雨一般射向了怀特。怀特的右手伸出,黑色的屏障在空气中闪烁着,阻挡着冰箭。
虞渊扯断了铁链,池夜的手垂落在了椅子两侧。
“还有救……”虞渊攥住了池夜的右手,神明温暖的力量灌注进了她的身体之中。神的力量,拆解着建造在池夜体内的,虚假的神力。
“虞渊……”池夜缓缓睁开了憔悴的双眼,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大叔,“大叔,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对不起,”虞渊紧紧攥住了池夜的右手,“对不起,都是我没有早点看出他的阴谋……”
“没关系。”池夜微笑着说,“大叔一直都很努力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个混蛋,你想怎么处置?”虞渊的眼神黯淡下来。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碾碎怀特每一寸肌肉和骨骼。
“他被蛊惑了。”池夜认真地看着虞渊。
“什么!”虞渊站了起来,“即使他想要杀你,你也要拯救他吗!”
“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池夜虚弱地说,“而且,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
20
冰箭终于消耗殆尽。怀特慢慢站起身来,他晃动着右手,看着一脸阴郁的虞渊。
“主编先生,果然,你也是神的仆人啊,”怀特仍然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可是原初的神明,“很不错的神力啊。”
“情况我了解了。”虞渊慢慢走向了怀特,“你不过就是只该死的飞蛾,你知道火焰会让你燃烧殆尽,却仍然向往着让你走向毁灭的火焰。”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怀特癫狂一样地大吼道,“我只想证明,我的价值!”
“啧。”虞渊的手中,闪烁出了湛蓝的火焰,“可悲,你连神明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蓝色的光焰扑向了怀特,怀特闪身避开,然后,虞渊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怀特脸上。
“让我好好玩一玩吧。”虞渊伸出了手指,耀眼的雷光自地面犁出了一道深沟,怀特用手拨开了雷光。
紧接着,蓝色火焰组成的漩涡冲天而起,包围了怀特。
好强……怀特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右手展开了漆黑的屏障。半卵壳形的屏障围住了怀特,阻隔了炽热的火焰。
“哼,缩头乌龟。”虞渊挥手,火焰自暗夜之中消于无形。
虞渊的手攥住了捆绑着池夜的铁链,铁链在他手中化为流质缓缓地凝聚着,最后形成了黑色的臂铠。
蓝色的火焰和雷光缠绕着臂铠,虞渊猛挥一拳,击碎了怀特的黑色屏障。
虞渊一把将怀特拉了出来,臂铠转换成了黑色的利剑,闪烁着火焰的剑芒指向了怀特的咽喉。
“可悲的蛾子,即便你燃尽自己的生命,崩坏身体的每一寸躯壳,你也只是个凡人。”虞渊看着重伤的怀特,“人类的伪物,战胜不了真正的神明。”
“你记忆里的神明,不过也是虚假的赝品。”虞渊手中的剑向前推进了几分,“你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量,要么让我净化你的力量,要么,你死在神明的剑下。”
“她不是伪物!”怀特挣扎着千疮百孔的躯壳,“我心中的神明,只有她一个,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对我的意义!”
“你在撒谎。”最高神轻蔑地说,“你的信仰,真的就只是一厢情愿。你的内心,也早就开始怀疑了吧。”
虞渊的内心犹豫着。池夜说得对,他们真正要对抗的,是站在怀特身后,那个修改着世界命运的虚伪神明。
某种程度来讲,怀特和穷奇一样,都是神明斗争倾轧下的牺牲品。
黑夜中,莱妮丝缓缓走进了房间。
“怀特,收手吧。”她握紧了手腕的十字架。眼中泛着泪光的女子用近乎哀求的目光说道,“不要让我后悔那天救了你。”
21
“什么意思?”怀特皱起了眉头,他攥紧了拳头,“你这个烦人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你果然忘了啊,”莱妮丝苦笑着,她慢慢走进了倚在墙角的主教,“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在教堂。我们之前,就已经见过了。”
那时候,即将饿死的怀特,那个蜷缩在墙角等待死神宣告的少年,将被世界抛弃的流浪者拉离深渊的,并不只是神明,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和父母经过巷子的她看到了寒冷中垂死的少年,那个帮自己安葬朋友的骄傲的小乞丐。
那时,金发的少女跪下来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哭泣着说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原本的历史中,怀特被莱妮丝和她的父母送进医院后,最后不治身亡。从这时开始,自称最高神的神秘人才介入了怀特的生活。
模糊的记忆和错位的揣测,让怀特误判了当时的情况。
“不可能!”怀特捂住额头,瞪大了眼睛,“那时候,那时候,明明是神明大人,明明是她……你怎么会知道当时的情况!”
莱妮丝走近了怀特,她蹲下身来,看着无法相信事实的怀特。
“你忘记了吗?”她凄楚地微笑着,“我可没忘,那个帮我安葬小猫的骄傲的少年。”
“怀特就是怀特……”莱妮丝攥紧了怀特的右手,“不是什么神明的棋子,怀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
都永远是我心里那个骄傲的银发飘飘的少年哦。”
怀特愣住了,遗忘的回忆,正在因为某种契机复苏着。
崩坏的右手传来的触感,和记忆中的温暖咬合了。
原来,他追寻的神明,十年前就已经出现在身边了。
他早就有了怀疑,为什么冰冷的神明,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孩,会在那一刻对他展露温柔。
神明看向他的目光,只有无法融化的坚冰而已。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是他固执地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一厢情愿地推给了陌生人。
“莱,莱妮丝……”怀特干涩的喉头哽咽着,“我都想起来了……”
虽然变了模样,但眼前强势的企业家,还是和记忆中那个哭泣的女孩重合了。
“对不起。”怀特歉疚地看着哭泣的莱妮丝。
“真觉得抱歉,就把你那个破教堂卖给我!”莱妮丝偷偷用手背抹着眼泪,“我的新工厂必须要建在那里!等着吧,我绝对不会再出那么高的价钱便宜你了。”
“我答应你。”怀特攥紧了莱妮丝的手。然后,他用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脖颈的十字架,扔进了墙角。
他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早知道这样就不会这么麻烦了。”虞渊的手心,淡蓝色的光芒泻出,温柔地照耀着曾经的主教。怀特的右手,崩坏的裂痕正在逐渐褪淡。
虞渊另一只手打开了怀表,指针逐渐逆时针旋转着,直到指向了1。
一旁勉强站起的池夜扶着椅子露出了微笑。
怀特先生,和这个世界一起,迎接美好的未来吧。
深夜,静谧无人的街道,身披黑袍的女孩叹了口气。
“又是这种恶心的结局吗?”她的手中凝聚出了黑色的长弓和闪电一般的箭矢。
“虞渊,看来要提醒你一小下了。”
强大的力量自弓弦中积聚着,少女拉满了长弓,黑色的闪电组成的箭矢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
少女朝废弃医院的的方向松开了弓弦。一声巨响后,箭矢化作黑色的流星,撕破了暗夜。
净化完毕。虞渊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双手,慢慢走向了一脸笑意的池夜。
突然,他皱起了眉头,然后,黑色的闪电擦过了虞渊的耳廓,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和速度射向了池夜的心脏。
22
池夜反应未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名的闪电撕裂自己的身躯。
“轰!”
虞渊的身躯极速后拉,在最后的时刻接住了死亡的闪电。
一声巨大的爆鸣过后,虞渊垂下了右手。他的右手手掌,有一道被闪电撕开的纵深伤口,鲜血正不断地涌出,顺着手指滴落到地板上。
“虞渊!”
“我没事。”看着身后的女孩担心的表情,虞渊摆了摆手。
“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吗?”蓝色的流光闪过,虞渊的身影消失在了破旧的房间中。就在刚才,他已经锁定了袭击者的位置。
静谧的街道上,女孩松开手,黑色的长弓虚影逐渐在手中消散。
等到她转过身来,看到了一脸愤怒的最高神。
“哼,看来喜欢在大团圆结局里暗箭伤人的就是你了,真是不解风情啊。”虞渊身边,白炽的电花如游弋的长蛇一般,蓄势待发。
“呵,又不是真的要杀她,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警告罢了……”神秘人的声音顿住了,“你受伤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白鸟,应该没有可以伤到我的人。”虞渊抬起了手,看着流血的伤口,“你的能量,确实是最高神的力量。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呵,我是谁?”她掀开了厚重宽大的黑色兜帽,露出了和池夜一模一样的脸庞,那双星辰一样闪动的眸子里流出了挑衅的光芒,“你不认识你的小宠物了吗?”
黑色的闪电擦过了她的耳廓,削下了她耳际的一缕发丝。
“这样的恶趣味,最好不要太过分。”虞渊攥紧了拳头,鲜血自他的指缝滴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池夜,那个小小的女孩,已经成了他的禁忌之一。
“那个女孩,在你心中的分量真的有这么重吗?”
氤氲的雾气中,少女的轮廓逐渐模糊。
高大的身量,黑色的马尾辫,下巴上残剩的胡渣,硬朗的轮廓……和最高神一模一样的神秘人注视着虞渊。
“你这恶心的变脸戏法要继续到什么时候?”虞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虚假的虞渊挥了挥手,走向了黑暗身处。
“你应该还没有忘记,你最初接近那个女孩的原因是什么吧。”
“……”虞渊迷茫地注视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身后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虞渊回身,看到了强撑着虚弱的身躯追下楼来的池夜。
赤着双脚的池夜停下了脚步,她担心地望着虞渊。
“没事吧……”顾不得冻得红肿的双脚和裸露在寒风中的肌肤,池夜忐忑地注视着失魂落魄的大叔。
这一次,虞渊躲开了女孩的目光。
23
回到了熟悉的公寓,枵看着虞渊手中的伤口大发雷霆。
“这是他几千年来第一次受伤。”脸色沉郁的少年冷冷地对池夜说。
“对不起。”池夜偏过头,不敢去看虞渊。虞渊的伤口被厚厚的绷带缠起。他的左手捂住了嘴巴,看着西沉的落日,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不怪她,枵,”半晌,虞渊皱起眉头说道,“这是我自己的疏忽。”
“你最好知道你在干什么。”枵摔门而出,临走时,他对虞渊说道,“你不会,真的沉迷于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了吧?”
偌大的公寓,只剩下了池夜和虞渊两个人。
虞渊没有和池夜说话,自从回来以后,池夜就感觉她和大叔,隔开了一层无法打破的屏障。
虞渊一根一根地抽着烟,看着星沉月落。透明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头。
黑暗中,虞渊伸手,烟盒里却一根烟都没有了。虞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去帮你拿!”一旁的池夜敏锐地说,她记得大叔的香烟是放在书柜上的。
“等一……”虞渊看着昏暗的房间里少女的背影,叹了口气。
最初接近少女的目的……
无尽的时光,他以为他在乎的只有早已离开世界的白鸟,那位缔造他的神明。
眼前这个女孩,是凭借什么闯入了他的心里?
还是因为他那一无所用的恻隐?
池夜呆滞地看着高高的书柜,一盒香烟安静地搁在最上层的架子上。
好高……池夜咽了口唾沫,踮了踮脚,不行,够不到……可是明明和大叔说了来拿的。
要不要搬一把椅子?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书柜的香烟。池夜闻到了身后优雅的烟草气味。
“够不到吗?虞渊一手撑着书柜,俯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孩。
阴影中,他没有注意到池夜的手轻轻颤抖着。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吸烟。”虞渊说道。
“大叔……”池夜将声音压得很低,“先不要动好不好?”
“嗯?”虞渊挑了挑眉,他缠着绷带的手仍然保持着扶住书柜的动作。
池夜慢慢转过了身,模糊的月色渗入了书房的窗户,女孩的眼睛,宛如夜晚被雾气蒙住的孤岛灯塔。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池夜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努力避开着大叔的视线。
“小夜,有些事情我必须要……”虞渊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懵懂的女孩,似乎触动了他内心的某块琴键,让他无法面对。
“不要,你不想说,那我便不想听。”池夜从口袋里拿出了路过商店时买下的物件,一根黑色的发带,“大叔,不是那种随便瞒着我事情的人,就算有,也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不会生气吗?”虞渊不安地注视着黑暗中沉默的少女,“什么都没告诉你,还一直让你置于险地。”
“可能会吧……”池夜叹了口气,她的语气,总给虞渊一种逞强的感觉,“可那是未来的事了,我现在已经够困扰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是给你的礼物,”虞渊摸索着攥住了虞渊绑在脑后的发带,她冰凉的指尖触及虞渊的头发,宛如落在大地上温柔的小雪。
她抽下了虞渊的发带,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为虞渊绑好了头发。
“要我帮忙吗?”虞渊温柔地问。
“不需要。”
虞渊和那个人的谈话,她听到了。
自己的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本来,虞渊就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她早该猜到的。
不过她还是相信,大叔这么做,有自己的苦衷。
“绑好了。”她攥着大叔以前的发带,悄悄塞进了口袋,然后和虞渊擦肩而过。
“池夜……”虞渊想拉住她。
“我先走了。”池夜快步离开了虞渊的公寓。
“……谢谢。”一片漆黑中,虞渊对空荡荡的房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