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要来临了,这座城市迎来了冬季的最后一场雪。
深夜,城市寂寥的灯光在雪下明灭,繁华逝去,滋生的孤独感如同食物腐烂霉变的味道一样缓慢地扩散开来。
不言站在城市信号塔的顶端,她黑色的长靴向前挪了挪,仿佛她随时会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飞鸟坠落冰冷的地面。
不言用燃烧着的红色瞳子审视着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雪中,她银色的短发和轻纱一般的上衣蝶翼一样轻灵地舞动着。
不言不喜欢雪。她是来自死神界的死神,这座城市是她的辖区,她知道这座城市有多么阴暗。
不管用多么洁白的雪来粉饰,这座城市角落的欲望都是肮脏的。
所谓死神,便是审判那些大限将至的人类的神明。只有即将死去的人类才能够看到死神,那时候死神会用他们的黑剑刺入人类的心脏。
“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忽然,不言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句渺远的话语。
“啧……”她烦躁地用手捂住了额头,“该死……”
她总会频繁地做一个梦。梦到一个人类的少女。
她忘了少女的容貌,忘了少女的声音,忘了少女的一切,只记得她最后说过的话。
“希望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七年前,她确实有想过死去。当然,死神是不会允许死亡的,“想要死去”这种想法说到底只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
不言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脖颈上拴着的黑色颈环,那是死神僭越的罪证。
每当有死神想要忤逆自己既定的使命时,他们便会被套上颈环,成为罪人。他们地位卑贱,一生只能活在其他死神的冷眼之中。
不言便是僭越的死神之一。为了惩罚她,死神之王K为她戴上了颈环,并消除了她之前的记忆。
不言长舒了一口气,她努力让肺部充盈着寒冷的空气,想以此让自己清醒过来。
黑色的死蝶围绕着她,她的右手浮现出了一把漆黑的长剑。这是死神的武器,黑剑。只要将黑剑刺入人类的心脏,一切便都结束了。
该去完成今晚的任务了。
今晚,她要遵从K的命令,杀死一个被绝症折磨的少女。
不言纤细高挑的影子融入深重的夜色中,
如同一滴跌落黑暗深海的水珠。
春·一支干花
明天就是春天了。成蹊看了一眼病床前的日历,关上了那狭小幽亮的台灯。
宽阔的病房陷入了黑暗,苍白的月色下,苍白的少女穿着苍白的病号服,裹在苍白的床单和被子里。
她没有拉上窗帘,远处的灯光透过玻璃,在病房简洁的天花板前打上一个个明亮的碎片。
成蹊今年21岁,正是花季的女孩,却只能呆在病房里苟延残喘。命运将名为“绝症”的重担一厢情愿地压向了她。
手臂无数的针孔,每天都要进行的稀奇古怪的治疗和一些成蹊根本无法念出名字的药物构成了她的青春。
尽管从来没有放弃过活下去,但成蹊的生命已然要来到尽头。
少女的命运像一只不小心遗落在海洋里的纸鹤。
漂浮在冰冷的海面,逐渐被打湿,沉没,最终被海浪撕裂为纸屑。
成蹊将半张脸埋在了干爽的被子里,她黑色的长发披落在洁白的床单上,随意地蜷曲成一个个黑色的漩涡。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钻入了成蹊的鼻腔,她轻轻皱了皱眉。
偶尔可以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夜间忙碌的医生和护士的声音。
成蹊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她未曾听到过的声音。
是蝴蝶振翅的声音。成蹊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在房间微弱的灯光下,无数漆黑的蝴蝶自漆黑的角落中飞来。它们越积越多,最终成为了不慎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水般的黑色团块。
宛如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成蹊张开了嘴巴,她想要喊叫,但嘴巴里只能传出微弱的气流声。
成蹊伸出手,想拨电话让护士过来,但电话里传来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音。
这个房间,仿佛和整个世界隔绝了一样。
一道纤细的影子走出了蝴蝶的簇拥。如同逐渐熄灭的火焰,蝴蝶一只又一只被分解在暗夜的空气中。
成蹊的面前,站着一位纤细高挑的女性。她有着银色的短发,上身是黑色轻纱材质的披肩式上装,下装则是紧身的长裤和黑色的长靴。
银发女人那欣长白皙的脖颈上,拴着一道黑色的颈环。
尽管有着人类一样的外表,但成蹊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同类。
对方的身上,是冰冷如寒霜一样的气息。
“你是谁?”她颤声问道。
对方的眼睛是灼热的赤色,在黑暗中如同永恒的火焰一样燃烧着。
“我是死神,不言。”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讳,并举起了手中的黑剑。
漆黑锐利的剑刃划开了黑夜凝重的空气,指向成蹊稚嫩的心口。
“成蹊,死神界宣判你应该在今晚死去。”不言缓缓说道,“由我来执行这一判决。”
不言凝视着成蹊的瞳子,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能从里面看到整片满溢的蓝色星空。
这么美丽的女孩,死去是不是有些可惜了?她在内心胡思乱想。
头又痛起来了,脑海里又拼凑出了来自过去那个少女的断音。
她并不喜欢做死神,不知道这是不是让她成为罪人的原因。
人类面对死亡时总是丑态百出,尽管也有人坦然接受死亡,但那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人在见到不言时会用尽最后的力量反抗,会大声哭泣和控诉,会用自己的财富作为交换来苦苦哀求,会大声地咒骂……
她现在只希望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要闹腾地太过厉害。
“只要剑刺入我的心脏,我就会死吗?”成蹊凝视着黑色的剑锋问道。
“是的。”不言解释道,“剑刃刺入你的心脏后,死神的魔法会在现实折射成各种意外,有时候是一场车祸,有时候是疾病的并发症,有时候是一场谋杀。”
“那就动手吧,不言小姐。”成蹊微笑着说。
“不反抗吗?”不言问道。
不过她并不算意外,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了,不想活下去也可以理解。
她见过不少在医院治疗过程中逐渐被绝望注满的病人。
“我还没有那么绝望。”仿佛知道了不言的心声,成蹊苦笑了一声,“活下去当然比什么都重要……但要是我反抗的话,死神小姐会很困扰吧。”
“而且,在神面前说什么‘想要活下去’,也太过任性了吧……”
不言愣住了。会很困扰?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她再次抬起了猩红的眸子,打量着成蹊清澈的眼瞳和美丽的脸庞。
这次,她突然缺少了和成蹊对视的勇气。
不言仿佛透过成蹊星海一样的眸子看到了她纯洁的魂灵。
如此纯洁的灵魂,被她这样的死神收走实在是太掉价了。
最终,不言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中的剑。
“死神小姐?”成蹊疑惑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