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三十,风光霁月的男子,顶着一张残缺的脸,龟缩在令人窒息的破巷中。
他,却很坦然。
“铭飞,你来了,哦,还带来了小女朋友?”
“嘿嘿,据飞哥儿说,是他世叔家的小妹妹。”
何叔在一旁挤眉弄眼,故弄玄虚。
男子笑了,笑得光华四射,如若没有脸上那道碍眼的疤痕,该是多么的赏心悦目啊。
眼下,这笑容,只能说,很丑。
整条疤痕像条扭动的蜈蚣,想要忽视,太难。
“宝儿,这是我师傅......“展铭飞说到这,犹豫了一下,朝男子看去。
“有缘相识,略略教了些拳脚功夫罢了,算不上真正的师徒。小丫头,以后就跟着铭飞,叫我皇甫大哥吧。”
皇甫?十几年前被赶下台的老皇帝不就是姓皇甫?
心中掀起小小涟漪,福宝儿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皇甫大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家里人都叫我宝儿,如不嫌弃,你也叫我宝儿吧。”
“宝儿,不错的名字。”皇甫莛澜低头浅笑。
福宝儿有些窘。
不错的名字?唔,比张三、王二麻子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铭飞,既然来了,陪大哥下盘棋如何?一个人打棋谱着实寂寞了些。”
“大哥,让宝儿陪你下一盘吧,她是瑾裴风头正劲的才女呢。”
展铭飞边说边帮着收拾起桌上摊开的棋子。
福宝儿瞪着这厮的背影咬牙切齿。
“皇甫大哥,我只是初学,你可不要笑话我。要不,你先让我几个子吧?”
皇甫莛澜颇有深意地看了看笑意盈盈的女孩。
“宝儿喜欢什么?赢了这盘棋,皇甫大哥送你个见面礼如何?”
“这,还是算了吧,我喜欢的东西实在是......”福宝儿一脸为难。
“说来听听,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皇甫莛澜坐正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福宝儿也正了正身子,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抛出一串惊雷。
“枪,长枪、短枪,越多越好。”
安静,出奇的安静。
屋子里的三个男人表情各异,集体失声。
“真是个宝气的姑娘。”
皇甫莛澜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手心里摩挲。
“铭飞,你那世叔是何方神圣?给大哥说说。”
展铭飞一挑眉,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那世叔?离县城不远,丰坡庄,福大地主家的幺子。”
“噗,咳咳咳。”何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闹了半天,是地主家的小闺女。嗯,也是,在乡下野惯了,胆子大破天。
“丰坡庄?听名字就是个产粮食的好地方。”皇甫莛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福宝儿。
人常说乱世黄金,真到了乱世,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恐怕比黄金还精贵吧。
长枪、短枪,这姑娘先前说的真只是玩笑话?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盘棋下得水静无波,做大哥的谦谦君子礼让在先,做小妹的一步三探,既不主动出击,也不坐以待毙,如闲庭漫步般时进时退。
何叔在一旁百无聊赖,打起了瞌睡。
展铭飞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周旋。手里握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福宝儿身旁扇着小风,以驱赶屋里有些难闻的潮气。
皇甫莛澜嘴角挂着笑意。这生性寡淡的少年原来也有温情的一面。
只是,大难临头之时,亲情?爱情?过眼云烟罢了。
埋藏久远的记忆碎片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头,投下最后一颗棋子。
“宝儿,我输了。大哥家底薄,送不了长枪、短枪,这枚小玉锁送给你当个见面礼吧。”
刚从瞌睡中醒来的何叔,一脸震惊,盯着福宝儿手中的小玉锁,几欲伸手去夺,被皇甫莛澜锐利的眼神制止。
福宝儿看着手中被做成吊坠的小玉锁,锁上还插着把同样材质的小小钥匙,玉质说不上多好,做工却极为精致。用一根编织成麦穗型的红绳穿起,长度刚好能挂在脖子上。
这显然是人家皇甫莛澜随身之物,给她,合适吗?
福宝儿刚想推辞,皇甫莛澜叹了口气,“怎么,嫌弃大哥送的东西不够矜贵。”
得,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矫情了,收下呗,还能怎么着。
“铭飞,你替宝儿戴上,让大哥看看。”
展铭飞接过小玉锁给福宝儿戴上,退后几步,端详片刻,再上前,把玉锁摆摆正。还不忘用眼神询问皇甫莛澜,位置摆正了没?
福宝儿抚额,两位老兄还真当桩大事办了。大白天戴着个玉锁招摇过市,不是摆明了让别人来抢嘛。
“展铭飞,天不早了,你看,是不是该走了,让皇甫大哥早些休息。”
“也好,铭飞你送宝儿早些回去吧。这地方天黑乱得很,早走还安全些。大哥就不留你们吃晚饭了。”
何叔看着福宝儿戴在脖子上的小玉锁,欲言又止,神情恹恹。
挥手告别,木门“吱呀呀"再次紧闭。
福宝儿转身间赶紧将小玉锁塞进衣领里。
“展铭飞,皇甫大哥和十几年前那位,应该有些关系吧。”
“嗯,他是世人口中的前朝余孽。你怕不怕?”
“切,你这高官子弟都不怕受牵连,我个乡下妞怕什么?”
“不过,展铭飞,你一会儿和黑帮的人黏黏糊糊,一会儿和前朝余孽称兄道弟。怎么,高官子弟当腻了,想换着法子玩玩?”
“高官子弟?”展铭飞扯扯嘴角,声音变得有些阴沉。
”我七岁前一直生活在法兰西,宝儿,你知道那些法兰西小孩叫我什么吗?黄皮猪。呵,可笑之极,堂堂大使的儿子,在洋人眼里也只是这么个玩意。高官子弟?自欺欺人罢了。”
福宝儿也沉默了,她曾经所在的明日帝国实力强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轻易冒犯。
可眼下……
上层抢班夺权,底层民不聊生,周围众国虎视眈眈,怎一个乱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