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
走过的路、正在走的路、未来准备要走的路,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样。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
没有记录太阳起落次数的专门人员,只有需要时间,才会想到要记下时间。
荒野看起来永远走不到尽头——
如果不说话就会寂静下来,黄昏之海为什么还会被人说得那么可怕?
“该不会一直走下去都是一成不变的样子?”
梅莉亚用手挡住阳光向前看。
“……你又在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
娅尔缇娜在最高处晒着太阳看书。
现在是上午十点,生物钟的晚上十点,再有两个小时就是睡眠时间。这时候应该静下心来等待梦境降临,而不是让自己变为兴奋到睡不着。
“可、可是!我闲得发慌!”
梅莉亚用加进手语的方式来增强说话气势。
“书上说的旅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应该要发生什么,然后就再也停不下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现在相信了?无良作家的无良杜撰到底有多可怕。”
娅尔缇娜懒洋洋地翻过身继续看书。
这时艾特停下了,有事情发生。
“妈妈妈妈!那个方向有一只大蜥蜴看起来好像很好吃!让我和艾特去捉住它!”
“上个星期抓到的那只已经足够我们吃到白烨镇了,这种麻烦的事情还是省省吧。”
娅尔缇娜懒洋洋地拍拍地面,艾特继续走,什么也没发生。
“咦?!难不成妈妈知道现在是哪里?”
啪——
娅尔缇娜扣上了书。
这似乎是个很有营养的话题,娅尔缇娜被兴趣激起,顺着艾特毛毯一般的后脖颈滑下。
“我们已经走了一个月又十一天,大概再用半个月就能到达目的地。”
老师竖起食指开始解说。
“咦、咦?!妈妈连时间都知道?!”
对方点头。
“去白烨镇明明需要六个月!”
可她不信。
“那是乘坐小船的前提嘛~我们现在有速度更快的大船!”
这时艾特一连跳过几个小沙丘,张开胡须表示胜利。
可梅莉亚在乎的不是这个。
“也就是说我们和原定计划相比还有四个月的空白期!我们就在这多玩一会儿,完全不需要担心时间不足!”
“笨蛋!难道你不想花上足足四个月好好逛逛白烨镇吗?”
“咦、咦?”
娅尔缇娜的四指山拔地而起,梅莉亚对正在解释中食指以外的手势语气表示没有任何印象,她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不,是已经发生了。
“难不成……妈妈是打算逛街,才会决定一起去白烨镇?”
“咳、咳……梅莉亚,对这种气息鼻子灵敏可是会招人讨厌的喔。”
“妈妈才没资格讨厌人家!明明是自己先动机不轨,我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这种事情无所谓啦~”
然后无所谓地摆摆手,娅尔缇娜丢下瞪大眼睛的小孩回到高处。
“就这样,艾特!加快速度!”
“喵吼吼吼吼——!”
“唔喔喔喔喔——!和妈妈一起出来真的是够了啊喂!”
于是梅莉亚在口中塞满蜥蜴肉干,并用力嚼成碎屑发泄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真的闲得发慌——
于是她晕船了。
这是在艾特向右避开前面的坑洞,再向右避开前面的坑洞,接着一连跳过三个小沙包准备跳过第四个时发生的事情。
它拒绝再走,任凭娅尔缇娜怎么命令也都当做耳旁风,猫的执着无与伦比。
于是娅尔缇娜也察觉到有事情发生。
“弄脏成年狐猫的毛还没有被杀死,只有爱才能解释一切……”
“我、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哇啊啊啊啊——!”
吐是生理反应,梅莉亚的主观于是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不该去想毫无二致的明天而无聊到郁闷,还是不该因为太闲就盯着那根竖起的尾巴摇晃脑袋。
“你吃太多了……”
“我、我发誓哇啊啊啊啊……!!!”
于是现在没法再走,总之又是梅莉亚添了麻烦。
“我发誓我不是因为想要再捉一只蜥蜴而拼命吃掉蜥蜴肉干。”
梅莉亚只靠舌头的颤动发声,半张脸上盖着湿毛巾,靠在从尾巴上拔下的毛做成的靠枕上,两眼茫然盯住篝火。
“也不是想再看一次妈妈用两颗石头就能生火的不可思议景象而故意停下。”
“所以你到底是吃了多少,居然整个下午都在断断续续地吐……”
晚上七点,生物钟上该吃早饭的时间,梅莉亚看到火上加热的蜥蜴肉就会联想起地上被蒸干水分的污秽物,于是一脸恶心地撇开目光,她在心里悄悄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吃蜥蜴肉干了。
艾特翻来覆去地舔毛梳理,整个沙地都是它的床。
娅尔缇娜借着火光看书,翻动书页让脸变得忽明忽暗。
寂静。
依旧没什么两样,但此时的感觉又有所不同。
“妈妈……对不起……”
“没什么~时间还有很多,现在先安下心来好好休息。”
娅尔缇娜只是因为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梅莉亚听起来就是有点嗔怪。
“那个……等到了白烨镇,我会陪您一起逛街。”
接着视线转向正在翻滚的庞然大物。
“还有艾特,我会给你好好洗个热水澡。”
掠食者复仇一般警觉起枣核型的目光,变成一条细缝。
“那可真是连我也救不了你……总之快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说着娅尔缇娜在梅莉亚身上又盖上一层。
虽然是生物钟定义的起床时间,但偶尔肉的油渍滴在火上奏响“滋滋”的安眠曲,梅莉亚在听觉与触觉的双中享受中慢慢呼起小小的鼾声。
“……唔唔,我吃不下了……”
梅莉亚正身处豪华宴会之中。
“但是这道菜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都散发出‘拒绝即是犯罪’的气息……”
这时灯光突然汇聚到一点并逐渐减弱,已经弱到无法照亮整个大厅。她彷徨地看向四周的黑暗,心中升起好多疑问。
“唔……刚才明明吃掉一整只烤鸡,为什么还会这么饿……”
在壳上敲出裂纹,接着就能轻易剥出整个鸡蛋。她已经意识到是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接着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
饥饿感升起觅食的心情带动视野左晃右晃,很容易就聚焦在眼前散发热量的篝火,四周听不到半点声响,但偶尔传来“滋滋”的炸裂声,与此同时还会有好闻的香气。
“喔!就是这个!刚刚还没来得及吃到的豪华肉食菜品!”
于是她掀开拖累在身上的厚实毛毯,小跑着来到热源面前,抓起上面架空的肉扯下一大块。
“呜呜……”
肉汁刚好加热到烫嘴却不会发痛的地步,多种调料混合释放出香辛刺激口水,在嚼到差不多的时候撑开食道一并咽下,接着再咬下一口。
“简直……好吃到停不下来!”
幸福感充斥每个毛孔,就这样让能吃的东西全部消失,再喝下一大口水,终于停下来了。干瘪的肚子得到充实,思维也跟着饱满起来。
“妈妈!我吃饱了,该继续赶路了!”
没有回应,空旷得连回声都听不到。
“妈妈?艾特?”
于是她看到了旁边毛茸茸的巨大身影,是正在睡觉的艾特,和用尾巴当作枕头又当作被子最后还躺在上面的娅尔缇娜。
这时梅莉亚想起晕船,但此时的感觉又没觉得自己晕过。
但两个人都很疲倦这是不争的事实:艾特因为自己忙了整个下午,娅尔缇娜为了自己忙了整个下午还有晚上,这些她都记起来了。
“谢谢妈妈!还有艾特!”
于是梅莉亚悄悄发誓绝不打扰他们,用最轻的动作钻进由毛组成的天地。
寂静、催眠气息的背景色、节奏平缓的胸部起伏、牵动眼皮摇摇欲坠的微暗火光,正被美梦神温柔的双手包围。
“……唔唔,谁说我有喝醉了……”
“嘻嘻,原来妈妈也会讲梦话啊!说出来她一定不信!”
但世界上最不可能说梦话的人现在却说着最有趣的梦话,这无疑将梅莉亚全身的细胞都充足了电。
“再干了这杯!”
“没事……我还行的……”
“嘻嘻~~~!”
“听明白了吗?就按我说的做!”
“‘假寐诱敌’的传说肯定不是假的……我觉得应该再等两百下……”
梦话到这里恰好停止,梅莉亚根据内容默数了两百下——
“时间到了……”
“妈妈真是厉害,做梦都能分毫不差呢!”
“可是……再等等吧……”
“还等?!好不容易把那个大家伙弄睡了,你却要我在这等!”
“再等的话天都亮了!那只狐猫肯定不会醒,女人醒了就敲掉,小孩根本不算什么!”
“咦、咦?”
狐猫、女人、小孩,好奇特的组合……总觉得好有针对性……
“应该说是……日有所思?”
“好吧!那我去了!”
——去了?谁要去?
梦话又截止到这里,感觉越来越不像梦话了。
于是她脱离出别人的梦境,真的看到有影子在火光后面,只能是人不会有错。
“妈妈……睡觉中也能意识到外面吗……”
她第一次在黄昏之海看到真的人,黑影开始被火光上色,已经到了能看个大概的距离。
“妈妈妈妈!有人过来了,穿得破破烂烂,走路也摇摇晃晃,看起来是要寻求帮助!”
“嗯?谁说两种酒混起来喝我就会醉了?”
“……”
只能靠自己了,梅莉亚默默念诵待客之道,就此敲定决心。
于是她在距离篝火一步、很确认对方能够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位置动用起全身的热情——
“您好!!!”
“诶、诶?”
“您——好——!”
气氛炽热,但客人依旧不肯挪进家门,这让主人红了一脸。
于是梅莉亚展现出令客人不再尴尬的友好微笑。
“嘿嘿~~~!”
“您、您也好……”
“咦?您?您为什么要用敬称?您明明比我大!”
大概是被热情感染过头了,客人露出反方向的尴尬表情。
“是喔……不过只有之前一直这样用的印象,所以就这样用了,请您不必介意。”
“喔、喔……”
“还有我只是个头比您大,实际上三年前才刚刚出生,这一定请您务必记住!”
“喔、喔……”
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梅莉亚心想这人真是奇怪,头发很乱、衣服很破,露出看上一眼就觉得痛的溃烂皮肤,甚至骨头还直接露在外面,感觉不到什么肉,看得出这一定是在大风浪中幸存的人。
但却没有被困境打压气势,依旧保持着很棒的礼数。
“您很有骨气!”
梅莉亚喜欢这样积极向上乐观生活的人,虽然长相可怕一点,但这不是问题!
“您就坐这里!”
于是她在自己这边用毛堆出坐垫,在对面堆出足够让任何人都觉得受宠若惊的坐垫。
“您快坐下啊!我想更多的听听您的故事!”
“诶、诶?!像我这样的陌生人……您……没有戒心吗?”
“戒心?”
梅莉亚抬起眼皮。
“您好奇怪。您又没有袭击我,又没有说脏话,我为什么要有戒心?”
“您的意思……我是一个十足的好人?!”
“不·会·有·错!”
“您、您真是……”
“咦、咦?!”
看到黑暗中诞生出比火光还要耀眼的两颗星星,她当即明白这个人一定走到哪里都被人瞧不起、被无数人拒绝,所以才对自己没什么奇怪的待客方式感到受宠若惊。
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对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施好,想到这里梅莉亚心里就一阵酸楚。
于是她清清喉咙,用丹田发出自认为最漂亮的声音:
“我叫梅莉亚,梅莉亚·希斯特利亚!良好的家教让我学会不能区别对待穷人和看起来奇怪的陌生人!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像别人一样拒绝您!”
完美!她在星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没、没想到……我竟然……”
枯树枝模样的腿仿佛遭受重击,接着摧枯拉朽般向下坠去。
“我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您这样……!”
“呜、呜哇——!您是男人!可千万不能哭!”
“对、对……!您说的对!我不能哭!”
用破旧的手套抹掉即将渗出的泪水,他战战兢兢地说:
“我叫做……骷髅脸……”
“咦、咦?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吗?!”
梅莉亚当即意识到这么说真是失礼,于是夸张地捂住嘴。
但骷髅一样的脸并没有不好意思。
“毕竟别人都这么叫,名字这东西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不过确实是很容易记住的名字吧?”
“是呢!那我就叫您骷髅叔叔!”
接着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主人的热情彻底融化了客人的热情,陌生人之间的陌生感在笑声中逐渐消失。
“如您所见,我是一名致力于挑战自身极限的旅行者。”
“我知道!您一看就是旅行了很久的样子,这真是太好了!”
得到十环的梅莉亚拍手庆祝。
“您能说说您的故事吗?您都到过哪里?听说有开满鲜花的芙拉沃尔——妖媚之国,还有在全海游荡的格兰西普——巨船之国,这些地方您都去过吗?还有还有……”
“那个……梅莉亚大人……您、稍等一下……”
骷髅脸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梅莉亚当即明白。
“喔!我都忘了!看您这么瘦,一定是很久没吃东西了!还有嘴巴都裂开口子,再不补充水分可真是不得了!”
身为主人却没意识到客人的窘境,还缠着他说些有的没的,梅莉亚被这样的自己起了个正着。她气急败坏地扯开旅行袋掏出全部家当,水袋、肉食依次排开,再一股脑地抱在怀里。
“我应该早就意识到,真的很对不起!这些、还有这些、全都给您!不要客气,我还有很多!”
骷髅脸怀中比常人还要更大的空挡也被堆出小山,他正用颤抖的双手将这些一样一样放在地上。
那一定是感激涕零的内心写照,自己货真价实地帮助了别人,感觉真是棒极了,但同时又对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产生更浓的兴趣。
——才不是恶趣味呢!
她这样安慰自己。
“非常感谢您……但是……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您……!竟然善意地拒绝了我不求回报的好意……!”
梅莉亚看到了礼仪中的模范榜样。
“请、请问!我能问您是在哪里接受的教育吗?!”
“教育?”
“是!是啊!请务必让我过去学习!”
没有面部肌肉的骷髅脸也展现出很明显的诧异表情。
“我没有接受过那种东西。”
“咦、咦?可是您明明这么高尚……”
将眼光对准地上的小山包,意思很明显。
“我不要这些,因为我不需要这些,我得了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的病。”
“还有这样的病吗?!”
“当然有啦!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是喔……”
“所以我游历全世界,就是为了治好这个病,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时骷髅脸看不出表情的脸也能让人看出是在伤心。
“您看起来很伤心。”
“是喔。”
“可是您为什么伤心?”
“是喔……诶?!难道,这还不值得伤心吗?”
梅莉亚理解不了。
“虽然不能再吃到好吃的东西,但在这样的世界能够不为吃喝发愁,这不是更好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治好它?为什么又要因为没治好而感到伤心?”
“好像……是喔……”
“……”
“好像……不对!我不是在为没治好而发愁,而是为了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钱而发愁!”
接着又补充一句“病总要治嘛,因为是病”,梅莉亚认真点头表示没错。
“不过我还是不理解。”
“诶?诶?”
“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为什么需要钱?”
“不,我需要钱,不只是为了吃,与喝。”
这时火光中又升起两点星光,感觉比之前更亮、更大。
“因为我要实现崇高的理想。”
这时老师竖起如教鞭尖端粗细的食指。
“喔、喔!!!”
这时学生昂首挺胸、腰板笔直,认真掏出笔记本。
“钱是衡量一个大人的唯一标准!”
——用笔一字不漏地记下。
“有了钱,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权力、势力、权利、势利、房子、更大的房子、女人、更漂亮的女人,甚至能买到一个军队、组成军团,再组建一个国家,再组建几个国家,征服世界也不是不可能!想想吧!光是想想都能笑出来!而这些都只需要足够的……等等,你那是什么眼神?”
其实在第一个叹号面前梅莉亚就已经开始双手托腮了,只不过打断老师讲课这万万不能允许,只好投去假装困意与饱含不屑的目光希望能被注意到。
只不过描绘着未来与美梦、沉溺于自己所创作的篇章中的骷髅脸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
“你……你不相信?”
撑住下巴的手懒得撤掉,就这样强行点头——不是不信,而是这些知识都是错的。
“你有什么根据?”
“当然有啦!”
站起来虽然没显多高,但仍能俯视坐着的大人。
“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啥?”
“骷髅叔叔说的东西我都有。”
接下来她在骷髅脸怀疑的目光中完完整整做了自我介绍,将自己是哪里哪里的公主、将要去哪里、准备要做什么、做完这些之后又打算做什么,不带任何修辞或夸大地描述出来。
眼神始终如一的认真与诚挚,怀疑这样的目光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权力势力可能只有一半;房子我可以睡在任何人的家里都不会遭到嫌弃;女人……我有妈妈、有茴香、有奥丽尔姐姐和伊娜婆婆、还有小艾莉;军队的话,我问掌管军队的骑士团长叫老师;我是公主,不过我还有个大我两岁的哥哥,所以以后应该会有一半的统治权,少一点也没关系,没有也没关系;征不征服世界虽然不是我说了算,但如果我说不行,父亲也不会轻易对我说不行。”
右手五根手指依次排开,还要继续使用左手,而且还没结束——
“可我就是没有钱。”
——完美!这才心满意足地叹出气并重新坐下。
空气静止了一段让人得以思考的时间,但小孩却心不在焉地拨动篝火。
这时骷髅脸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反射光亮的地方开始有所行动。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咦?”
“你真的是……公主?”
“骷髅叔叔真是够了!妈妈早就叮嘱我说不要说明身份,即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我觉得骷髅叔叔是个好人所以才告诉你,没想到骷髅叔叔真的和妈妈说的一样!”
“……”
“不过我说的是真是假,骷髅叔叔相信与否,这是很完美的两码事!所以我完完全全没有必要生气!”
说着便奋力戳动几下篝火。
寂静。
只有火精灵在宣泄不满,两人坐着在盘算不同的事情。
梅莉亚心想木柴铺开一下子就变热了,不过真的好漂亮;骷髅脸正在思考自己听到的究竟有多少真话。梅莉亚开始为说出秘密这件事而戳动篝火发愁;骷髅脸将真实比率从30%提高到90%,并继续提高。梅莉亚想出三种说辞,意识到就算再想三种也会被一起拆穿;骷髅脸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剩余价值,这价值大概是0,从穿着打扮就知道。
于是——
“我不能相信。”
“那我也没办法。”
“听到了吗!我一直就脑子不好,我现在更是被搞糊涂了!”
“我听到了啦!请不要那么大声,妈妈还在睡觉!”
“八百三十七下,糊涂的骨头,你退步了喔。”
“咦、咦?!”
荒野深处传来不像是回应两个人中任何一人的第三个声音,接着黑暗中浮现明显看得出是大人的身影,脚步声出现在火光范围之内。
是个青年。
毕竟一直在面对骷髅脸的骷髅脸,梅莉亚第一眼就觉得他好漂亮。
“你好,小小的旅行者。”
最合适的会面距离,最合适的绅士手礼,被调整到最合适的美妙声音,又是一个懂得礼数的家伙呢!
“喔!您、您好!您还戴着眼镜呢!还是无框的呢!”
看到这个更加体现出礼节的东西感到更加兴奋,她开始急躁地调动视野。
白色的衬衣、棕色的帆布裤、黑色的皮靴与手套,除了脸和一点脖子看不到其他皮肤。梅莉亚看到这些突然觉得很温暖。
“您……难道您、您也是旅行者?!”
“如假包换。”
相同的装束让她倍感亲切,旅行者共同的礼节嗜好让她更觉得高兴。
她觉得今天真是幸运,毕竟从进入黄昏之海开始就没再遇到任何人,而现在一下子就遇到两个,而且都是旅行者,都是很讲究的家伙。
梅莉亚突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露出新进的菜鸟碰上同行中的大行家一般尴尬的笑容:
“初、初次见面!幸会!我是梅莉亚,梅莉亚·希斯特利亚!”
她高举右手战战兢兢地介绍自己。
“……您穿的好漂亮!”
“很荣幸得到你的赞美。”
“那个……所以您是……?”
这时眼镜男推了一下无框眼镜,回答道:
“确认无疑?”
“呵!是真货。”
“很好,抓住她。”
“嗬呀——!抓住了。”
“咦、咦?!”
被硬邦邦的上肢骨锁定上身,被硬邦邦的下肢骨盘住下身,骷髅脸正化身为牢笼,锁住眼前振翅欲飞的雏鸟。
“虽然我们已经进行了朋友之间的对话,但还没有成为超越友谊的重要羁绊!所以从背后抱住人家这样贴身的肢体举动,根本不符合应有的礼仪!”
被腕骨的凸起碍到痛,还有肋骨、胫骨,梅莉亚迫切地想要脱离束缚。
“快放开我!”
“这下没错吧,军师?”
“咦?菌……狮……?”
“眼神真的有些透光了。”
依旧是最能适应听觉的嗓音,眼睛男推了推眼镜,梅莉亚根据形势判断出他叫军师,还有他和骷髅脸的关系。
“你、你们两个认识?!”
“难道不认识的两个人会一同出现在另一个不认识的人面前?”
想想也是,这么多天都没遇到一个人,突然一下子就遇到一个,一下子又遇到一个,这简直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且还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梅莉亚又做出判断——
“大骗子!你们骗了我!原来你们是不折不扣的绑架犯!”
她向前喊出你只是很有礼数,其实根本不是旅行者。
“因为我负责出谋划策。”
把头扭到极限,再动用余光地喊出你可真是难看,而且一看就是装出好人的样子。
“因为我负责实际行动。”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妈妈,这里有两个坏家伙,人家被大坏蛋抓住了!!!”
“没用的喔~这个时间她们还在我制造的美梦中被迷得团团转~”
“竟、竟然连艾特也……!你们真是恶劣!”
“所以你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公主?”
“不是公主!!!”
梅莉亚矢口否认,一前一后两个人也隔空对视确认真假。
“哈哈哈哈哈——!”
“呵!公主殿下不要说笑话了!”
两人一拍即合,梅莉亚则是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们怎么还是不相信我?!”
这个世道真是可怕,认认真真地说实话会被怀疑是在撒谎,不眨眼睛地说假话却被认为是笑话,她还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内容才能算是真实?
就在她安静地困惑之际,骷髅脸和军师已经有所行动。
“咦、咦?!你你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梅莉亚凭借视野变化判断出自己正在被迫移动,形势越来越不利了。
“当然是要把你送回国。”
“我会抱好公主大人,请公主大人尽情休息。”
“不要!就这样回去岂不是白白走了一个多月啊喂!”
接着又是一阵奋力挣扎。
两个人无视抱怨槽点满满的小孩,已经到了火光涉及范围的最边缘,穿过黑色的迷雾,眼前是延伸至黑暗的无尽荒野。
怎么办?用咬的?
想起一个主意又换掉,接着连同第三个也一起否定。七岁的灵魂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希望赶快有个人来替自己想想办法——
“再周密的演绎计划,也无法逃出更为周密的设定范围。”
——结果她的愿望真的实现,第四个说话声正从前方传递过来。
再熟悉不过的金色长发、每天都在看也依然不觉得厌烦的深紫色风衣、红色高跟长靴的主人展现出完美的侧影,同时嘴角还点起火光。
是香烟。
“漂亮的女人醒了,该怎么办?”
“会抽烟的女人都不好对付,不过我们有人质。”
“呵!有人质!”
“对战局的把握相当准确嘛~不愧是军师~”
寂静——场面正在擦出无声的火花。
娅尔缇娜散发出足以压制黑暗的杀气,思考怎样在不交战的前提下打破局面;军师在估计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战力,打起来的话胜利天平会偏向哪边;骷髅脸心想她是什么时候醒的?但又觉得既然已经醒了这个问题真没什么意义,于是将五官揉在一起。
在浓厚杀气激出的火花下,有个人和现场的状况一点也不搭调:
“妈妈!抽烟有害身心!请立即掐灭扔掉!”
(怒视)
“是、是!我会多关注一下身边即将发生的死斗,请妈妈不要生气!”
这种情况下还会出现这样逗趣的天兵发言,让人不禁想到这份天真到底源于纯粹的童真还是正在布下陷阱?
于是军师决定先发制人。
“放弃了。”
“咦?(咦?)”
梅莉亚和骷髅脸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笔买卖一点也不划算,我决定收手。”
“那就快点把人放了。”
“不太好吧?”
军师伸手一指。
“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你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明明意识到中招了想的却是要继续中招’的类型,我才不会那么傻。”
“是喔。(是喔。)”
“所以我有个提案。”
娅尔缇娜用眼神示意:“说说看。”
“我们带着小姑娘向西走两公里,然后放了她,我们可以顺利脱身,小姑娘可以自己回来,或者你可以亲自去接。”
结局皆大欢喜,但前提是必须按照这样做。
“如果我们不守约定,你可以骑着它——”
军师指向亮光旁边一起一顿的巨大影子。
“——骑着那只狐猫追过来,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
还没来得及眨眼空气就再次沸腾起来。
“妈妈!我觉得这样做没问题!”
“军师!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请你照他说的留在这儿!”
“我们有那个,再快的狐猫也追不上!”
“你给我闭嘴!(你给我闭嘴!)”
笼罩战场的杀气被两名搞不清阵营的队友顿时戳破,男人和女人同时觉得进行这样的交涉真是蠢得可以。
于是军师推推眼镜,决定体现出人质优势而拉上寂静的帷幕重新保持对峙。
而娅尔缇娜则是甩甩头发,当然不会容许情况继续对自己不利。
“梅莉亚。”
于是她开始了交涉的第二轮——
“咦、咦?”
——这次的对象是人质。
“那个人身上没多少肉对吧?”
“咦、咦……喔!!”
梅莉亚意识到指的是缠住自己的骷髅脸,对肉质一丝不苟的态度令她当即赞成。
“不是没多少肉,是根本就没有肉,我很确定!不仅如此,他的全身好像都长满了刺一样,密密麻麻的让人……你在往哪摸啊!快把你的手拿开啊喂!”
“没关系,我没有任何触觉,你大可不必介意……”
“我就算没有触觉也不可能不介意让人随便乱摸!这是最基本的洁身自好问题!”
“你们两个给我安静点!”
这时军师很及时地将扭曲的气氛重新拉回。
“收起你的不良动机,我们可是有人质。”
“呵!有人质!”
“呜哇——!都说了不要乱摸啊!!!”
“梅莉亚,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没用的。”
“咦、咦?!”
如果是骷髅脸或者眼镜军师的命令倒还有情可原,而现在却是最可能的求助对象在说“没救了”,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抛弃。
不过转念一想,这确实是妈妈会说出的话,自己引起的后果要自己承担。
于是她决定不管什么都好,总要做点什么。
但在这之前——
“关节的部分最为脆弱,要一鼓作气!”
“咦、咦?喔!”
满脸大写着“没懂”,但仅仅是因为妈妈说的就让梅莉亚服从地默默鼓气。
接下来是作气——
“糟糕!快把小鬼交给我!”
“呵!嗯……?”
为时已晚。
骨骼错动的“咯咯”声加入对话,骷髅脸的右胳膊从肩膀脱臼,将右侧的破烂长袍整个都支撑起来。
一根围栏已经折断,对于雏鸟的体型已经足够,重返蓝天的感觉真好。
但即刻便见识到了险峻的天空,在一旁早已虎视眈眈的秃鹫这是展开行动。
“虽然我不擅长战斗,但抓住一个小鬼还是没问题的~”
梅莉亚的耳道蜗牛已经缩回触角。
“妈、妈妈……这个人,浑身都长着肉呢……”
“踩他的脚!”
“明白!”
“哪有当面商讨战术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乳牙也非常锋利,眼镜男正捂住印有三排牙印的手背气急败坏。
“你这个小鬼……也太叛逆了吧!”
“这才是妈妈和女儿之间更加强有力的稳定羁绊!只要妈妈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该怎么做!”
打破了以一敌三这样压倒性的不利局面,主队顽强反攻连得两分,骷髅脸也修好了断掉的零件回到赛场,二对二的火花终于激烈碰撞。
这时女队的主攻手向前踏出一步。
“你是个活人。”
娅尔缇娜伸出食指指向深受痛觉神经影响的军师。
“这就好办了。”
齿轮互相咬合的“咔嚓声”虽然很短,但没有逃过梅莉亚的耳朵。
“妈、妈妈……”
梅莉亚看到了手枪,枪口蕴含微笑,但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就瞬间变为狰狞,右手食指扣在扳机,接着理所当然地按下。
“妈妈!不可以……!”
为时已晚。
枪声在空旷的原野环绕几圈,一切重归寂静,只能听到死神靠拢的脚步。
“无拘无束之后,果然放开了手脚。”
声音很好听,梅莉亚也松了口气。
“不过这能让活人变为死人的东西,对死人来说又有什么用?”
骷髅脸摘掉手套挡在前面,刚刚被瞄准的头部的军师躲在后面,梅莉亚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死人……”
是被慢死热感染的活死人。
“你是个死人,这也好办。”
冰冷的气息转向自己。
“梅莉亚,借我用一下。”
梅莉亚有点不知所措,所以很干脆地什么都不做。娅尔缇娜抽出挂在她背上的小号锄头,握住深紫色的长柄尖端向下一甩,被折叠的部分得意延展,变成看得出是直线的剑。
枪与剑的暴力组合——
“你听说过‘利刃玫瑰’吗?”
“那、那不是……!!”
“你们这样的货色,为非作歹也完全让人提不起劲,起码再坏上七八个级别吧?”
“漂亮女人说什么呢,军师?”
“这次真的是忘记带眼睛了啊,骷髅……”
这时唇边的火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向烟蒂——
“就地埋葬你们!”
金发瞬间闪动,娅尔缇娜将枪口对准骷髅脸、视线却掠向更后方的军师撒出子弹。子弹击中白骨向四周发散,在黑夜中绽放礼花。趁着这个让人来不及犹豫的瞬间,娅尔缇娜展现行动上的优势来到近距离并举起左手。
目标很明确,是骨头。
深紫色的剑锋在连子弹都无法击破的致密白骨上留下伤痕,斩断三根指头、刺穿肩胛骨,漫天飞舞的白色碎片掺杂整根骨头掉落下来,最终无法支撑沉重的头骨,整个身体向被龙卷风袭击的木房子坍塌一般散架。
“妈妈……”
梅莉亚一直看着这一切。
从第一声枪响起,梅莉亚便将整个人都贴在地上。
她抬头看向最近的人,先前脸上护着小孩时的大人神情被杀气取代,令人发抖的锋利目光、贪婪到用力舔舐嘴角、以熟练的动作更换子弹,并为了确保足够的火力而快速接近,就在蹬踹地面的前一刻,浑身都散发出的必胜信念——
这些一步一步刷新着她对“母亲”的概念。
枪声嗡嗡作响的回声消失之后,空气重新回归零点。
结果也没什么悬念。
骷髅脸还好,已经习惯了那副干瘪样子就算分开来看也没什么问题。梅莉亚捧起骷髅头,浑浊的眼球朝向天空,接着又在重力的拉扯下掉坠下来看着自己。
——死了。
军师则真的糟糕,身上没有沾血,也没有缺损破裂,但被强袭弹轰掉脑袋。血液循环不会意识到这些,持续不断地将血洒在外面。
——看起来更是死了。
好不容易遇到两个陌生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虽然对自己有点没什么好意。
但死人就是死人,七岁的灵魂接受不了。
就在这一切很明显已经结束的时候——
“现在没事了。”
——大人重拾起保护小孩的目光,嘴角泛起安慰与祥和的美丽微笑。
“妈妈……是你……你杀了他们……”
她以为实施暴力后的愧疚沉默会回答自己。
但娅尔缇娜的回答却不是这样。
“我必须这么做。”
梅莉亚杂乱的心思涌起更大的波涛,当场发作。
“你骗人!我们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我没骗你。一个是看着就不像好人的活人,一个是被慢死热病毒感染和恶劣的活人勾结的死人,任何一个有能力的正常人都不会……”
“妈妈闭嘴!!!”
梅莉亚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什么都敢说,但却不是在胡说。
“看不见的事情我才不管!但是妈妈做的事情!身为榜样的大人做的事情,我就不能不管!”
“……”
愤怒茫然的表情中加入更多知性色彩,黑色眼睛中充斥一股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犀利,她毫不大意地说出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妈妈……又重演了七年前的悲剧,这是不对的。”
“七年前……你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娅尔缇娜炸起汗毛。
“你就是像这样,杀死了……伊尔盖娜女士和……卡莱尔先生……”
“你说什么?!”
梅莉亚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这些……其实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