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僻者多多少少会带有一些自傲，这与自卑并不矛盾，因为贬低是不分你我的。而鲜为人知的是，尊严，并不存在于自傲之中。】
……
平台，或曰“流生”，上面站着一大一小两名师徒，以及一头卧在边上的巨大云鲸。离开了祖地，便是族老也没法化形了，只能是如此形态。
“师傅，你跟神树道个歉。”
“……”
“师傅？”
“……”
程善若这才抬起眼帘，看向苏文，疑惑地报以“你说什么，在和我说话吗？”的目光。苏文不得已，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程善若轻轻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后皱起了眉毛。意思是说：嗓子疼，说不出话来。苏文愣了一下，对呀，师傅说不出话来怎么办？
“那，师傅你可以用灵念道歉。”苏文灵机一动，说出了这个聪明的办法。程善若听话地释放出自己的灵念，正当苏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听得那传音道：“不要。”
表情顿时一僵，苏文困惑地问：“为什么？”
“就是不道歉。”
程善若的灵念传达出一种赌气的情绪，自傲又不服输的语气让苏文有点生气：“我都把你带过来了，你道个歉就不难受了呀！而且本来就是你要扒人家树皮的。”
“叫师傅。”
“你别岔开话题……哎哟！”
苏文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都感冒了手上怎么还这么有力气！他忽视了程善若合体期的修为，要教训他一个小毛孩还是轻轻松松的。
“你道歉！”
“咚！”
“……师傅你道个歉呗？”
“不道歉。”
“那你让我原来的师傅出来道歉。”
程善若戴上眼镜，化作古风眼镜典雅美人，意味着程善若原本的那一面出现了！苏文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和那个麻烦的师傅说话了。
哪里知道程善若皱了皱眉毛，然后灵念道：
“不道歉。”
干巴巴地传递了这样一个意思之后，程善若又摘下了眼镜。苏文仿佛白化了一般僵在原地，明明自己是为了师傅好，怎么这么冷淡地对我？
幼小的心灵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苏文也有点生气了。
族老幽幽一叹，“呜——”的一声和神树沟通着。不久，神树反馈出灵念波动，意思是他也生气了。作为中间人，族老好尴尬。
“抱歉啊小道友，神树还在生气。”
“哦……”
苏文沮丧道。其实模模糊糊的，他也能感受到神树的情绪，确实不怎么高兴。啊，自己为什么能感受到神树的情绪呢？族老之前说……
“族老，你之前是不是说我有和有灵之物的沟通能力？”
“确实如此，应该是你身上有云鲸祝福的关系。小道友想知道的话，我便与你说说。”
苏文点头，若是这种沟通能力能帮助自己取得神树的谅解就好了。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使用这种能力，还是说这完全就是被动的？
于是族老灵念道：“云鲸一族的祝福呢，是我们独有的一种秘法。”
“祝福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的气息，前任族老给予小道友祝福之后，我们云鲸便能从你身上感到亲切，便是对这种气息的感受。”
“另外，祝福还能给人带来某种能力的加持，譬如有人得到祝福之后领悟了生命道则，有人学会了生机术这样的仙术。其实都是与我们云鲸相关的某种能力。”
“族老你们会仙术吗！？”
苏文一听“仙术”二字便觉得十分厉害，顿时对云鲸崇拜起来。还有道则什么的……族老的鲸鱼大嘴吐了个泡泡，可惜苏文离得太远看不到。
“不会，那些道则什么的只是融于血脉里的某种本能罢了，和天道有关，暂时说不清楚。我还是先和小道友说说你的情况吧。”
“哦，好吧。”
“小道友你的这种沟通能力也不例外，应该源于我们云鲸一族和有灵之物天生的亲切感。为什么亲切就不说了……”
“啊，我知道！因为你们死了以后会变成土地，上面会长出很多植物！”
苏文难得智慧了一回，显然是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无知，他那个“成熟的自己”和“相由心生”的想法还没有破灭呢。
“小道友果真聪明。不过那只是鲸字一脉的特征，像我这样的云字一脉的云鲸死后会化为天的一部分，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天？苏文不是很懂，“天”是怎么变的呢？说到底，天是什么呢，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星星听说是很远很远的小太阳……
族老总结道：“总之，和有灵之物沟通只是表面，亲和生命才是其本质。小道友不放用这种能力和神树说说话，兴许神树就原谅你师傅了。”
“怎么用？”
“专心点和神树说话就好了。”
好吧，真是被动的。苏文愤愤地拽着程善若向神树那边走去，多大的人了还要自己六岁的徒弟给擦屁股，丢不丢人！
这一拽可不得了，程善若毫无反抗得摔倒在苏文的身上，将苏文扑了一个完美的狗啃泥。苏文趴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小道友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苏文心中暗道，我累了，我不想动了，我就这么趴着好不好？但还是不好在族老面前耍脾气丢人，他可是很成熟的。
挣扎着准备起身，苏文回道：“没事，我这就起来。”但是扭得肚脐都露出来了，苏文也没能挣脱出来。嘶，别拐着我脖子呀！
呼、呼、呼——
为什么师傅你这么重？是千斤坠腿符吗？还是千斤坠的术法？不是，你睡觉就睡觉，用千斤坠干什么？
答案是总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会摔倒。
苏文忍不住喊了出来，“师傅！快起来！”
程善若的睡梦就像苏文此刻的心一样，沉沉的。苏文放弃了挣扎，眼角有泪光闪烁，鼻子刚刚摔得酸酸的，现在泪流了下来。
“呜呜呜神树对不起，我替师傅道歉，求你把她变得正常一点吧……”
神树传递出一股同情的情绪，随后悄无声息的，一点青色光芒从程善若身上脱离，悄悄融入苏文脚下的流生里。
程善若顿时神清气爽，眨眨眼，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这也难怪，怎么身子下面软乎乎的呢？
手里这个凸起物……
“徒儿你的鼻子怎么在我手上？”
“吸——噗——”
“咿呀！你怎么在为师手上擤鼻涕呢？恶心！”
程善若迅速远离，拿出一块帕子在手上擦了又擦，最后又连连用了两次清洁术，嫌弃的目光让苏文非常受伤。
……
傍晚，大茅屋下摆好了餐桌和长条凳。
程善若早就恢复了感冒时的记忆，拿着村里宴会上供应的玉米茶递给苏文，道歉说：“对不起嘛，徒儿别生气了，为师请你喝玉米茶。”
“……”
苏文扭过头去不看这个讨厌的女人，转而对云姨怀里的小宝宝摆起鬼脸，逗得小坞咯咯直笑。程善若将玉米茶伸到苏文面前道：
“喏，尝尝，甜甜的。”
苏文伸手推开杯子，让桌子对面的徐孤舟等人狐疑。小公子很乖的呀，怎么和师傅闹脾气了呢？徐孤舟小声问江雪：
“小公子和他师傅怎么回事？”
“哼！”
江雪戳戳碗里刚刚剥好的大青渠虾，柔软的白肉瞬间被捣出好几个洞，一副生闷气样子让徐孤舟摸不着头脑。
“嘿，你也跟你师傅闹脾气了是不是？今早上你怎么答应为师的？”
江雪委屈巴巴地看向徐孤舟，两眼泪汪汪，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我不知道”，随后就继续吃起碗里的大虾了。
怎么回事？
“你哭什么？怎么了？”
坐在江雪另一边的小鸟儿用仰视江雪的姿势，问道：“小雪你为什么哭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呀？族老这里的人……鱼都很好的呀。”
徐孤舟倒是没有多想，等待江雪倾诉无果之后，便不多干涉自家徒弟。他夹了一块玉米，一排排把玉米粒剥到勺子里，然后从江雪头顶上方递给小鸟儿：
“来，云鲸一族的金旭哺灵玉米，这可是五品灵药呢。”
“啊呀，就是玉米嘛，我经常在这里吃的。你给小雪吃。”
“啊，确实，是我见识少了。”
徐孤舟将勺子送入自己的口中，十分享受那醇美的玉米甜味。随后夹了一根玉米，想了想又掰了一大半下来。
将小的那一截夹给江雪，徐孤舟道：“五品灵药的话，吃这么多正好。别哭了。”
随即招呼小鸟儿，“来，我给你剥虾子，这青渠虾当真美味。”
“是呀，平时我都吃不到，也就刚来的时候吃到过一次，说是特别——难长大。”
“真的？那真是多谢族老了，也多些云鲸一族的各位。”
“不客气不客气，本来就是养着专门待客的。”
“小鸟儿，啊——”
“啊姆！”
江雪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狠狠咬了一口名为“金旭哺灵”的珍贵玉米，却完全不觉得甜，当即更加难过。我才九岁，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吗？
我哭什么师傅你没点数吗？
呜呜——
偶然抬头，和躲避程善若的苏文对上了视线，彼此都感受到了那一股卑微和心累。这就是小小弟子无奈、悲伤的日常吗？
“小鸟儿你怎么一直不回来啊？”
“啊……我在这里炼器呀，族老他们请我炼制了很多灵器呢。”
“那也不至于百年都不回来吧？”
“可是你想嘛，族老给的灵矿又多，灵石也不少，就是想让我在云鲸一族多作客一阵子，我就答应下来了。”
族老适时地表示自己的歉意，“抱歉啊徐道友，我云鲸一族本就数量稀少，更是与世隔绝，很难遇到客人。恰好前任族老即将去世，想着反正小鸟儿道友说一声就能走……”
“无妨无妨，小鸟儿愿意待在这儿就行。就是你怎么也得报个平安回来吧？”
后半句是对着小鸟儿说的。小鸟儿嘿嘿一笑，娇憨的样子让徐孤舟生不起气来。
“对了，我已经是七品炼器师了哦。”
“什么？！”
围着桌子吃饭的众人里，除了苏文一众人，只有族老和云芸、鲸虚三头云鲸了，算上小坞的话便是四头。人不多，但热闹又温馨。
其他的云鲸都在外面寻找鲸峒，此刻还没能赶回来，包括另外两头新生的小云鲸也在帮忙。没能凑在一起吃饭着实遗憾。
也侧面说明了云鲸一族的数量稀少，但凡有点事情都必须举族出动才行。
族老见苏文闷闷不乐的，转移他的注意力，同时也是为尴尬的程善若打圆场道：“苏文小道友，光是带你去神树那里还算不得报酬，你可有什么另外想要的？”
“想要的？”苏文再次陷入了迷茫。自己想要什么呢？不着痕迹地瞄了程善若一眼，想教训她一顿，或者不被欺负。说起来之前想着一夜果来着……
“我想要一夜果！”
苏文大声拍案说，期待地看着族老，“可以吗？族老伯伯？”
“没问题，要多少有多少，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这就没了？”
“呃……那我还想要灵石可以吗？”
苏文试探着说道。除了吃的，他最喜欢的就是灵石了，之前徐孤舟倒灵石的场景给他带了了极大的幸福感，超满足。
“可以！”
族老爽快答应，没有丝毫迟疑。作为一个传承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而稀少的种族，一条新生命用灵石来衡量恐怕不够吧？
再送点特产吧，那些灵药和珍惜食材什么的外界好像挺少见的，族老心中不断添加着给苏文的报酬，希望能让苏文大吃一惊，这才不丢面子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