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明不知道他人的生活是如何的,我们又分明地知道他人的表情是如何的。】
晨起时的鸟儿啼鸣声分外清脆,啾儿啾儿地诉说着这个平原小镇的宁静祥和。苏家的宅院,今日也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天伦之景——那嬉笑着的年轻夫妇,那简单却周到的褐色萝卜小菜和稠稠的野菜粥,那……黑着脸的小萝莉。
“哎哟,闺女,你天赋不错嘛,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苏逸生又舀了一勺碧青的菜粥,口中吸溜吸溜的。就着脆脆的萝卜干,苏逸生眉飞色舞的,谁能想到他老苏家“闺女”已经会给爹娘做早饭吃了!
“……爹,把我那些衣服还我吧。”苏文好不容易忍住烧掉苏逸生的头发的冲动。夫妻二人早上趁着苏文还在睡懒觉的时候悄悄干了件坏事——他们把苏文的衣服全部藏了起来,以至于苏文现在还穿着师傅给他准备的小青裙。
回笼觉误我啊!
“什么衣服?你师傅给你的这件小青裙不挺好的吗。”苏逸生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不时看着苏文满意地点头。“孩他娘,你找朵花儿来给我们小小别上,我老觉得差点儿什么。”
这昵称,有被恶心到,苏文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打,还是打呢?苏文一边思索,一边叹着气开始收碗。哪里知道苏逸生竟然主动抢过碗盘,心疼道:“小文呀,你可是女孩子,要多爱惜自己知道吗。爹跟你讲啊……”
爹跟你讲啊,虽然你师父是个魔修,但就冲今天这事儿,爹给你师傅烧香!
这个死女儿控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苏文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女孩子啊——不对,他又不是女孩子!
苏文刚要啐那老不羞一口,黄晓静便上前把苏文拉回到座位上,语重心长地跟苏文说:
“小文啊,娘以前跟你爹说好的,要是有了儿子就跟老苏家姓,要是再有了一个女儿就跟着娘姓黄……”
黄晓静开心地引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单方面决定道:“闺女,娘昨天在梦里想到一个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黄莺了!听听,多好听,跟小鸟儿一样的,喜欢吗?”
“黄莺不好,我闺女哪能叫个鸟名儿!我觉得叫黄文就好了,爹是教书先生,这名字一听就是我女儿,还有诗书气呢。”苏逸生还没走远,抱着一堆碗退回来说道。
但凡脑子有点好的地方,也不至于想出这种名字……要不是娇俏可人的小脸蛋上显示不出青筋,不然苏文定要叫爹娘见识一下什么叫 “暴怒”!
衣服啊,为了衣服……苏文闭上眼默默握拳,忍了。苏逸生见苏文不回答,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想想又说:“叫黄静生怎么样,又有你娘的名字,又有爹的名字,也好听。”
“好呀,听起来就文雅,跟大家闺秀一样……”
苏文窜出房门溜了,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练气七层的修为让他跑得比成年人还快。实在窘得厉害,苏文连正门都没走,踩着墙根那堆杂物使劲一跳,翻出去了,可把夫妻俩吓坏了。
“闺女,慢点啊!”
“闺女,中午回来吃饭不?”
……
不给我衣服,我还不能自己买吗?苏文摸摸自己挂在腰上的小乾坤袋,里头可是有足足二十两银子呢!他自信地走向镇子南边的成衣铺,挺胸抬头,奶凶奶凶的。
“徒儿,为师看你好像不是去买食材的。”
耳边传来程善若幽幽的警告,苏文脚一软,有被吓到。还好他好歹是见有点见识的,很快就定了定心,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然后毅然决然地改道去找镇上的胡屠户了。
胡屠户,自称范城人也,家住青州崇青镇,镇南边的西尾巷里倒数第三个就是了。今日,胡屠户买下了邻村猎户送来的平野猪,哼着曲儿将其送进了肉铺挂好。
“阿哒!”“哐!”
“嚯!”“咚!”
“再来一刀!”“害!”
胡屠户大开大合,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剁下了血水排骨三斤——一称重,正好!他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老顾客也满意地笑了,每次看胡屠户剁肉的时候就很解压。接过包好的排骨,老顾客道一声谢,交钱走人。远处,苏文一下就辨认出胡屠户的肉铺。
胡屠户满脸横肉,大大的光头在镇上好认得很,活像一个花和尚。可不知为何,他总是很怕小孩子。
特别是陌生的小孩子,越是精致俊俏,越是让他害怕。苏文接过四斤棒子骨,递了银子,看胡屠户光头上的冷汗好奇道:
“胡大叔,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孩子?”
“不、不是,只是有点心虚,倒不是讨厌小孩子……”
苏文满脸问号,蹙着眉又要问,却听那胡屠户小心翼翼问道:“娃娃,你是哪家的?”按理说这样漂亮的娃儿,镇上的人肯定会口口相传,说“XX家那个娃儿生的真漂亮”。
可胡屠户绝没听过镇上的人谈过这——粉雕玉琢的青裙小姑娘。
“我不告诉你。”苏文皱了皱鼻子,不愿意说出自己变成女孩子这件事。但在胡屠户听来,一定是那“人”来讨当年的债了,他后背一凉。
“娃娃,你先回去和你娘道个歉先,跟她讲当年的事我胡润生会负责的!”
“啊?”
……
一番解释过后,胡屠户才知道这是黄晓静的“私生子”。他明显松了口气,仰望天空使劲眨了眨眼,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反正昨天那么多人都误会了,也不差这一个。苏文牺牲了母亲的清誉,毫无愧疚感地问道:
“胡大叔,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事没事,当年御上了一个女鬼……”
像是察觉到不妥,胡屠户闭口不提,皱眉提起一块后腿肉包好送给苏文,面色凝重道:“小妹妹啊,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忘了吧,不然会有麻烦的。”
片刻后,苏文不声不响地回到苏宅,还在思索胡屠户的来历。先前是包子铺霞姨,原身是登云门四长老的分身;这会儿是胡屠户,竟然与女鬼有关系;还有自己,魔修弟子,男扮女装……
小小崇青镇,有趣有趣。
“呀,小静生回来了,给娘亲一口——嗯嘛!”
厨房过道狭窄,空间有限,苏文没能躲过,只能被口水糟践了一脸。
“想学炖汤?你求娘啊。”
“求人的态度是怎样的?”
“嘟嘴,你自己动,快点!”
苏文吧唧了一口之后使劲擦擦嘴,面色凝重想到,所谓夫妻相——晚上是爹主动还是娘主动?
排骨汤出锅,为何呈绿色?苏文伸出舌尖尖,尝了一点点。
呜呕——!
“咕噜咕噜咕噜——呸!”
“咕噜咕噜——呸!”
苏文满头冷汗,要是师傅吃了这个,虽然自己会很爽,但是自己之后一定会更“爽”,歪歪的不行的那种。娘亲害我!
这排骨汤里怎能放完韭菜还放大蒜?等等,那真的是韭菜吗?我没割过韭菜不知道……苏文拍拍小乾坤袋,拿出黑框眼镜大百科,开始查资料——植物,啊,蔬菜图鉴,那边应该也有的……
淦!这是杂草!
苏文狠狠把杂草摔在地上!黄晓静轻掩嘴,暗道不妙,放弃了在窗台偷看的姿势,矮过身子溜走——母女相残,可怕。
时至日暮,苏逸生伴着夕阳踏上了归家路。此时季度还不温暖,只听闻凉飕飕的风声带来万家炊烟气,心中不由得泛起饭菜的温热香气,倒是让空气更冷了。
苏逸生快步走回去,刚进大门就闻到了浓郁的排骨香,只见媳妇儿满脸凝重地端着勺子,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小盅,里头盛着香味的来源。
“夫人,今天难得吃排骨汤啊?怎么不大高兴……”
“小文做的。”
“我闺女?那……”
苏逸生想起什么,布包也没放就上前夺过黄晓静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勺排骨汤。汤底清澈透明,棒子骨上肉已然烂而不散;萝卜入锅的时间掐得极好,白如半透明的玉柱,香气四溢;那骨油飘在汤面上,色泽淡黄,浓浓肉香极为诱人。
“吸溜——”
这味道,不敢相信!
这下小文肯定能逃过师傅的责罚了,好不容易见到的女儿又要变成儿子了,闺女做的汤以后也喝不到了!苏逸生尝过了闺女小棉袄般的温暖可爱,对于儿子两个字只有一个词——
寡淡!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后难道再也见不到闺女了?岂不是说,这是闺女给爹爹炖煮的最后的排骨汤?苏逸生想到此处,文人独特的悲悯情怀骤然爆发,泪流满面!
“吸溜——”
“吸溜——”
“喂,给我留点!”
黄晓静扯不过苏逸生的手臂,眼见着汤就要见底,便直接上嘴凑到勺子边上夺食。“你都喝了一半了,剩下的给我喝不行吗!”
“一边去!这是女儿盛给我的!”
苏文开心地把第二盅汤端了回去。打吧打吧,让你们欺负我。推推眼镜,苏文暗赞果然知识就是力量,接下来是那块猪后腿肉,是做肉丸呢,还是做酱肘子呢?
今天是愉快的研究吃食的一天,某父母抢得热火朝天。但是苏文愉快地把所有的材料用光了,他看着桌上风卷残云的一幕,得意的微笑渐僵。
莫非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