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母后就如同一朵凋零的花,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面上,她那洁白美丽的礼裙一脚,被打倒的红酒染红。
就像鲜血一样。
“提索·维娜大人!维娜大人——!”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罗兰,他在一片惊呼声中冲向舞台,抱起了母后。
检查了母后的状况后,他表情痛苦地扭作一团:
“维娜大人……是死于毒杀。”
台下一片哗然。
“英雄王陛下……死了?”
“假的吧……”
“到底是谁……”
……
人们的议论声,在逐渐离我远去。
毒……果然是毒吗……
这和之前不祥的预感对上了,我蜷曲起身体。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
旁边有人发出关切的声音,但听起来就如风声。
心脏好像要被撕开了,疼得难以自拔,手脚就像被冰封一样,冷得彻骨。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落下,浸湿了昂贵的地毯。
啊,如果母后看到,肯定会说“你是公主,也是英雄,不可以在他人面前示弱”吧,但是,如今会对我说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为什么母后会死?
母后不是能看穿他人的内心么?那她应该已经提前预知到了今天的酒里会被人下毒,为什么纵使知道是毒酒还要将其喝下去?
一股晕眩感冲击着我的大脑。
对了,母后在最后看向的人……巴格莱特!他在哪儿?
我在宴厅里张望搜寻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很快,就锁定了他的位置。
对方正挂着一脸怪异的微笑,注视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周围的景色有些扭曲而又怪异,但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要不是因为那个人……要是那个人不在的话……
.
“士兵!封锁住一切出入口,不能把凶手放跑了!”
随着罗兰一声令下,身披铠甲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将仅有的几个出入口死死堵住。
“等、等一下!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应邀而来的嘉宾们对罗兰诉求道。
“谁是真凶我自会查明,在查出来之前谁也不许出去!”
罗兰厉色道。
“冷静点嘛,罗兰阁下。”巴格莱特缓步走上前,说,“再焦急,陛下的生命也是回不来的哦。”
“你是?”
罗兰看向巴格莱特,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外地贵族,名叫巴格莱特。”
巴格莱特行了个贵族礼。
“等等,你这家伙莫非是!被陛下逐出阿格斯的那个多弗?”
仔细端详巴格莱特的面容后,罗兰的瞳孔猛地缩小。
“哎呀,那是谁?阁下一定是认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什么多弗。”
巴格莱特笑眯眯地说。
话音刚落,宴厅的门发出一声巨响,只见门板连带着镇守门口的士兵被掀倒在地上,而又一队身穿异色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人数足足有警卫兵的两倍。
“什么人!”
罗兰对着那群士兵拔出剑刃,其他警卫兵也纷纷跟着举起武器。
然而,只见巴格莱特随意地摆了摆手,那群士兵便做出一副待命的样子。
“这些人是你带来的?你到底有什么企图?难道就是你将提索·维娜大人——”
罗兰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向巴格莱特。
“别那么充满火药味嘛,这些人是我和跟我一起来的同伴们的侍从,大老远跑来带点护卫很正常吧?”巴格莱特摇摇头,“对于陛下的逝世,我也表示很遗憾,让他们进来,也是想帮忙捉拿真凶。”
虽然这个巴格莱特的话语里疑点重重,但最敬爱的主君死在了自己面前,罗兰也处于一头热的状态,他马上就被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捉拿真凶?难道你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根本用不着猜,毕竟,那个真凶已经杀气腾腾地朝这边冲过来了嘛。”
巴格莱特从容不迫地看向一边,罗兰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眼白已经被血色覆盖,如疯狂猛兽般扑来的温蒂妮。
然后,温蒂妮以凝结于手中的水之剑刃,刺穿了罗兰身边一名士兵的胸膛——
.
“公主殿下……为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换回了我的几分意识。
奇怪……
我明明应该已经刺穿了那个叫巴格莱特的男人的身体。
但是,眼前的巴格莱特,面容却在渐渐变化,变成完全不同人物的样子。
贵族礼服逐渐变为坚硬的铠甲,但是再坚硬的铠甲,在我的水刃面前都如同草纸。头盔的面罩并没有合上,在面罩之下,是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的面孔,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张嘴里涌出。
那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面孔了,对方毫无疑问是,每次路过时,都会精神满满地向我打招呼的年轻士兵。虽然有时会感觉吵闹,但不觉得讨厌,对方的存在总是能给这偌大空寂的王城带来几分活力。
而如今,我刺穿了他的身躯,用这双手……
年轻士兵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血液顺着水刃触碰到我的指尖,吓得我放开了双手,士兵的身躯也随之倒下。
“维娜·温蒂妮大人?您为什么……”
罗兰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我。
“我……不是的……”
不是的,听我解释啊,我没有想杀他的!
想说的话,无法再说出口,恶魔撕裂了我的咽喉。
响彻双耳的,是我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嚎,传遍骨髓的,是身体被无形之手揉捏到整个都扭曲变形的疼痛感。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英雄的加护正在从我体内消失。
不,应该说,是加护弃我而去。
“公主、公主的身体发生什么了!”
人们惊呼。
“多么丑陋!多么可怕的姿态!”
人们咒骂。
就连罗兰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失去了往日的温柔。
我到底怎么了?
喉咙里,只能发出野兽的哭嚎。
巴格莱特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可憎的怪物终于展现了真正的样貌!她定是一直伪装成人的姿态,潜伏在我们当中,伺机谋害陛下的性命!如今竟让她得逞了,我为我等的无能而悲叹!但是,事已至此,我等不能再这么无为下去!上啊,勇士们,讨伐那头怪物!为我们的英雄王献上慰藉!”
在巴格莱特的鼓舞下,他带来的士兵们呼应着朝我冲了过来,数十把枪剑刺进了我的身躯。
旧的疼痛尚未习惯,新的疼痛又马上袭来。
不是的啊,我才没有杀害母后!我怎么可能伤害最爱的母后啊!
我试图辩解,但没人听得懂我的话语。
“是真的吗……这可怕的事真的是你做的吗?维娜·温蒂妮大人?”罗兰单手掩住面颊,用极度痛苦的声音问,“回答我啊!温蒂妮!”
我没有……连你也不相信我吗?罗兰……
依旧是野兽的嚎叫。
“没用的没用的,和怪物说人理是说不通的,她已经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公主殿下了,罗兰阁下。”
巴格莱特耸肩摇头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抱有任何期待。”罗兰再次看向我,这次眼神冷若冰霜,“我会为提索·维娜大人报仇!”
寒光一闪,我的身躯被剑刃撕裂,但比起身体的疼痛,更痛的,是心。
“啊——!”
我咆哮起来,放任自己的狂乱。
特性的水刃化作死神之镰,将周围的一切劈开、斩断。
脖子上的眼睛徐徐睁开,吸收着周围一切生命,弱者哭喊挣扎,化作干壳,强者沉沉喘息,徒劳地向我袭来。
杀戮,杀戮。
我只在不停地杀戮。
红色,红色。
红色遍布视线的每一角。
我感觉我在舞蹈,在猩红的花海里翩翩起舞。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么何尝不舞到尽兴为止?
我不知道自己舞了多久,身体就像永不感觉疲惫。
待我回过意识,映入眼帘的,是窗外天空中的一轮红月。
准确地说,是被血雾笼罩,染得赤红的月亮。
以及身负重伤的罗兰,还有他麾下单手就能数得过来的几名士兵。
他们无一例外,都以恐惧的眼神在看着我,士兵们战战兢兢地念叨着,“怪物……真正的怪物”。
其他人?没有其他人。
大家都死了,有的被切成碎片,有的被抽成干尸,大家都浸泡在血泊中。
就连那个巴格莱特也不例外,仅剩的半边脑袋上,两只眼睛正不敢置信地大大瞪着。
灯火早已全部熄灭,唯有月光洗涤着这惨剧现场。被打翻打碎的红酒,与血液混杂在一起,汇成红色的河流,顺着桌面流下,渗入本就鲜红的地毯中。
舞会,快要结束了呢。
我以悲伤的眼神望向最后的生者。
特性之水,化作一双手,扼住了罗兰的脖子。因为血雾的侵染,就连这特性,都被染成了红色。
再见了,罗兰。
就在准备结束他的生命时,我瞥到了从他口袋中漏出一角的手帕。
那是……
如果罗兰死了的话,他的恋人会伤心的吧?
真好,世上还有人会为你伤心。
我放开了掐住罗兰的那双手。
罗兰愣愣地望着我,我也静静回望着他。
“撤退!”
沉默片刻后,罗兰突然朝剩下的士兵们发令道。
士兵们还未从恐惧中缓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看他。
“快撤!这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
罗兰又一声吼,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罗兰走到出口,顿了顿。
“永别了,维娜·温蒂妮大人。”
说完,他消失在了门后。
啊……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拖动着身躯,来到母后的遗体旁。
只有这里,没有被任何血污渐染,唯一的一点红,属于杀死母后的那杯红酒。
我想去抱起母后的身体,却看到了自己丑陋不堪、沾满鲜血的双手。
我又怎么能,用如此一双肮脏的手,去触碰母后呢?
我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流不出眼泪,在他人看来也只是怪物的嚎叫。
“何等的凄惨,这也是你留下的诅咒吗?欧尔吉英斯。”
突然,一个难以辨析的声音随着阵风一同来到我的身边,我立马朝声源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屹立在窗洞之上,头宛如某种魔兽的骸骨,眼睛的空洞发着幽幽绿光,若非一边的角已经断裂,此刻猩红的圆月将正悬于它两角之间,再加上那身比夜幕还要漆黑的斗篷,啊,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另一个世界的使者吧。它是来带走我的吗?
我闭上了眼睛。
“虽说不能完全抵消,但还是多多少少帮你减少一些诅咒吧。”
那个声音又说道。
接着,我感觉有什么正在缓缓流进我的身体。
很温暖,那种感觉,就像曾经的母后一样。
不可思议地,我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回人形,直至最后,留下的只有脖子上那只骇人的眼睛。
“您……是?”
我发现就连自己的声音,也拿回来了,仰望着那位人物问道。
“我是英雄的反面,历史的阴影。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对世界发起复仇?”
对方向我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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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少女舍弃了得自母亲的姓氏。
那之后,王城腥臭难以清洗。
那之后,再无“知梦的英雄王”的继承者。
那之后,世间有了“赤血姬”与“怪物王女”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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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吸气,温蒂妮猛地睁开眼。
“温蒂妮姐姐,又做噩梦了吗?”
小男孩探过头来,关切地问。
“嗯,是一如既往的那个梦。”
温蒂妮扶住额头说。
“不要紧吗?”
约书亚眉头轻皱,满脸担忧。
“没事的,只要再坚持一下,只要那位大人的愿景实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蒂妮说道。
“真的……这样就好吗?”
约书亚看向窗外,今晚的月亮,和几曾何时一样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