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安塞没想到的是，当他打开这扇地下通道的入口时，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双手与井盖接触的冰凉和下水道里传来的恶臭让他明白自己没有中什么幻术。
要进去吗？
收到的命令只是让自己打开井盖，没有讲接下来的行动。
同时，下面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就像是堆满了放了几百天，生满了蛆的尸体。
好奇心促使他想下去看看，最终他还是战胜了自己，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这一步退缩确实救了他一命。
“各位好。”
轻快的女声自身后响起，让所有人背后一凉。
如果是其他只见过两面的人，普安塞可能会忘掉，但这个声音，他绝对忘不了。
“你没进去？”先开口的是神仪，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打开的井盖，似乎有些惊讶。
“你们又没说让我进去，怪不得我。”普安塞心头一紧，他难以揣测两人的想法，生怕一个举动就让她们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
“不……”神仪回应，“我是说……你们没听到？”
“听到？”普安塞一脸茫然，“听到什么？”
“……算了，没什么。”神仪嘴上这么说，脸色却越发凝重。
“你们没听到啊……之前不是说，你们有人经过这里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吗？”
萝的眉头罕见地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事实感到十分吃惊。
普安塞一头雾水，他回过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手下，他们也是同样的迷茫，对所谓的声音毫无头绪。
萝见到此番情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神仪？”她看了看身旁沉思着的少女。
“……我下定决心了，萝。”神仪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缓缓开口说道，“即使这样做，会让你的未来不可控，我也还是不想放弃，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萝听到此番话，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也似乎一点没生气。明明对方明确地表示了会对她不利，她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那就这样做吧。”萝拍了拍手，随即扭过头直视着普安塞，“接下来，你需要和你的手下们一起下去，人越多越好。”
“记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上来。”
“……”普安塞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神仪，又看了一眼双手抱胸盯着自己的萝，最后认命一般地闭上双眼，纵身一跃。身后的手下也都毫不犹豫地跟上他，仅有不到五个人没有选择下去。
“在他的手下中，他还是挺有公信力的嘛。”萝说着，满怀深意地看了看白发的魔女，“和你形成鲜明的对比呢。”
“……是我的问题。但是……”神仪皱着眉头，但语气突然变得轻佻，“天天揪着过去的小失误不放有意思？”
“哼哼。”
萝轻哼一声，“行行行，‘小失误’是吧，用不知道是谁一个人坐在地上一副无助的模样呢。”
“切。”神仪没再搭理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她看向留下的那几个人，“你们不下去？”
几人瞬间寒毛竖起，惊恐地看着二人。其中一人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下去肯定会没命吧……神族怎么可能安好心呢……”
虽然对他的话不敢苟同，但萝还是相当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的勇气。
神族，神族，真是令人害怕的种族。
萝曾经没有接触过神族，神仪是她的第一个神族朋友，但她不希望是最后一个。在与神仪共度的这千年，萝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她的为人了。她的痛苦，她的善良，她的果决，萝都看在眼里。
每当有人以刻板印象评判友人，萝心里都会将其视作敌人。
眼前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萝微微睁开双眼，露出一丝寒芒。
那就像以前一样，悄悄地，偷偷地，结束他的生命——
“是啊，他们要是能活着回来，我才会感到奇怪。”
神仪突然打断了她。就像是先前约定好的一样，一旦有人发现了下水道里的那个东西，城主必定会现身，而接下来就是神仪的主场。塑造一个疯狂的形象，也是任务之一。
“也只有献上足够的祭品，城主先生才愿意现身吧。”
她突然像是阴阳怪气一般地高声强调着。几乎是换了一副面孔，她嘴角扬起，眼神锐利，张开双臂，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说道。
兰德里尔城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几乎是与世界之里同时诞生，从那时活到现在的又能有多少人。生命在这里不会自然死亡，但不代表不会死。
城主不曾换代，他必然知晓离开世界之里的方法。
“那么城主先生，你猜猜，他们能不能用人命将兰德里尔城的秘密堆出来呢？”
那里有人吗？
事实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不见神仪说话的对象，这是因为确实是这样，她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但很快，就有一声苍老的哀叹从神仪面前传来。
“……唉……神族，这是第三次——你不能接近这里。”
即便是这样，神仪身前依旧空空如也，而她也继续说道，“第三次？才第三次，就别拦着我了，我很好。”
“这可不是关心你，神族。你是不该存在的人——再有下一次，你就麻烦临头了。”
“所以你不关心一下你的城市？这次人数可不少，就不怕撑死吗？”
这一次没有答复。而萝的眉头紧锁，她很快意识到城主已经离开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所以他真的是一团空气？”她开口问道。
“对啊对啊，为了摆脱追杀而抛弃肉身的老妖怪，整个里侧都见不到第二个啦，要珍惜和他见面的机会呢。”
萝看着神仪有些疯狂的模样，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竟然会感到害怕，难道自己是在害怕神仪真的离开吗？
“收敛一下吧。”不再去管那些多余的情绪，萝又一次微笑着，“这些胆小鬼……懦夫，怎么办？啊，也不能这么说，我也挺害怕下去的……”
神仪听话地收起笑容，看了看十分茫然无措，却还是因恐惧而不敢逃走的那三个人。
“丢下去吧。”
此时，下水道中，普安塞清醒了过来。
他早已料到这里很深，所以做了一些防护措施，使他很快转醒。
四周都是一片黑暗，习惯了光线的普安塞难以适应这里，他用脚摸索着，一步步向黑暗深处走去。
小弟们不知怎么都不在身边，只有踩上潮湿的泥土发出的声响在这个空间回荡。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普安塞不会使用魔法，无法进行照明，但他感觉这个地方非常大，并且似乎空无一物。实在难以想象兰德里尔城竟然建立在一个空洞上方。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他逐渐适应了漆黑一片的环境，依稀能辨认出来脚下乌黑的湿泥，放眼望去，这个黑夜中的世界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去多久，他已经不再留意来时踩下的脚印，也许这片黑土地就是自己的坟墓，无需考虑返程之事了。
也是不错的结局，与其承受着永生的折磨，不如……
“真的要放弃吗？”
就在他快要自暴自弃时，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这声音径直穿透了大脑，从左耳到右耳，就像一根细长的针，令人浑身无力。
那声音澄澈而透明，若是唱起歌，绝对是一种享受，但此时，却显得更加诡异。
“不想想跟随你的人吗？他们对你死心塌地，你却就这样抛弃了他们？”
ta又一次开口了，用那充满诱惑力的嗓音提醒着普安塞。
普安塞只感到毛骨悚然。这种感觉就像那个见鬼的魔女对着他的耳朵呼气似的，恐惧，无力，诱惑，吸引着他回头看。
可是，ta说的，对。怎么能抛弃同伴呢？
普安塞的眼神清明起来，他抬起头，坚定不移地继续前进着。
直觉告诉他，假如还想活下去，千万，千万不能回头。
“我来帮你吧。”
“安顿你所有在乎的人，让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给予你财富，让你名声显赫；赐给你力量，让你能向神族复仇……「神明」什么都做得到。”
“神明？那是什么？”普安塞忍不住发问。这个单词的发音与“神族”十分相似，但，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你想复仇吗？”
“……”
“你想复仇吗？”ta又重复了一遍。
“想。我可太想了。”
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因仇恨而追求力量的人，那个沐浴着火光的身影，那尖锐刺耳的嘲笑声，从很早开始便是他前进的动力之一。
“没问题——请你转过头来。”
在几秒钟的犹豫之后，普安塞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头。然而，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深深浅浅的脚印。
“耍老子……？！”
就在普安塞快要发作之际，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放在了他的头上。
“那么，向「神明」祈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