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酒！”
一座偏僻的酒馆里，进来了一个满身污泥的大汉，他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对着里面的小二开始吆喝道：“酒不要最好的，一般的就行了，再来一盘牛肉，娘希匹的，真热啊。”
小二似乎对于面前的男子已经习惯了，他们脸上带着不屑，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可还是把男子要求的牛肉和酒给他上桌了，男子看见饭菜上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猛灌了一口酒，发出了一声愉快的欢呼声，接着直接用自己脏兮兮的黑手抓了一把牛肉就塞进自己的嘴里，看的一旁的小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啊......还是这里好啊，有吃的有喝的，比去那鬼地方赚不了几个破钱舒服多了。”
“小二，来，坐下，今天我请你，不用客气。”
男子豪爽的打了一个酒嗝，发出来了的酒臭味熏的小二连忙捂住口鼻，向后退了几步，他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用了，谢过他的好意了。
男子似乎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他又嘬了一口酒，然后缓缓的低下头去，对于他这古怪的模样，小二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连忙拉开距离，要不是他每次都把酒钱付满了，他才难得伺候这个邋遢的怪人呢。
“唉......”男子低下头去，并没有了之前的豪爽，他的眼神充满了落寞，双目无神的望着桌脚，“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不过，以后，你就有了新的人生了，努力的活下去吧。”
.........
“哈......”
一阵慵懒的哈欠声，小男孩从地上坐了起来，他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抬起小手揉了揉自己乌黑而又透明的大眼睛，有些无力的仰起头看着天空。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日子......”
小男孩发出了大人的感叹声，倒不是他有悲秋伤春，而是太无聊了，每天早上就要出来放牛放羊，哪里都不能去，这片小小的牧场限制了他的未来，很悲哀，因为放牛的传统是他的父亲传下来的，而他的父亲，也是从他的父亲，也就是他的爷爷那里传下来的。
这个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如果放弃了放牛放羊，就意味着全家没有经济来源，没有了经济来源，全家都会饿死，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如果外部没有改变的话，他们可能子子孙孙都会这样吧。
所以不是农村的孩子不想去私塾，而是农村的孩子不能去私塾，小男孩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年他已经虚岁十三岁了，家里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给他相亲了，他的家庭条件在农村来说还算很好的了，可是他并不想相亲，他想读书，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小秋......”
远处，一声呼唤将小男孩唤醒，小男孩名叫秋丰，是十里屯的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而叫他的人是个年轻女子，唤作何淑湘，本来是个水灵灵的漂亮妹纸的，可惜却双眼失明。
“诶，湘姐，我在这里呢。”
小男孩听到女子的呼唤，连忙应答，因为双目失明，湘姐总是被村里的那些大嘴妇给非议，总是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所以湘姐在村里基本没有人会给她好脸色看，而秋丰也只是偶然之间才知道，湘姐不是那些大人口中的坏女人。
小男孩肯定不会对湘姐挥手示意他在这里的草地上躺着，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连忙跑到她的面前，湘姐一级双十年华了，之前因为美貌，还是有不少单身汉向湘姐提亲，可是随着村里那些八婆的非言非语，连那些单身汉都不愿意来了。
他们都在背后说湘姐是狐狸精转世，要勾走男人的魂的，甚至秋丰的娘亲都警告他说离湘姐远一点，可是小男孩知道，湘姐不是那样的人，自己的命都是她救的。
他还记得那天早晨，他早起去给牛割草，从河边经过的时候，被这里的毒蛇给咬了一口，当时他小脸煞白，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是湘姐突然冒了出来，给他把毒吸了出来，还给他敷了药草，包扎好了伤口。
湘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小男孩从此就和何淑湘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她对他就像是亲姐姐一般温柔，让小男孩心里暖暖的，可是上天真的很不公平啊，让湘姐的眼睛失去了光明，不然这里十里八乡的，肯定有人抢着和湘姐提亲吧。
小男孩一边想着，一边跑到了何淑湘的面前，夕阳下，这女子的纤细的模样被勾勒了出来，她的身材高挑而又纤细，或者说有些病态的瘦了，可是她精致的耳垂，尖尖的鼻子，以及点缀在鼻子之下的樱桃小嘴，真的就是如夏日荷花一般的女子啊，温柔而又舒爽。
“小秋，你还在放牛吗？”
“诶？是啊，湘姐，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了，就是想让你去河边帮我采一点芦苇。”
“芦苇？湘姐你采芦苇干嘛？”
“爷爷今天耕地的时候突然热中（即中暑）了，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自己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就想割一点芦苇来给他清热解暑。”
何淑湘的声音软软的，听着让人如沫春风，她的家里只有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她的奶奶早逝，父母以为战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和爷爷在一起生活。
“哦哦，何爷爷生病了呀，没问题，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吧。”
秋丰听到何淑湘的爷爷生病了，也是有些着急的，在他的记忆里，湘姐可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要是她的爷爷也走了的话，湘姐的日子一定会很难受吧。
“湘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上来了。”
农村里的孩子，生活技能的技能点都是点满了的，上可爬树抓鸟掏鸟蛋，下可如水捕鱼斗螃蟹，秋丰把自己脚上有些破烂的草鞋随便一踢，带着刀就走到了河边，小心翼翼的下了水，不一会儿，他两手就抱着芦苇走了回来。
“湘姐，你摸摸看，这么多够了吗？”
男孩把芦苇抱到了女子的面前，又引导她的手让她摸了摸芦苇，何淑湘露出了一丝极其好看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太谢谢你了，小秋，这么多，肯定够了，下次我给你做点好吃的，真的非常感谢你。”
何淑湘的小脸上激动的有些红润，在夕阳之下格外的耀眼，她细心的将这些芦苇给捆起来，然后抱了起来。
“没事没事，湘姐，我还得谢你哩，要是没有你的话，我恐怕都没有今天了吧。”
何淑湘的小脸涨红了一下，有些埋怨的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然后娇嗔道：“胡说什么呢！以后不许说了，既然没事了，以后就得好好的养好身体，记得回去用热水洗一洗脚，小心伤口恶化了。”
“嘿嘿，好好。”
秋丰在湘姐的面前，真的就是抬不起头的小孩子，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十分仔细，然后都会按照她说的去办。
“好了好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吧，赶快回去了吧，我得回去把这些芦苇熬一下，你也感快把你的牛给带回去，不然一会儿跑了，你的父亲又打你屁股。”
“才不会呢，我可是把牛栓好了的，肯定不会让它跑掉的，大家乡里乡亲的，总不可能连我家的牛都偷吧。”
一说到乡里乡亲的，何淑湘的小脸就肉眼可见的变幻了一下，小男孩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着何淑湘说道：“湘姐，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何淑湘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抬起自己的拐杖，敲打着往前走去。
“没关系的，我知道小秋你是好孩子，天色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吧，今天可真的是谢谢你了，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哪有哪有，都是我该做的。”秋丰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刚刚怎么那么蠢，就这么说错话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河里漂浮了一个物件，他仔细一看，然后冲着何淑湘喊道：
“湘姐，湘姐，你快看呐！河里有个人！”
其实这条河水里，漂浮一两具尸体也再常见不过了，如果是打仗的时候，这条河恐怕一天的漂浮十几具甚至是上百具尸体，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何淑湘听了秋丰的话，有些焦急的对着秋丰喊道：“小秋，快去救救他啊。”
“湘姐，你别担心，你也知道，这条河里的，多半就是尸体了......”小秋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他有些满不在乎的说道，可是换来的是何淑湘不满的声音。
“小秋，怎么能这样呢，你都说了，那是多半，万一人家还活着呢，就是他要是真的是死掉了，我们把他埋了也好，不能把他放任不管啊。”
“好好好，我这就去。”
秋丰听到何淑湘的声音，打了个寒颤，连忙把上衣一拖，扑通就跳进水里了。
其实倒不是何淑湘有多好心，而是河里飘尸的情况很常见，所以官府就会派人把这些尸体捞起来，这些人都会被称作“捞尸人”，而何淑湘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干过这行，就给她讲了很多这方面的东西。
姑且不说他是不是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留在河里吧，尸体在水里泡久了可能会爆发瘟疫，而要是还活着的话不可能让他留在里面吧。
一番折腾之后，秋丰拉着那个人就上了岸，湿淋淋的秋丰一步一步的把身后的人拖上岸，然后就带着何淑湘去查看那个人的情况。
何淑湘看不清面前男子的模样，可是秋丰看的见啊，只见面前男子紧闭着双眼，因为在河里泡久了而苍白的嘴唇，苍白的外貌，还有他有些瘦削的身材，秋丰莫名的觉得面前的男子和湘姐很适合。
何淑湘当然不知道秋丰在给她点鸳鸯谱，她低下身子跪在了男子的面前，先用手放到男子鼻孔看看是不是还有呼吸，又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片刻后，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小秋，快，把他带到我的家里去，他还活着，还有救！”
何淑湘理了理自己的布围裙，上面有好几个补丁，她茫然的找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然后不断的敲打着向前走去。
可是秋丰并不这么想啊，本来湘姐在村里就被那些整天吃饱了没事做的人风言风语的，现在再带一个男人回去，恐怕......
“湘姐，把他带回去，那些人......”
“小秋！救人要紧！”
何淑湘才不管那么多，自己的名声在村里早就习惯了，再多也就那样了，而救起的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次。
秋丰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性子很倔，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背起面前的男子，一步一步的跟了上去。
他背上的男子,湿答答的鼻尖上,夹杂着微弱的呼吸,留下了一滴滴的水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