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快些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你是谁?”
老人铅灰色的面孔上突然多了一丝扭曲之意,看着碎骨一毫米一毫米地没入她的脖颈,那丝扭曲很快就演变成了残酷的笑容。
“在这里,虚拟肉体的磨损并不会导致你的死亡,但你最好在声带被切断之前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会让你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痛恨自己还活着的。”
“好了好了,”楚楹面色不改,她挪了一下头颅的位置,似乎喷溅而出的鲜血让她颇不适应:“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在下就是……”
“你最好别说些其他的东西,”对方似乎也明白如果放任她这么说下去,接下来的很可能是诸如“为了贯彻爱与正义”之类的垃圾话,“拖延时间只会让你的境遇越来越差,现在可不是诓骗我的最好时机。”
为了让他的发言更具说服力,楚楹的右手突然不由自主地抬到了她的面前,接着她就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右手手指是如何被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碾碎,剧痛感让她的表情都变得麻木了起来。
楚楹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在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也被碾碎之前,她立刻开口道:“我叫楚楹,你也可以叫我拉古多尔·梅赛德斯·斯普林菲尔德……”
“现在拖延时间对你百害而无一利,不用再做什么无聊的反抗了。”老人交叠着手指,靠在了枯骨王座的背面。“楚楹,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在你祖宗的墓碑上吗?”
啪!
骨节折断的声音十分清亮,楚楹的嘴角猛地一抽,继而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不是候选人,看起来你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误会而已。”
“但很可惜,这个误会会让你送了命。”
“不用再强忍痛苦了,顽强的抵抗只会让你遭受更多不必要的折磨。”
虽然身形在重压和切削下渐渐变得扭曲,但楚楹的表情却仍旧平静,她的笑容甚至可以被称之为礼貌:“现在我已经做了自我介绍,现在到了你介绍你自己的时间了,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不是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老人的笑容渐渐敛去,此时的楚楹的衣衫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更多的鲜血从衣着的破损处潺潺而出,欢快地在白骨上跳跃,最终汇入山下流淌着的血溪。
“你不介绍我怎么知道你是谁?难道你还要在我的面前坚持你是诺查丹玛斯的说法吗?”楚楹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此看来,你也不算聪明。”
“你在说些什么?”老人微眯着双眼,打量着面前的楚楹。
“哼,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楚楹也敛去了笑容,用着甚至有些中二气质的语调道:“你那单薄的伪装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你伪装的人还是另一个著名的伪装大师,除了愚蠢,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站在我面前的你。”
老人没有否认楚楹的怀疑,却也没有肯定她的说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但原本压在楚楹身上的酷刑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实历史上的诺查丹玛斯是医生出身,并解决了法国南部的大瘟疫。”楚楹淡定自若地伸出了手指,指着面前一身斑驳灰袍的老人,“在这场瘟疫里,他的原配妻子和长子相继离世。”
看见对面没有打断她的发言,楚楹就顺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向下说道。
“在妻子离世后,诺查丹玛斯褪去了自己的戒指,并再也没有在这根指头上再戴上婚戒,甚至……直至他与某位有钱的富孀再婚,换而言之,他的某根手指上应该有一个戒指印。”
楚楹的目光向着老人的手掌看去,老人微微抬平,露出了自己的食指。
那根指头上确实有一个戒指印。
“你确实很了解过去的我,但是……”
“不用说什么但是了,”楚楹立刻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她摆了摆手,“我的发言还没有结束。”
“那么请继续吧。”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略带些许惊讶的表情,但也停住了自己的话头、
“虽然诺查丹玛斯是个法国人,但在他的青年时期,却是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求学和生活的,所以他的很多生活习惯应该受到了意大利人的深刻影响,包括婚俗。”
“而在当时北意大利山内人的婚俗中,佩戴戒指的手指应当是食指。”
“确实是食指。”老人伸开手掌,那个戒指印确实出现在他的食指上。“不过这个习惯并不是北意大利人的,在我的家乡南法兰西,当地奥克人的婚俗也是如此……”
话音未落,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可惜,”楚楹摇了摇头,扶住了枯骨王座的扶手,似乎过度的失血让她有些眩晕。“正因如此我才认为你是个假货。”
“虽然你的第一任婚姻将婚戒戴在了食指,但是你的第二任妻子可是萨伏伊人……在他们的婚俗里,佩戴结婚戒指的可不是食指。”
“换而言之,如果你真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老忽悠的话……”
“你的手上应该有两个戒指印才对。”
……
“有点意思。”
老人似乎是为了抖落某些东西一般轻轻地拍了拍手,他的表情依旧平淡,却隐隐间变得不似之前一般冷静。
“你确实猜对了,我并不是那位尊贵的先生,但这又有什么意义?”
“我仍旧可以主宰你的性命,摧毁你的意志……甚至我还可以控制你自己的身体去杀死你自己,让你的身体变成这座白骨山的一部分,但你又能怎么办?”
老人突然开始狂笑了起来,他伸长了自己苍白干瘪的手指,像是一个孩童般嘲笑着浑身浴血的楚楹。
他就这样对着楚楹问出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问题——我能杀死你,而我又想杀死你……可是,你杀不死我。
“那么你又能怎么办?”
楚楹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位老人。
她的表情由最开始的平静渐渐转向了嘲讽,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老人面色一变。
“我不需要做什么。”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吗?那么我就告诉你好了。”
“对于一个正常人类而言,只要达到一定程度的失血,就会出现手足厥冷,面色苍白,脉搏细速,血压降低等状况,而一旦长时间未得到及时补充的话,短暂意识丧失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又如何?”老人的表情渐渐扭曲了起来。
楚楹砸了咂嘴,抬起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臂,道“还不明白吗?如果按照正常流速,我的失血量已经达到了危险限度,换而言之……我现在最正常的状态不是继续和某个冒牌货聊天,而是因休克而栽倒在地准备魂归天国才对。”
“而我现在却仍旧站在这里……我觉得这个事实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你在否认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老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东西,顿时面色狰狞地对着楚楹吼出了自己推论。
“毫无疑问。”
楚楹露出了那种夹杂着嘲讽和怜悯的复杂笑容,“当然,仅仅一个证据是说服不了我自己的,所以我很快就通过一个小小的纰漏否定了你的真实身份,如果连你都不是真货,那么再强的心理暗示也不能让我相信这里是个真实的平行世界了。”
老人的表情更加扭曲,苍白的骨节发出了咔咔的声响,那只一直在盘旋的黑色乌鸦也落在了老人的肩膀上,人眼般的褐色眼珠紧盯着面前仍旧淡然自若的楚楹。
楚楹偏过了对方凌厉的目光,嘴角的笑容却突然收敛的无影无踪。
“不过……虽然你的表情异常可怖,但心里应该在窃喜吧。”
楚楹踩了踩脚下的白骨,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我脚下的这些‘兄弟’们,也都是在猜出世界的虚假后才会死成这个惨样的。”
乌鸦轻轻地叫了一声,老人没有说话,表情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死……虽然我并没有猜出具体原因,但我估计是以为自己在这种虚拟世界中不可能死亡,然后就把自己给浪死了吧……”
“不过事实上,如果你对我做出的攻击已经强大到了能让我都以为我已经翘辫子了的份上,那么死亡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是的,就算这个世界并不真实,但也足够把你们那可悲的傲慢根除了,”老人道,“既然你也明白这一点,那么你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因为我在刚才这短暂的时间内所做的事,可远远不止只有和你扯淡这么简单。”
“从我进入这里开始,你就一直在用周围的环境和话语来影响我的判断,试图让我陷入到你的思维陷阱里……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想来结果也就只有发狂一途吧。”
“而你的思维陷阱就是……你将我困在了这个世界里,只有找到出口才能离开。”
“所以你才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暗示和明示来让我相信‘只有找到打开出口的钥匙我才能离开这里’,而这里压抑的环境和无尽的循环……也让我在最开始时相信了你的设定。”
“当我相信只有找到那把钥匙才能离开这里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中了你的陷阱……那就是我被困住了。”
“不过事实上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离开的钥匙,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被困住……一个连牢门都不存在的囚牢,要钥匙还有什么用?不,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囚牢,而是一个来去自如的空房子而已。”
“那么,既然我没有被困住,我又应该怎么离开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
几乎就在楚楹话音刚落的刹那,老人的表情猛地扭曲了起来。
他干瘪的皮肤在瞬间化为了飞灰,刹那间变形的右手化作恶魔般的利爪向楚楹的咽喉抓来。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凶狠,而气势又凌厉到了可怕的地步,楚楹毫不怀疑当那利爪触及自己身体的刹那,那种强大到可怕的心理暗示会让自己在一刹那间相信肉体已经死亡,从而真正地化作这尸山血海中的一具白骨。
但是那位老人永远都没有让她留下的机会了。
因为她的身体在瞬间以一个不可能的姿势倒退了数百步之远,漂浮在了半空之中,轻轻松松地躲过了飞扑的利爪。
“当我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的控制权,虽然长远来看缺乏经验的我依旧无法战胜你,但是想要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那么让我们继续刚刚的问题吧,我应当如何离开呢?”
楚楹浅浅一笑,慢慢地落在了地上,浑身的血迹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甚至手腕上的淤青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如我刚才所说,想要离开嘛,也很简单。”
“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暗示,坚信自己能够离开就好。”
“不过说起来容易,但要想在你制造的如此深重的心理暗示下仍旧能够坚信自己能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话音未落,楚楹打了个响指,身体微微漂浮了起来。
“可惜,你找到了一个最不应该找的对手……”
“因为这个对手有一个值得让她结束这场游戏的理由。”
“所以,再见了。”
话音未落,楚楹的身形就再度倒退了数百米,横越过了奔涌的血溪,浑然无视面前飞射而来的万千骨矛。
老人的表情此时已经被怒火和疯狂填满,他几乎把半座骨山都化作了致命的武器,向着楚楹倾泻了下去。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就在楚楹被骨海撕碎的前一秒,她的身影再度湮灭,继而在血溪的另一岸浮现而出,同时出现的还有她一成不变的嘲弄笑容。
相信这时候对面那人的心情一定是抓狂的。
……不过只要楚大小姐的心情能够保持舒畅,她又怎么会在意对手会抓狂到什么地步呢?
尽管她的动作是如此的标准恭敬,但任谁都能看出她表情里的轻蔑和冷嘲之意。
毫无疑问,楚大小姐是一个从来就不知道“尊敬对手”这四个字该怎么写的人。
而她的对手也用自己的方式表明了对楚大小姐的态度……他把那座骨山丢了过来。
面对着砸来的骨山,楚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此时此刻,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昂起了头,笑道:
“对了,其实刚才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有件事情一直想做来着……”
对方显然是没有搭话的兴趣,楚楹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等着对方作出回答。
于是她再度展颜一笑,接着对着倾下的骨山和骨山上的那个满脸暴怒之色的男人作了最后一个动作。
她缓缓地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左数第三根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