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汇成的浪潮一次次地拍击着骨骸筑成的堤岸,反常的景色之中凝结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黑暗。
老人的牛皮长靴缓缓落下,最终踩在了一个残损的头盖骨上,看着楚楹消失的方向,他满脸的怒色却在顷刻间消弭的无影无踪,残破长衫上的亚麻纤维也在几息之间延长重组,再度将他苍白干瘪的皮肤遮掩在了阴影之中。
一切又恢复成了开始时的模样,老人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又缓缓走回了骨骸堆成的王座旁,长着一双人眼的乌鸦拍打着翅膀,不知道从哪里叼回了一本大书。
“真是个古怪的年轻人……既然她不是候选人,那么这家伙又是怎么和这里扯上的关系?”
他看了一眼那只长着人眼的乌鸦,毫无疑问,乌鸦没有对他的提问做出任何反应。
“算了。牲畜的事情,还是让屠夫们去关心吧……你说是吧,查理?”
…………
刹那间涌入眼帘的光明让楚楹略有些失神。
见惯了黑暗的人,再见到光明的时候,也难免会有恍惚之感吧。
……话说我什么时候也文青起来了。
“楚楹?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略带磁性的声线让楚楹终于找回了些许真实世界的感觉。
我回来了?
“楚楹,楚楹?”
似乎是为了避免刺激到自己,男孩并没有太过靠近,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目光,却让楚楹的嘴角戴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几乎就在她露出笑容的同时,那些催眠时留下的血腥记忆一股脑地涌入了她的精神海洋,悉心审视它们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楚楹的嘴角却又朝上弯了几度。
对一个差点砍了你的人也能这么关心,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不过……
楚楹丢掉了手中的猎刀,笑容在她的脸上继续泛滥开去。
在心里,楚楹默默地说出了那句她不可能直接说出来的话。
阿初,我回来了。
………………
虽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在楚初的眼中,这一切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揉着有些疼痛的后脑勺,正当他想要为自己的冒失之举而做些什么的时候,楚楹突然扬起了低垂着的头,露出了一个颇不严肃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抖颤若疯魔,而楚初则相映成趣的僵在了原地,满脸都是大写的懵逼二字。
这……怎么回事?
疯了?
目睹了你大杀全场的我还没被吓疯呢!刚刚一脸要杀了我灭口表情的你怎么可能会疯?
虽说她笑的很疯狂,但无论是表情还是隐藏在表情之后的东西,都让楚初无法再以面对敌人的心态来面对面前这人。
至于原因嘛。
因为她的笑容背后不再是那种让楚初不寒而栗的残酷和血腥,而是那种楚初颇为熟悉的无尽嘲弄和戏谑之意,毫无疑问,这是专属于楚楹大小姐一个人的表情。
当她露出这样笑容的同时,那种让楚初感到恐惧不安的陌生感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之有名的熟悉感。
而这种熟悉感就意味着……
她回来了。
就因为被我浇了一身水就能回来吗?你转换表情的价码还真是便宜啊。
楚初不知道刚才的那一幕究竟为何发生,他更不会清楚那一幕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因果,但他至少知道,把这满地的饿殍变成散碎尸体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终于,楚大小姐停下了疯癫的大笑,将目光汇聚到了楚初的脸上,然后表情忽的凝重起来,沉声道:“变态。”
“防得住外人,防不住家贼,千算万算算不到你竟然是个变态,而且还是个喜欢看别人湿身的变态,话说你什么时候染上了这种蔑视刑法的爱好啊。”
楚楹一边用天花板上淋落的清水擦干净双手的血污,一边在脚边饿殍的尸体上蹭掉了脚下粘黏着的不明物体,一切都恢复了印象中的模样,只留下白皙皮肤上偶尔还能看见的淡淡血痕。
“我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哪个国家的刑法会规定这种事情,还有谁喜欢看你湿身啊,就你的那前胸贴后背的尺寸,就算全湿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吧,你里面的内衣和背心有个毛的区别啊!”
楚初还没来得及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早就深深铭刻在他脑海里的本能反应已经让他顺势开口,等到他迟钝的大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楚楹的反讽声又再度掠过了他的耳畔。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喜欢这样的?就喜欢这种会让孩子在婴儿时期就饿死的尺寸吗?”
“都想到生孩子了吗,”楚楹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能从我被淋湿的衣服想到将来孩子怎么抚养,你的变态程度也是更上一层楼了……对了,这诗是李商隐的吧。”
楚初扶额,无力地叹道:“那诗是王之涣的,要是那哥们儿知道你不但把他的诗用来形容变态而且还填错了作者名的话,我相信他绝对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追着你砍三条街的。”
“哎呀,这只是为了维护我作为学渣的形象嘛……还有,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是:你也承认你是变态了吗?”
“谁承认了,我明明没承认……等等,我根本就不是变态好吧!”
“放心,”楚楹慢慢走近,拍了拍楚初的肩膀,“就算你是个变态,我也不会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你的,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之后重新做人吧。”
“直接把我发配入狱了吗,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吗!”
“那么,”楚楹似乎考虑了一会儿,但楚初很清楚她根本没认真思考过一秒钟:“这辈子你是个变态,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根本就没给我改过的机会好吧!这是要下辈子见的节奏吗,别随随便便就撕了别人家户口本啊!”
“放心,一人获罪不株连全家,最多撕一页就好。”
楚楹将地上的猎刀插回了靴侧的刀鞘,原本披散开来的发丝,再度被那个楚初不久前亲自给楚楹戴上的金属发箍重新箍紧,束成了一条漆黑的发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会相信这黑绸般的美丽长发不久前曾浸染血污呢。
楚楹不会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而楚初更不知道刚才所看到的一幕代表了什么东西,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只是他们幻梦破碎的前奏而已。
通向黑暗的列车仍在向深渊飞驰,但在幻梦彻底消散之前,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现在,一切还为时尚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