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走在寂静的走廊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感觉有那么一些不对。
太……诡异了,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静感觉,就像是萦绕在背后的鬼魂拂过你的身躯,你看不见也摸不着但你却清楚地知道它就在那里。
什么声音也没有,帮厨的厨工的骂骂咧咧声,忙碌的女佣的叫喊声,看门的狗的吠叫声,甚至是窗台外树上的鸟叫声。
这些都没有,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
这让原本满腔怨气与不忿,正打算述说自己的愤怒的院长恍如从头顶浇了一桶凉水,心也安静了几分。
自己见到子爵大人以后应该怎么说,应该怎么做。
子爵大人会为自己出头吗?会冒着冒犯那位钦差大臣的风险帮助自己吗?
那位钦差大臣又究竟是谁呢?他是出于谁的指示,谁的命令,才会特地去剧院审查呢?
每想一个问题,院长的心就寒上一分。
但是绝不会回头。
因为子爵一定会帮助自己。
如果自己不会,那就让他会。
一步一步走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一人。
没有见到那些溜须拍马的侍从,也没有见到那几名忠心耿耿的卫兵。
哪怕是一直走到门前,也没有人站岗。
本来是非常让人犹豫和怀疑的情况,但是因为院长此时心事重重,所以都被他忽略了。
而且就算意识到了又如何呢?
这位可是子爵大人,殿下眼前的红人,宅邸的安全绝对是有所保证的。
带着略微紧张的心情,院长叩响了子爵房间的门。
没有回应。
有些疑惑,院长转身走向一个悬挂在墙上的老旧的火把。
这个火把静静地待在那里,很不起眼。
但若是认真想想后觉得有些突兀,这栋房子的内部都被装饰的穷奢极欲,门上都刷着金粉,到处都是金闪闪的,唯独这个火把是那样的陈旧。
仔细观察以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是有原因的。
院长上位可不仅仅是凭借一手拍马屁的本事,实质上还有更多。
例如,如何享受。
作为一个看客,院长从未享受过那些贵族们享用过的东西。
但是,一幕幕他都记在心里。
而自从为子爵大人服务以后,虽说仅仅只是一个三流的剧作家,但是在这方面他倒是表现的极为良好,展现出了充分的想象力。
在各式各样的方面。
怎样的排场才够奢华,够配得上贵族的身份?
随子爵同出入的簇拥着的侍从个个服侍整齐,华美奢华,选取年轻的帅气侍从和漂亮的女孩服侍子爵,将房子装饰的金碧辉煌。
怎样的食物才算得上精致,才能够入贵族的嘴?
专门请曾经为如今已亡国的,昔年邻国的宫廷厨师来为子爵掌勺。
对侍从进行怎样的训练才能让他们真正达到贵族身边的资格?
不只是长相漂亮,侍从与侍女们都经过严格挑选,绝不会给子爵丢脸。
而这一切,都是院长想出来的。
贵族,可不单纯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在它背后,还包含着无数的规矩,法则,以及利益的链条。
在子爵这里,院长是出谋划策者,是尽力为子爵提供“配得上您身份的生活”的人。
最重要的是,当子爵厌烦了这一切以后,院长是唯一一个出类拔萃的人。
事实上,之前还有许多人与院长竞争这一个职位。那些人熟知宫廷礼仪,甚至有些人本身就是破落贵族出身,他们比院长这样只是旁观的人要更懂得如何做一个贵族。
但是,当子爵大人厌了,烦了,只有院长想到了如何填补他的欲望。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性。
院长曾经调查过,子爵少年参军,在军队里蹉跎了数十年。
老丘八们每逢看到女人,眼睛都瞪直了,就差伸手去摸了。
子爵也是普通人,而且是普通男人,自然不能幸免。
从一开始,与那些和院长竞争的人一起,给子爵找情妇。
到后来,陪着子爵逛遍城里所有的销金窟。
到更后来,玩法开始升级。
玩法也更加地,残忍与暴力,程度越来越恶劣。
从最开始普通的性,到强取人妻,到娈童,到虐待,再到对当年的同袍的妻子下手。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原本那些竞争的人一个一个接受不了,退出了。
直到最后,只剩下了院长一人。
院长卑躬屈膝,陪着子爵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些证据,也是他相信子爵一定会帮助自己的原因。
这栋宅邸里的那间密室,也就是只要院长现在穿过这扇门,再走向书架扣动一个小机关就能打开的那个密室,也是在院长的监督下建造完成的。
密室有一个小机关,是只有院长知道而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当密室开闭的时候,会有微小的震动。震动十分小,乃至于没有任何人可以感受到。可是,这一个火把上的灰尘则不同。
只要看一看火把上的灰尘,院长就能知道密室最近有没有被打开过。
院长看着门,犹豫地伸出了手,轻轻推了一下。
门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寒风。
与院长构想的一切场景都不一样,在他的想象中,有这样的几种情况。
子爵与之前每一次都一样,坐在椅子上面对火炉,等待着他。
这也是最正常的一种情况。
另一种,则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那样的话,院长就会安静地在房间里等待子爵从密室里出来。
但是,两种都不是。
出现在院长眼帘中的,是一把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巨大冰椅,以及坐在上面的一个年轻人。
院长被这样的突发状况愣了神,第一反应就是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是谁?”
这个房间是子爵大人的书房,也是子爵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的禁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是谁?
“我等你很久了。”年轻人没有理会院长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你是扎克的手下,帮助他做了很多……那些事情。”
“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只对你提出一个要求。”
“离莫特扎远点。”
“你可以滚了。”
院长有些懵:“什么?子爵大人呢?还有……”
“扎克病了,不见外人。”年轻人从冰椅上站起,随着他的站起,冰椅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几秒后,冰椅轰然倒塌,碎块遍布在地板上。
“我现在心情很差,所以,趁我改变主意之前快滚。”
院长此时也只能扯着虎皮做大旗:“我可是子爵的人!子爵大人一定不会饶过你的!”
“是吗?”院长莫名觉得那年轻人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你是子爵的人?”
“是。”院长自豪地抬起头。
“我以涅夫瓦王国的王子的身份命令你快滚。”
院长一愣,先是感到不可置信,再是觉得荒谬,但到最后,他定住了。
战后的游行他也参与了,他也曾经远远地望见过王子殿下。
然后,将王子殿下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做对比……
他像石头一样定在了那里。
王子殿下轻叹:“你们在干什么?送他走吧。”
人影浮现,从不知哪里就这样飘然而至,架着院长出了房间。
哐当一声,宅邸的大门关上了。
院长久久不能动弹,再次回头之时,原本进门之时的那个门卫也不在那里了。
马车没有等待自己,自己要走着横穿半个城市了。
所以是这样啊。
院长明白了些什么,迈开了脚步。
天色已晚,在夜幕的笼罩下身后的宅邸显得阴阴沉沉。
莫特扎是受王室保护的吗。
原来自己所谓的复仇都只是个笑话而已吗。
莫特扎的妻子,到底是要有多么的演技精湛,才让自己相信了她的鬼话?
她和莫特扎,又是怎样在背后嘲笑自己的呢?
院长一步一步走着,在黑暗里走着。
恶意在黑暗里肆意生长。
自己使的这些绊子,在莫特扎眼里,原来什么都不是啊!
一定要让莫特扎付出代价!
还有那些冒犯我的人,一个一个,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就算自己一无所有,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没有来由,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即使自己得不到任何好处,也要毁灭他们。
在院长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他的愤怒已是毫无逻辑,毫无道理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在院长看不到的地方,两个人望着已经几乎看不到的院长,悄悄地跟着他。
两个人都十分的年轻,而其中一人,则赫然是那个所谓“钦差大臣”的侄子,自称帕西瓦尔的年轻人。
另一人,则是……
“特里斯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哈哈,这个嘛,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嘛。”
如果院长在这里,一定会惊叫出声。
这个声音,分明就是那个新来的车夫,特里斯坦。
“为什么要警告他?明明我们收到的命令只是盯紧他而已。你没有必要做这些事的。”
“只是觉得他不该沦落至此吧。”
“哈?那些事你也都看到了,要不是他的话,扎克也不至于堕落到这个样子。”帕西瓦尔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你和扎克的关系不错?”特里斯坦问道。
帕西瓦尔沉默片刻后回答:“他以前帮过我。”
“这样啊,”特里斯坦笑着摇头,“扎克罪有应得,你应该明白的。”
帕西瓦尔没有说话。
特里斯坦继续说道:“至于我警告他的理由?”
“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丁点自己的影子。”
“嫉妒是人的天性。”
“我希望他能够悬崖勒马。”
说话间,脚步也没停下。
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特里斯坦与帕西瓦尔对视一眼,苦笑道:“不过看来是没什么用呢。”
已走到莫特扎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