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的夏风卷土重来，它触摸着土地的干涸扬长而去。都说七月流火，今年的七月却格外的炎热，每到晴天如同下火雨一般，即使有时狂风骤起也带不来一丝凉意，人们深深的躲在屋子里。
在经历过一次大范围中暑事件发生后，许多人选择改在清晨和傍晚再去耕种，好在夏天白天的时间变得很长，人们对即将成熟的粮食也维持着极大的耐心，勤勤恳恳地干着农活，指望着今年的丰收，尽管干渴的土地就像人们的嘴唇一样干裂。
从两年前，也就是刚见到高服的那一年开始，这前前后后六次收获粮食都是大丰收，由于是从小福星一起去参拜后开始的丰收，陈府自然顺势暗中推动了一句话：“这是福星带来的好运。”
虽然可能传播过程中变了变内容，但大致的意思没变，也算是狠狠地为小福星拉了波人气。至于丰收与小福星有没有关系，这就不好说了，至少大部分的平民愿意相信，是不是真的也无所谓。
反正今年的丰收节，小福星因在丰收节上玩的太尽兴而犯困，最后在祭拜之前就回家休息了，祭拜便由固定成员大长老和族长完成。
至于我，天气这般炎热我自然是拒绝出门，只需要装作不经意提起高服，族长就会立刻表示不想去就不去，不要有什么压力。
说起来这段时间天气炎热，“米”这家伙也不见了踪影，看来他忙得抽不开身子，我也大致确定了他的真实身份。
此时正是午后，伴着蝉鸣，就连树枝都垂下头昏昏欲睡。远方传来的鼓声震碎了还在编织的美梦，鼓锤重重地敲在人的心上。
城外的森林着火了！
在这庄稼即将收割的时候，这场火即将烧的不是森林，也不是旁边的庄稼，而是人。一旦粮食没了，人也活不了。
我登上钟楼眺望救火的人群，在这种时候人心空前的团结，人们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传递水。少数会水魔法的挤在最前方控制水元素形成降水。
空气中浓郁的火元素与水元素相互碰撞产生爆炸，爆炸的气浪不断的掀飞本该落下的水，但它终究没有掀翻背水一战的人群。
半小时后，城中的灭火设备运输到了城外，由魔力驱动的降水机器消耗魔石运作起来，连带着整座城及其周围的田地一起下起了大雨，而山火凭借着今年异常浓郁的火元素硬生生撑了三天，好在它并没有继续扩散，如果只依靠人那这次火灾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得不承认魔法设备和炼金材料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为我们带来了便利，就连我脚下的钟楼也是依靠魔力运行的。
这三天我除了傍晚回去以外都在钟楼上面。这个月负责看守钟楼的正好是陈府，我可以自由出入，饭菜由看守钟楼的给我送上来。当然，不论是城里面的几个家族还是城主，轮到他们负责看守钟楼时都不可能亲力亲为，往往是自己出钱雇人看守。由于各家雇的人不同，到也起到了互相监督的作用。
浓郁的水元素扩散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炎热的气温都低了下来温暖宜人如春天一般。
本来在第二天中午我打算找“米”让“米”把机器停下，但在他商人协会的房间等了一晚上也没有见到他他，至于城主府我没有资格进入。
找族长？算了吧，现在民意都是先扑灭大火，现在站出来让灭火停下会损害我们的名声。
在楼上，我偶尔可以看到有几个老人往山火的方向拜拜身子，然后远远地望向庄稼地。
三天后，山火终于熄灭，摇起黑旗宣告了投降。
人们赢了吗？就山火来说是赢了，就庄稼来说输了。
机器连续工作三天，没有失火的地方水元素过于浓郁，这导致了庄稼地过于泥泞难以收割，在第二天的时候就能发现作物有一小部分发芽，如今更是大片大片地发芽，已经无法储存。
田埂上蹲着坐着一排排的人，他们捏着手里沾着泥的庄稼，眼泪洗掉了泥却洗不掉因发芽带来的黑色。他们嚎啕大哭，用泣不成声的话指责上天的不公。
更年老的人在一旁叹气，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下地，挑挑拣拣地先将没发芽的一小撮粮食割下，泥土时不时地夺走他的鞋子，他从泥中拽出来继续一步一步走向仅存的粮食。
“饥荒。”我的脑海中蹦出这个词，但那又如何，陈府今年的地租早在春节前就收完了。
看着崩溃的人群，我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按理说我应该感到愧疚，毕竟我本来可以阻止，却因为不想接受人的非议而没有这么做，但……我并没有感到愧疚。
从现在来看，如果我告知了他们，让他们停下了机器，山火必将烧光那边的庄稼，就算理论上保下了更多的粮食，我这个提议者会被蒙受损失的人架在火上烤，庄稼在其他区域没有受损的人也不会站出去为我说话。
很明显，我可以救他们但他们紧接着会伤害我。那我自然不会发声。
…………
终于，我见到了“米”，“米”带着我上了钟楼，楼上摆好了一桌饭菜。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下，很遗憾，我恐怕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我装起糊涂，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端起，透着水汽我说道：“仅仅两个月，粮食的价格就飞涨，预计下个月粮食就会达到帝国法律规定的最高价，甚至会出现黑市，以更高价卖粮食，而且黑市必将出现。不止是我们这里，其他地区也有出现蝗灾的。今年的产量又因为天气减产了不少，其他地区的粮食已经告竭。”
“我之前从其他地区抢购了一批粮食这几天先发下去，十天后救济粮也该到了，到时候……”
“别急。距离新的粮食产出还有三个多月，那些粮食加上现在平民自己家里面存的够吗？”
“……”
“不够吧。马上冬天了，如果你现在不遗余力地发放救灾物资，绝对要完蛋。而且救灾粮食有多少，被贪多少，会不会遇上抢劫的？”
“应该没人敢和帝国做对……”
“不不不，因粮食不足落草为寇的人根本不会计较这些，他们首先要活下去。你赌不起，与其寄希望于他们，不如想想怎样让在这里的平民不暴动。”
他陷入了沉默，正在思考。
我抬头看向天空，今夜只能看到月亮，向下看去，一片漆黑，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更加凄凉，整座城仿佛一个重病的人，正在睡梦中呜咽地揉着肚子。
“米”开口道：“等一会再说这个，最近平民自己流传的话你知道吗？”
“你说那个啊，先说声，这可不是我自导自演的。”我夹起饭菜，“饥饿的人们总要有一个发泄口，他们暴躁易怒又盲目不需要合理，只需要目标。‘灾星’就是很好的目标，他们无非就是把苦难归为我带来的霉运而已，跟曾经的女巫狩猎一样。”
“之前女巫狩猎是怎么根除的？我记得这地方是七十年前忽然取消的。”
“你想借鉴以前的经验？正好我看到过本地人自己的记载，那一次他们惹上了一个真正的女巫，她用强大的咒术将参与的人全部杀死了，活下来的人自然不敢搞这种事了。后来女巫们到处狩猎搞‘女巫狩猎’的人，用血的教训吓住了人们。听说现在那个叫什么占卜什么的协会的创始人就是女巫。”
“这消息都从哪里来的，我都没听过。星占卜命协会的消息就算在我这都是很难得的。”
“都说了是当事人留下的记载。又不是没有八十多岁的老年人。”我端起茶缓缓吹散一缕水汽，“你不能使用这种铁血手段，而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只要假装失踪呆在这就行，至于你族长那边我去告诉他。”他站起身挡在我面前。
“万一暴露了呢，钟楼下个月可是要换人守的。还有你要以什么身份去见族长，一个连真面目都不让人见的消息贩子？”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我……”
“停，我猜的跟您亲自承认可不一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不了多久米这个身份可就没法用了。用消息贩子这身份接触商贩监视他们行为这条路可就没了。”我顿了顿：“我本来就不打算停步在这里，这里没有多少我喜欢的事物。”
“你还是个孩子……也是，你还是个孩子，我都快忘了。”
“……”
“行，我支持你的选择，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我随时欢迎你。”
“谢谢。”我站起身来，正好月光透过窗户朦胧了屋内的一切，我能看清的只有我和我的影子。
“孩子，不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子民，你永远可以回来。”他一人留在那盏残灯下，我走下钟楼抬头回望，那一点灯火融入夜幕，成为了今夜唯一的一颗星。
救灾粮并没有如期而至，它终究被抢了，官方的军队要半个月围剿强盗。等新的救灾粮已经不现实。
一个月前，族长指挥人在市广场支了个救济点，每天给灾民发放一点粥，刚开始人还不多，不出三天已经人满为患，在发生了一次踩踏事故后索性停止了这杯水车薪的救济。
也不知谁挑了个头，驱逐灾星的口号彻底打响，人群对我的仇恨连上了陈府，至于有没有点升米恩斗米仇在里面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一直对我不待见的长老们相继发声，今天召开了族内会议专门讨论这件事，这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收好东西后我整整衣襟前往大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