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食欲与猫

作者:Kevinjuly 更新时间:2016/7/21 15:09:47 字数:3126

“……我叫黎离。离别的离。”胡侃了一阵,少女终于介绍了一下自己。

“你好,我叫赵月弦。”少年没有要求握手,他明白男女之间的握手礼,在女方没有伸手时,男方是不应主动行动的。

“你的名字有点怪……”黎离歪着头。

“……”

又一次冷场。“这应该是我的台词。“他想,他真的很想问问,黎离是否出身于单亲家庭……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给自家孩子取名叫“离”啊!

“……你很漂亮。”赵月弦只好客套一下,他说这句话时脸上不带笑意,这是为了不让对方以为自己受到了戏弄。他本想说“可爱”,但“可爱”这个词的界定有些模糊,容易遭到对方误解。

事实上,他的这句话并不能完全算是客套:黎离长得的确漂亮,他夸得理直气壮。不管怎样,适度的夸奖总会迎来善意的回报——当然,怎么才算是“适度”要因人而异。

说“好话”总不会错,尤其是在与人初识的时候。

“哪有……您才是,”黎离微微低头,快速地用食指挠挠脸颊,“您才是!绝对的美人!高贵冷艳型大美女!”

“……”

好吧,他得承认有时候“好话”也会说错。

……

最后,在一阵毫无营养的对话和干笑之后,在应黎离要求交换了电话号码之后,赵月弦终于送走了她。说实话,他很不喜欢与人往来,尤其是陌生人。“太累。”他想。

不过,比起感慨人生,他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绝对有。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提包,果不其然……碎了。

当然碎了的不是他的心,而是一尊他新买的雕像。

他还清楚的记得这座雕像原来的样子。雕像不大,可以用单手托着,石质,赭红色,所塑形象大概是一只狮子,说“大概”是因为它并不完全像一只狮子,和龙类似,它也应该是由几种不同动物的特征拼合产生。这座雕像整体上看和石狮子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只蹲坐的异兽;都是头的比例极大,;都是一副方鼻大嘴的异兽形象。但仔细看去,又有许多不同:大体上说,它的身体过于“瘦”了,石狮子的身体虽说与头比例失调,但一般都很壮实,而它却骨节嶙峋,好在还没到“营养不良”的程度,大概是作者在造型设计上的独特个性;细节上讲,它的表情也和石狮子大相径庭,它闭着眼,或者说眯着眼,配合上它大张着的口,它不像在吼叫,反倒是像正在打哈欠。如果忽略那满嘴的獠牙的话,它还是挺可爱的。

不过于此时,于这座雕像,赵月弦内心所产生的既不是爱怜也不是厌恶,而是另外的一种感情,一种极其特殊却又极其普通的感情。

他端详着雕像碎裂部位的断层,粗糙的表面在路灯下反射着磨砂质感的细密光点。

他捧着这个早已四分五裂的雕像,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深情地捧着,好像远行后归国的游子捧着家乡的泥土,又好像……历经饥荒磨难的罹难者捧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想吃。

他产生了食欲……对于眼前的这一抔土块。

他咽了一口口水。

想吃。他的心口彭彭直跳。

他并不饿。实际上,他的“食欲”与其说是“饿”,不如说是“馋”。

想吃。他的脑袋嗡鸣作响。

赭红色的土块颗粒细腻,像最精致的红糖。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不是有么,饿急了之后吃土的情况。”他表情僵硬。

……

好吃。这也许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至少是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入口即化的绵软口感像是松糕,甜而不腻的味道则比过了高级奶油。

据说在青黄不接的年代,许多人靠吃土来充饥,他们管那种可以吃的土叫“观音土”,这种土少量食用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而且还能带来饱腹感。但土终究是土,他无法供人生存,不但如此,因吃土不消化而活活胀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赵月弦舔着指缝里的最后一粒土渣,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这座好吃的雕像就是在今天下午,他在从第一个打工地赶往第二个打工地时买来的。那时这个小玩物还安安分分地蹲在地摊一角,它好像是被用来压桌布了——和碎砖头一个待遇。

地摊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子,穿着肥大的灰色短袖衬衣,大裤衩子,手里拿着的折扇上印着清明上河图——全身没有一件值钱货。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和老板的对话。

“一口价,五百!”老板张开五根枯枝般骨节粗大的手指。

张口就要五百大洋,不是一般的黑。赵月弦很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他明白这“一口价”永远不会“一口”,他要跟人家讨价还价一番,首先先得把卖价拉低到一半以下。

“太贵了,二百怎样?”

对方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价格大跳水。赵月弦不紧不慢地盘算着。紧随其后的便是“分析形势法”“鸡蛋里挑骨头贬值法”“嘴遁磨洋工法”“欲拒还迎激将法”,实在不行他还有杀手锏——“死缠烂打卖萌法”。

顺带一提,他和老板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假声——毫无瑕疵的女性声线,这是他打老早以前就开始反复练习的技巧,绝不是掐着嗓子这么简单。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女性身份有它自己的便利之处。

“……怎么样?”从脸蛋体态到声音气质,他完美地表演着这个角色。长年的预练与实践使他表现得驾轻就熟,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女人,即使他穿着男款的T恤和牛仔裤。

一张好脸可以当做吃饭的家伙,尤其是在这个通讯技术发达的年代——一个人让别人看到的东西也许只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

这肯定有利可图,不合法的手段,诈骗哄骗诱骗。

但他不愿意去做网骗,他不愿把自己看做“骗子”,是不愿而不是不屑,他不会基于道德的对骗子进行鄙视,他甚至愿意并且曾真正考虑过去当男妓——这是他埋藏得最深的记忆,他绝不会和任何人提起。每人都有他不愿去做的事情,这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他决不高尚,他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去占小便宜,在利益与尊严面前,他会不假思索的选择前者。但有唯独一点不同:他不会去害人。真正思考下来的话,这不是信念或正义使然,只是单纯的懦弱罢了——往好了说可称之为“老实”,不是说性格,而是指“人”,“老实”人,平头百姓,一介草民,大大的良民是也。

他微低着头,眼神散乱地看着老板,如果你这样从侧面看一个人的话,普通来讲他是不会发现你的,这是一种没有一点含义的目光,完全无害,不会致人不适,最重要的是你确实在看着他,只看着他,这也近乎完美地避免了对方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

地摊老板一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两百块钱——”

“卖了!”

老板一把抄起雕塑,塞进赵月弦手里,从他指尖抽出他早已拿出的两张红票,揣钱进兜收摊走人。

赵月弦站在原地,手里托着雕像。

他惊讶于老板的爽快。

他看着老板佝偻的背影,老板手里提着桌布围成的大包裹,着急忙慌地快步走着……看不见了。

他感到失落,但这可不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这么简单。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他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做网骗的注意事项”。

……

回忆不都是美好的,在他这种黑历史很多的人的身上更是可见一斑。

他来回来去、里里外外地翻找着自己的提包,一点赭红色的渣滓都找不到了。他把那座雕像从头到尾地一点不剩地吞进了自己的肚子。他对此感到烦躁。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他的胸口发堵。

他遇到一个江湖骗子,用疑似一包红糖压制物换走了他的生活费——好几天……好多天的生活费。

他遇到一个醉汉,凭着一股酒劲调戏女孩,还差点吐他一身,那滩呕吐物在他胸前呈喷射状散开,还有许多顺着他下巴流下,经过肥肉层迭的脖子,积在领口,漏斗般慢慢滑入衣服里,气味腥臭中还带着酸味——恶心,这已经可以被称为法术了——精神魔法“中年大叔的醉酒呕吐”,施放后你的对手需经过三轮意志坚定,未通过者将承受“呕吐”“错乱”“精神衰弱”debuff外加扣除理智值。

他还救了一个名字猎奇的女人,对方自称“没他漂亮”——在他没刻意去扮女人的情况下。还向他提出了经典的终极三问,让他强行领悟了一波哲学。

最后,他花出去的生活费还是变成了他的口粮——一道两百块钱的甜点,他对此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这也是他的不满之处。

他急着需要发泄一下,这是他的结论。

而他正好也有个好去处,算算时间,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

那是一个在午夜开始,零点之后才开始展现魅力的地方。

那是一个能让你尽情纾解郁气的地方。

它有严格的准入规则,它有自己的法律。

它完全合法,与黄赌毒毫不沾边,甚至不提供酒水和食物。

它有着极高的顾客满意度,几乎所有人都对它表示认同和支持。

那就是“猫”搏击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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