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
热。
热得忘了痛，忘了自己。
吹来的风，只能感到一阵灼热，带起的沙砾粘上伤口，也再没有丝毫知觉。
渴。
分布在身体各处的神经传来若有似无的警示，提醒着某种危险，又似乎已然放弃。
他双眼直发黑。
他现在只想睡。
只要睡过去，只要闭上眼，让一切都沉到黑暗里，一切，一切……
也无法结束的吧？
男孩把脸埋进沙子里，凄惨地笑了。
“我们来到世间，便注定没有什么额外的选择权。”男人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仿佛是在述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要么生，要么死。可惜的是，就连这仅有的两个选择也不过是对初生者的优待，对于你我这样的人而言，面对世界的选择只有一个——活下去。”
“不择手段地活下去，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干什么呢？
活下去，依旧是别无选择啊……
男孩没再让自己想下去，现在的他不需要“思考”这种东西。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丝杂念都可能是死神的陷阱，一旦沉沦，便是十死无生。现在的他，只要顺从本心就够了，只要依存自身的本能，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就够了。
活下去。
怎么做？
男孩用尽全力把自己从沙子里撑起来，眼睛里仍是一片模糊。但这不重要。在这茫茫沙海的中心，眼睛其实起不了多少作用，反倒只剩下掣肘。
他在沙漠的中央。
烈日当空，似乎永远也不会落下——自身对时间的感知告诉男孩至少已经过去了三天，但太阳还是毫无变化，连位置都不曾改变。空气像是着了火，灼热非常。
倘若从高空俯瞰，男孩此时就像一只蚂蚁一样趴在一处沙丘的背阴面上。他衣衫褴褛，碎布下皮肤裸露，在灼热的空气里干裂出道道褶皱，如同衰朽的老人。他用碎布条包住头脸，挡住沙尘的同时还能减少一点光热。幼小的身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大多只是破了点皮，也有不少见了血结了痂，上面还粘着沙子。
“这世界没有怜悯，我们都只是寄居其上的渺小之物，不会得到丝毫的关注，却又无法挣脱丝毫的限制。世界自有其因循的【理】，在世界的面前，我们都不过是它脚下的爬虫，如此脆弱，如此悲哀……”
爬虫……悲哀？
男孩趴在沙子上，意识有些混沌。这或许就是爬虫的状态？他忽然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也没有那个力气去笑了。
他的本能在警示，在渴求一个稍微阴凉的地方。在稍早之前他曾打算把沙子挖开好让自己躲进去，他确实那么做了，也得到了一时的安宁。
就是那一时的松懈险些要了他的命。
虫子，渺小悲哀的爬虫，它们躲藏在表层的沙子下，进行着无休无止的生存游戏，直到他的闯入。
虫子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有了共同的猎物。
要是不受那些伤，以他的身体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如此衰弱。
但是世界没有如果。
“我们只能因循世界的【理】——即便如此，那原本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世界还存着漏洞，还可以打破。而现在，我们只能因循这个世界的【理】，活下去，然后招来更大的不幸。”
“一旦拥有了选择，那便和没有选择别无两样。”
你叫我活下去，那起码说点有用的东西啊，父亲。
男孩心里这么想，却又说不出来。他已经出离了口干舌燥的范畴，他现在可以肯定，他绝对超过五天没有摄取到水分了。如果张开嘴，虽然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水分能够失去了，但现在哪怕失去一丁点儿，那也是男孩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现在找水都恨不及。
“你降生在这个世界，就像一颗种子被抛入荒漠。”
种子……这是某种提示？
男孩晃了晃脑袋，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
“你就要死了。”
这冷酷的话语让男孩猛然醒悟——他这一时的清醒并不是没有代价，那是身体在苦熬到极限之后在求生欲望的本能驱使下集中起最后的一丝力量挣来的，意图作出最后的努力，努力寻找到一个方法来挽回这濒死的危局。
“其实，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命之一。它们知道自己天生弱小，它们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便将一切精力都投入到活下去这一件事上。从种子时期开始，它们就一直在努力着，不择手段地让自己生机勃勃。即便遭逢毁灭，它们也能借着春风再度生长，直到此生真正的尽头。这世间千千万万无以计数的平凡小草，它们一辈子默默无声，都在做着这么一件事情——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没有怜悯。”男人的声音里完全没有感情：“世界不会怜悯任何存在，不会怜悯我，也不会怜悯你。所以我也不会怜悯你，即便你是应我和她的愿望而生的孩子。作为她的孩子，你自己也应该明白这生存的【道理】。”
但我现在是人，我也是人的孩子，是人，就会有念想，就会思考……【意义】。
“你右手的武魂，蓝银皇，它的本质就是一棵草，是你生命里‘草’的体现。”男人没有厉害男孩的想法，继续漠然的话语：“你觉醒了它，但并不代表它的独立，它依然是你的一部分，可以看成是你的某个极其特殊的器官。换而言之，它显现在这个世界上，生长壮大，都是为了滋养你。”
“你是一粒种子，蓝银皇就是你向世界探出的根须。”
一股热流骤然从背脊钻入小腹丹田，男孩的双目陡然睁大，浑身发力绷紧，数根蓝金色的草叶猛地从他右手掌下方的沙地里钻出，迅速伸长变粗，长成类似藤条一般的形态卷裹住他的身体，形成一个蓝金色的大茧保护住他。
而在男孩身体下方，近乎无穷无尽的翠绿藤条蟒蛇般破土而出，各种蛇虫之类的小型生物被藤条裹挟压覆，如同肥料一般被榨干身体里的所有精血养分，融入藤条翠绿的筋理之中，成为这诡异藤植的一部分。
“来吧，做下【选择】吧！
向世界探出你的根须，挥舞你的爪牙吧！
唯有如此，才配得上这千年魔藤的祭献，才能——
夺取你想要的【结局】啊……”
沙暴中黑发青年眼神淡漠，他张开双臂，似在抱拥，似在迎接。
——你我注定无法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