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入眼是青空，扫眼是青草。
他正躺在一块天然生成、状如卧榻的白色玉石上，身旁已没了女孩的踪影。
少年嘴角微扬，雪白眉毛一掀，懒懒翻了个身，稍微调整了下睡姿，均匀的鼾声随之响起，他再次坠入梦乡。
在少年未能观测到的另一个空间角度里，雪白裙子的女孩看着毫无动作的少年，脸颊渐渐鼓起，双眼中怒火酝酿，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
少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眯虚着眼睛四下里望了望，便重又把身子躺平，鼾声更加舒畅。
女孩等了一刻钟，见少年是真的丝毫没有要来寻找的意思，咬着牙就要发作，眼前却是骤然一花，视野还没恢复便已感觉到那温暖熟悉的怀抱，耳边却是传来少年那满是慵懒的声音：“糸糸乖，等我睡一会儿再陪你玩……”
女孩粉红着脸任由少年拨弄她的头发，双眼舒服地眯起，左手却是随意地向着身下的玉石一点，无声无息间，玉石已被分解得连夸克粒子都不剩。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女孩的愿，他们依然完好如初地躺在半空——他们身下的空间已被扭曲，规则改变，空间本身“凝固”了。更过分的是，少年还特意让身下的那一层空间在凝固的时候与整体脱节，变得更加柔软，就像铺了一块床垫。他们原本睡的还是块连硬座都不如的石床，现在直接改软卧了。
少年伸手往旁边的空间一扯，拉过一条完全不见踪影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别说，那感觉是真的又轻又暖，就是旁人看着可能有那么点奇怪。
少年一面轻轻拍着女孩的肩背，一面口齿不清地说道：“猫猫乖，哥哥带你睡觉~”
女孩扯动嘴角，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拳捣在少年胸口：“谁是你家猫猫！”
少年不闪不避硬受了女孩一记重拳，却只是身子像船一样被推出老远，自己倒跟没事人似的，还装模作样地拿手揉揉，砸了咂嘴，看着好像还挺享受的样子。
“还—不—起—来——？”女孩幽灵似的闪现在少年身旁，黑着脸眼神危险。
“啊？怎么啦？”少年猛地坐起，差一点就和女孩来个对头，他眯缝着眼睛左顾右盼，抓耳挠腮，终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把视线投向身边的女孩：“是糸糸啊……几点了，叫我……”
“你当我是傻的吗？！”额角拧出十字路口的女孩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满脸恼怒地狠瞪着少年的眼睛。少年却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眼皮都没抬，却是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女孩脸上怒容不改，语气里却是不觉显出几分退缩。
“我想笑。”少年终是睁开了眼，跟个憨子似的拄在那里傻笑，看着就很欠扁。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女孩本来是想作出斥责，但看着少年那副跟精神病没两样的神色，联想到少年以往种种，声音却是越来越弱。
少年自顾自地打了个哈欠，翻手招出一枚精巧的沙漏，里面的沙子也就刚漏完一半多一点。少年眨眨眼，转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女孩：“糸糸啊，我也就才睡了两万年都不到而已，起这么早干什么？来，我们接着睡……”
“两万年还不够你睡的吗？！”女孩退后一步躲过少年伸过来的手，蹙起眉头就是一顿怒批：“你之前不是已经睡了三个轮回了吗？！不是已经恢复过来了吗？还睡！”
“我就是想睡嘛，”少年的脸上满是无辜：“以前一天睡半天，之前一个纪元我也就才睡了四分之一都不到，现在当然会犯困啦~”
“你……我不管，你现在就得给我起来！”女孩显是知道通过正常手段是别想让少年起来的了，立刻就更换了策略，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也跟着少年耍无赖。
“你要起来就起来，不要拉着我。”少年任由女孩像筛糠一样摇晃着他的身体，脑袋也跟着左摇右晃，然后趁着女孩休息的空档立马躺倒，抓过一块全透明的被子往身上一盖，便摆出一副“我已经晕了请不要弄我”的表情说：“啊，我看到了星星哎，果然已经到了晚上，我们还是继续睡觉吧~哈……呜……”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两点萤火飘飘荡荡地跨越空间落在了少年头上，如同水滴滴在水面泛起两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还不快点起来！你家后辈都来给你上供了！”女孩让到一边，刚要借此机会出言鄙视，就发现那两点萤火又飘飘荡荡地落在她的头上，涟漪泛开，一段莫名的画面投映在脑海，只一瞬，女孩原本还带着一点玩闹性质的表情彻底黑了下去，背后无名火焰熊熊燃烧：“齐——嵬——！！！”
“等，等一下啦，听我解释啦！”少年慌忙爬下“床”，手足无措地看着身形蓦然高大的女孩，只能张开嘴讪讪地尬笑：“这个，这个不是……”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女孩不由分说照着少年的胸膛就是一拳，这次女孩明显用了大力，少年周身的空间都是一阵剧颤，少年自己却是陷在半空动弹不得，龇牙咧嘴，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我错了……”少年捂着胸口泪流满面地拜倒在女孩脚边，张开双臂就准备抱住女孩的大腿：“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女孩赶忙跳开，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快拿开你的咸猪手……哼，你不是还有大业吗？不是还要一统仙界吗？你倒是快点去啊！哼……这么废物的师祖要之何用，趁早废了免得遗祸后世子孙！”
“我废物怎么了？我废物怎么了？”少年抹掉眼泪，顿时理直气壮：“我当初做徒孙的时候还没有师祖可以求呢！他们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足够废物，入了流云观，他们现在还是连师祖都没有！”
“你还有理了是吧？”女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少年，转而用手指轻触那两点萤火，她闭目思索了下，食指轻抬，指尖便旋转出一个由无数符文凝聚成的半透明正八面体。女孩两指一捏，那晶体便化作一点荧光向着萤火飘来的方向电射而去——
旋即便被脸色阴沉的少年抓握掌心。
少年面带微笑一步步靠近兀自愕然立着的女孩，拇指缓缓**，将手心的晶体磨成粉末：“让我看看这是什么？终结武魂系统？还量身定制了新手礼包？不错不错，我都没有这待遇诶……”
“你……你想干嘛？！”女孩看着犹如流氓翻身前来报复的少年，原本强势的神态一扫而空，慌忙低头护住胸部就要逃开，结果转身就和突然闪现的少年撞个满怀。
“我要干嘛？”少年故作疑惑，伸手就揽住了“自投罗网”的女孩，上半张脸沉入不知何时飘来的阴影：“我说这大清早的把我叫起来是干嘛的呢，搞半天是要想办法把这个东西送出去啊……呵呵……嘿嘿嘿……”
少年冷笑了几声，猛地沉下脸来盯住女孩的双眼，骤然升腾的怒火扭曲了他的面容，他紧咬着牙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嘴唇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女孩瑟缩着趴在少年怀里，见他没有动作，轻声探问：“阿衡？”
“他已经死了。”少年冷冷地、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他将女孩横抱起来，脚步前踏，青草同着青空一并消隐，所余的，只有一片昏暗苦寂的空旷殿宇。
“不要说这样的话！”女孩大声责怪，瞳孔颤抖，语气里却带着哀求。
少年没再说话。他把女孩放在殿堂高处雕饰狰狞华丽的御座上，不管女孩抗拒的神色，用扶手连着的锁镣将她的右手和左脚锁住：“其他事情随你怎么玩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
“还不是都一样。”女孩把脑袋歪到一边，愤愤地撅起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吗？”少年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平静：“你想用你空余的【位格】拉他们一把？呵……”
“难道不行吗？他可是你……”女孩话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
“他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少年垂下眼帘，语气冰寒：“他和我没有关系，和你也不会有任何关系。我当然会给予他们一点帮助，但这仅仅只是交易的一部分。”
“交……易？”女孩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少年扶着王座缓缓跪下，目光迷离地捧起女孩戴着锁铐的右手轻轻摩挲：“不一样的……糸糸，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还有一次选择的【权利】，这是我们应得的【报偿】……”
“阿衡？”女孩低头怔怔地望着少年，表情柔和下来。
“睡吧。”少年轻轻地吐了口气，抬头深情地看着女孩的脸：“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困意袭来，女孩握住少年的手，没有反抗，阖上双目沉沉睡去。
少年伏在女孩膝上，低低地呜咽。
——我也，只是想给你多一个选择而已啊……
——只是，这样的选择，究竟是温柔，还是残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