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的弯道上,一道道的虚影如风般疾驰而过,卷起路边的树叶。
维塔利坐在道路尽头,百无聊赖地翘着脚。
他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十几匹奔马,它们鬃鬓飞扬,毛皮如水波般震荡,而衣着华丽的骑手们伏在马背上,身体翘起。
率先抵达的是两匹速度不相上下的骏马,几乎是齐头并进地冲过终点。
几秒后,剩下的骑手也都陆陆续续地掠过维塔利身边。
他微微眯眼,防止沙尘飞入眼中。
骑手们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比赛。
不过这群年轻的少年少女们看似气氛融洽,关系平等,实际上是泾渭分明地划分为三个群体。
第一群体是最先冲过终点的那两位骑手,他们神态倨傲,有着一头醒目的银发,皮肤苍白,容貌俊秀,有如人偶。
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鹤立鸡群,其他人都是隐隐地簇拥着他们移动。
第二群体是跟在领袖身边的人们,他们能够以放松的姿态和领袖谈话,正哈哈大笑着什么。
第三群体是末端的谄媚者们,他们在人群外围努力地想要参与进话题里来,却只能附和着干笑几声。
维塔利默默地观察着,是独立如礁岩的第四群体。
“嘿!维塔利!”
两名领袖里的那位留着长发的年轻男孩兴奋地叫道:
“你看清楚了吗?是谁先过终点的?——我觉得是我。”
“不,瓦连京那殿下,我觉得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维塔利坐在椅子上,回应道:
“我想是阿布拉沙的马更前面一点……不过是你的也说不定。”
“听到了吗朋友们!是我赢了!把钱拿来吧!”
瓦连京那闻言,直接把前半句话过滤了,转身对着人群欢呼道。
“喂,没听到维塔利前面的话吗?赢的是我,你们该把钱给我。”
叼着纸烟,吊儿郎当的阿布拉沙不满地反驳道。
“闭嘴,阿布拉沙,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还是说经济部长的儿子连这点钱都没有?”
瓦连京那嗤笑道。
“我有的是钱,但我不会把钱给一个满嘴胡言的傻瓜。”
阿布拉沙毫不顾忌地反击道。
“你说什么?”
瓦连京那听到对方的侮辱,勃然大怒:
“滚吧,狗娘养的软蛋。”
他一脚飞踢过去,狠狠地踹在阿布拉沙的胸口。
瓦连京那久习武术,那一脚的分量自然不低。
经济部长之子重心一个不稳,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被慌乱的人群接住了。
他抹了抹衣服上的灰尘,难以置信道:
“你怎么敢的!?”
瓦连京那作势上前又要动手,随从们赶忙伸出手拉着他,防止亲王过激。
阿布拉沙怒吼道:
“都给我上!打回去!”
阿布拉沙方的人听到指令,犹豫一下,还是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
两边人乱糟糟地打作一团,不过毕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斗,徒有骁勇,技巧全无。
挣脱拉扯的瓦连京那飞起几脚,招式大开大合,把周围的几个人全部踢倒了,倒是兴奋的很。
不过双方的小弟都很识相,知道谁该打谁不该打,所以两位领袖身边几乎没人再靠近,就剩他们一对一。
一堆纨绔聚在一起,除了赌博大概也就只有打架了。
虽说在场的年轻人们身份都不低,光公爵之子就有好几个,但大多都是各自家族的次子,没有继承什么爵位和官职,开销有限的很。
过剩的欲望无处发泄,只能通过打架来自娱自乐了。
“唉。”
维塔利轻叹一口气。
又要找人来收尾。
……
“喂喂喂,小少爷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身材过两米,高大如塔的疤脸灰狼人骑着马赶来了。
他跳下马,一边大声喝止着,一边如老鹰捉小鸡般把人捉起来放到一旁。
人群中央的瓦连京那正骑在阿布拉沙的身上,左右开弓,把阿布拉沙英俊的脸揍得鼻青脸肿。
狼人一把拎起瓦连京那的后领子,把亲王从阿布拉沙身上提开。
他细而尖的狼吻发出粗犷的声音:
“冷静点,殿下,已经够了吧?”
瓦连京那的理智也稍稍恢复了,对着阿布拉沙冷哼一声:
“算你走运,废物……给我夹着尾巴逃吧。”
阿布拉沙擦干嘴角的血,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大踏步离去。
其余的小弟们见有外人来干涉,情况不妙,就都灰溜溜地上马跑掉了,免得被留下来教训。
“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瓦哈沙。”
瓦连京那整整凌乱的衣领,看向狼人。
“是啊,可我没想到在我偷闲喝点小酒的时候,您又能惹出事来……”
狼人给亲王披上乌黑大氅,在肩头饰有金色的流苏,象征着其主人高贵的身份:
“这次是什么事?他把酒倒您身上了?您叫他白痴?”
“不,这次可不是我的责任,完全是阿布拉沙这小子自找的。赌输了不给钱,还率先骂我……你不是教导我要勇敢吗?”
“欺负一个不会武术的小公子可不叫勇敢。”
瓦哈沙叹气道。
亲王殿下身材不高,却脾气暴躁,专喜欢找人打架。
瓦连京那仰起脸看向瓦哈沙,问道: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打架的?”
“这要多亏了维塔利少爷,是他来告诉我的……您应该感谢维塔利少爷,没有他,您不知道要闯多少的祸。”
瓦哈沙狰狞地咧嘴一笑,露出嘴里森森的獠牙。
不过瓦连京那知道,对于狼人而言,这已经是最和善的表情了。
“是哦,维塔利这家伙还真不见了。”
亲王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
“他去哪了?”
“我想大概走了。”
瓦哈沙耸耸肩:
“他找到我后没有回头,径直往城里去了。”
“哈!竟然抛下我先走了,这个告密的小贼!”
瓦连京那大叫一声,甩开狼人的手,爬上自己的马,抓住缰绳,往前驾去。
狼人摇摇头,无奈地上马,跟了上去。
好马果然是好马,不到十分钟,瓦连京那就看到了维塔利那枣红色小母马的背影。
这个家伙连公马都不敢骑,实在是胆小。
瓦连京那一夹马腹,暴躁的黑马嘶鸣一声,马蹄沉重地落在路面,速度瞬间加快,没多时就追上了维塔利。
书卷气的银发男孩坐在小母马背上,老神在在地眯着眼,身体自然地一晃一晃,仿佛没看见旁边骑着高头大马的瓦连京那。
瓦连京那举起手里的马鞭,指向他,带着笑意责问道:
“维塔利波夫·罗蒙索夫耶奇·拉卡维特斯基,你怎么敢丢下我先走,还打小报告的?冒犯亲王,该当何罪?”
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维塔利的父亲是陆军中将罗蒙索夫公爵,曾是瓦连京那的父亲帝国首相尼古拉大公的老部下。
两家关系紧密,恰好两个孩子年龄又相仿,就作为玩伴共同长大了,常年出入成对。
“那我真是抱歉,殿下。”
少年懒懒地回答道:
“嗯……砍头怎么样?”
亲王扬起马鞭,在半空凌厉地做了一个挥剑斩首的假动作,挑眉笑道:
“如你所愿……下次明白要怎么做了吗?”
“是的,我至高无上的荣耀瓦连京那·尼古拉维奇·罗曼诺夫殿下——向您致以敬意。”
维塔利拉长声调,故作了一个揖:
“请原谅我现在无法亲吻您的鞋面,殿下。”
瓦连京那哈哈大笑,抬起明光锃亮的马靴——他的马足足比维塔利的高了两个头:
“现在你可以了。”
“哦,我觉得我的嘴巴太脏了,会使您的靴子蒙尘,所以还是等我洗过嘴巴再亲吧。”
维塔利见状,语调一转,推脱道。
“你这油嘴滑舌的家伙。”
瓦连京那放下脚,笑骂道:
“而且还站在阿布拉沙一边……你应该直接说我赢了的。”
“我只是客观公正地回答罢了。”
维塔利摊手道:
“我真的没看清楚谁先到,殿下。”
“那就是我赢了,白痴。”
瓦连京那不容置疑地教训道。
维塔利不置可否。
亲王骑着马,和他平行慢走,得意地笑着:
”你看见我打在阿布拉沙脸上的那一拳了吗?他直接就软绵绵地倒下去了——这个软脚虾!”
“您今天早上还说阿布拉沙是您忠实的朋友来着。”
“那么现在不是了,他只是一个没用的白痴……其他人也一样。”
瓦连京那傲慢道:
“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在这里和我唱反调,实在令我失望……亏我还把你看作我唯一的不那么蠢的朋友。”
“我只是不喜欢你们这样而已。”
“不喜欢这样?那你还想怎么样?”
亲王不满地反问道:
“战斗是乌拉尔子民生来的天赋和美德……你才是一个异类,明明身手比我都要强,却老是缩在一旁围观。”
“这种无意义的斗殴可称不上战斗,殿下……首相之子和部长之子带着一群贵族后代打架,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明哲保身。”
维塔利平静道。
“你不也是将军的长子吗?还是一位该隐赫斯特。”
瓦连京那如红宝石般的瞳孔平视向前方,悠闲地说道。
他毫无顾忌地走在大路中间,车马却都绕他而行,不敢接近。
一路上不断有人致敬,亲王表情淡然,看都不看一眼。
狼人领着卫士不远不近地跟着,瓦连京那的披风猎猎抖动,金色流苏随风飞舞。
该隐赫斯特,隐晦之血族。
在乌拉尔这座位于东方的冻土帝国里,人种分为三类。
第一人种便是该隐赫斯特血族,他们长寿难老,喜食血液,不畏严寒,样貌接近人类,但远比凡人要强壮和优美,特征是皮肤苍白,银发红瞳。
这支种族在雪原上建立了最初的政权,并在随后的一千年里南征北战,缔造了如今的乌拉尔帝国。
他们是帝国皇室和大贵族的主要组成体,身份高贵超然,不受常规法律管辖。
例如现在的皇族罗曼诺夫。
若论弱点,就是不喜高温和强光,且难以生育,数量极其稀少,但牢牢把持着权力金字塔的顶端。
第二人种是哥萨克狼人,鞑靼角人等种族,他们体格健壮,能征惯战,曾经也是乌拉尔的威胁,但在被征服后,成为了乌拉尔中坚的军事力量。
其族人大多都是军官和贵族,凭借着战功不断地晋升。
第三人种便是普通的人类,他们散居在雪原上,是帝国的主要组成部分。
乌拉尔是军事国家,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接受基本的军事训练,而能力并不出众的人类自然得不到太高的地位,最初只能是作为农奴为帝国奉献着劳动力。
在改革后,他们大多数成为了自由人,但仍摆脱不了被压榨的现实。
也有不少人通过功勋实现了阶级提升,协助着该隐赫斯特治理国家。但在庞大的总数量里,这比例还是显得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