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脉用德语怎么说?”海因里希问道。
“[Gebirge。]”瓦莲京娜慵懒地倚在软垫椅背上,抬起手,“我有一些累了,可以暂停一会吗?子爵。”
课程已经过去了大半,是该到休息的时间了。
“悉听尊便,殿下。”
“安娜,给我们沏一些茶。”瓦莲京娜对着房间里唯一的女官吩咐道,“记得用夏国茶叶,父亲带回来的那些。”
乌拉尔人除了嗜酒,也同样酷爱喝茶,这些来自东方的神奇叶子自从在一次进贡中传入宫廷,便征服了沙皇和一众王公们。
过去因为渠道狭窄,茶叶只是上流社会的奢侈品,但随着与夏国贸易的展开,茶叶渐渐在乌拉尔普及开来,被平民百姓所接受。
茶叶对于西方的吸引性之大,使其一度被称为“叶黄金”,又因为气候和地理的原因,只有夏国才能培育出上好的茶树,与它的丝绸和瓷器共同闻名于诸国。
察尔哈汗国屡次发动战争的原因之一便是试图切断两国商道,使自己成为东方贸易的中转站,好从中牟取暴利。
“好的。”安娜屈膝道,离开了房间。
看着房门被无声地关上,女大公忽然坐直了身体,盯着面前的子爵,表情复杂,似乎在抉择着什么。
她该交付给这个温和善言的外交官吗?
他看起来并不像其他人一样迂腐,而且可以自由进出,不会引起注意。
过了十多秒,瓦莲京娜咬着下嘴唇,试探着问道:“子爵,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海因里希一怔,肯定地说道:“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一定会尽力做到。”
“谢谢你……”瓦莲京娜只觉得她的心在怦怦跳,“请你能把——”她犹豫了一下,把手腕上的黄金手链解了下来,把它包在白色的手帕里,交给子爵,“请你能把这转交给一个叫维塔利·拉卡维特斯基的少年吗?他住在涅瓦大街59号公馆。”
她自己都觉得这是不是带点蠢。一位奥斯特里茨的准王妃请奥斯特里茨的外交官把一件首饰转交给一个陌生的男性。
关键这个男的还和她关系匪浅,凭借她以前读骑士小说的经验,这基本就是定情信物了。
但瓦莲京娜只是想和唯一的朋友告别,父亲明令禁止她私下与外界书信往来,女大公只能寄希望于外人。
可她能接触到的除了家人仆从,就是那些迂腐固执的老学究,根本不能信赖。
连安娜都会报告她的活动给父亲,偌大的宫殿,唯有海因里希这个年轻的外人有一丝打破牢笼的可能。
但她也不能写信,海因里希似乎是个诚实的贵族男士,可难保他会偷看信封——父亲说过,所有外交官都是间谍,他们探头探脑地只会把机密偷偷传回国内。
无论她写什么,有心人总能从少女写给少年的信里解读出情爱的痕迹来。到时候又是一大堆麻烦。
只能是用某种带有特殊含义的物品来寄托感情,暴露了也方便解释。
瓦莲京娜手腕上的那条金链从小就一直戴着,据说女王的大牧首亲自赐福过它,能够庇佑瓦莲京娜一生平安,生活美满。
女大公现在是一点不信的。娘希匹,真这么管用,她也不至于落到被打包卖给外国小鬼的地步。
不过维塔利肯定知道它的存在,以那家伙的脑子,应该能体会到瓦莲京娜要表达的含义。
纤细的手捧着方帕,带着主人期待的眼神,放在海因里希面前。
子爵陷入了沉默,他作为外交官,对于这位准王妃的人际关系自然是调查地清清楚楚。
维塔利·拉卡维特斯基,该隐赫斯特族,二十四岁,罗蒙索夫耶奇中将的长子,与瓦莲京娜共同长大,关系亲近,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海因里希的脑子里迅速调出相应的情报。
这是蕴含着暧昧的请求,何况对方是他国家的准王妃,他理应是该拒绝,并随后回报本国。
妻子的不忠不算大问题,所谓上流社会的龌龊,海因里希见识的不少,只要别闹得太过火,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
但一个准王妃对他这个外交官说这种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可海因里希还是接了过来,郑重地说道:“我会的。”
“谢谢!”瓦莲京娜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一把握住子爵的手。
她的手掌并不算柔软,反而带着些许的茧子,冰冷得提神。
那不是大小姐的手,而是一位剑士的手。
“殿下——”海因里希被公主的兴奋之举惊到了,尴尬地提醒道。
此举未必有其他含义,但这幅样子要是被人撞到,他海因里希就要背上非礼公主的罪名了。
“哦,抱歉。”瓦莲京娜也察觉到自己举动的不合适,连忙松开手。
此时安娜正托着盘子打开门,恰好撞见女大公收手的那一幕,她眼神微变,问道:“殿下,怎么了?”
以安娜的视角看过去,两人简直是刚偷偷亲热完被撞破,女官心说莫非是这个小白脸勾引了殿下?
“子爵的衣服上有一些灰尘,我给他手帕擦一擦。”瓦莲京娜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在这方面她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看到贴身女官的视线投到自己的身上,海因里希只能干笑着附和,暗暗地把手帕塞进了兜兜。
他知道这些贴身女官都担负着看管主人的职责,尤其是未婚待嫁的女性。
安娜把杯具放置在小桌上,随后拿起陶瓷茶壶,压着壶盖,往杯中倒入热气腾腾的深琥珀色液体。
“请殿下注意分寸,即便对老师,也要保持得体的礼仪。”女官放回茶壶,说教着,目光随意地扫过两人。
女大公的右手腕上少了从小就戴着的金链;子爵的右衣兜里露出了手帕的一角,绣着瓦莲京娜名字的首字母В。
她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没有多说。
“请尝尝吧,这是用上等茶叶泡出来的茶。”瓦莲京娜神色如常,左手托起小蝶,右手捏着杯柄,心情愉悦地抿了口茶。
海因里希没有推辞,也端起茶喝了一口,赞叹道:“真是好茶!入口回味无穷。”
“听说东方人管这茶叶叫正山,名字还蛮好听的……子爵也懂茶么?”女大公小口小口吹着茶的热气,嘴角弯弯地问道。
这是违反礼仪的举动,但她做起来却平添一分娇俏。
“来了乌拉尔几年,别的没学会,喝茶的习惯倒是养成了。”海因里希放下手里的茶杯,笑道,“不过只是囫囵吞枣,品个滋味罢了。”
“既然子爵喜欢,那我就送一些给您尝尝。不值多少钱,聊表学生的心意。”瓦莲京娜托着碟子,淡淡道,“安娜,稍后差人送到子爵府上。”
“是的,殿下。”女官应声道。
女大公端起茶杯,敬向子爵,海因里希连忙回礼。
这茶叶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数量稀少,供不应求。而瓦莲京娜这大手笔的用意是将此作为子爵答应她请求的谢礼。
她也不缺这点小钱就是了。
德语课不知不觉就结束了,海因里希站起身来向公主道别,在子爵走后,安娜对瓦莲京娜问道:“殿下,您觉得子爵怎么样?”
“子爵?”瓦莲京娜偏头想了想,“嗯,人不错,蛮养眼的……课上的也还行。”
看帅哥起码比对着一个秃顶老头好得多。
“……您的手链呢?怎么不见了。”安娜顺口问道。
“啊?”女大公摸了摸手腕,装傻道,“不是还在吗?”
她手上带着各式各样的镯子和金链,动起来簌簌作响。
“那条祝福链,夫人特地为您求来的那条。”安娜提醒道。
瓦莲京娜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安娜观察得这么仔细,还以为手上那么多首饰,女官发现不了呢。
“可能是因为首饰太多,今天忘戴了吧。”瓦莲京娜讪笑着,找了个借口。她的确有很多首饰,能装满好几大箱子,不过在大贵族里算少的了。
她还听说沙皇的公主们都穿着珠宝镶成的内衬,弩箭都射不穿。可惜她和皇女们的关系不咋样,没亲眼见过——尤其是出了这鸟事后,她更不爽了。
安娜没有再追问,似乎是打消了疑虑。
瓦莲京娜双手按在胸前,松了口气。
希望维特利能收到吧。
……
“你是说,海因里希子爵和瓦莲京娜有关系?”大公眉头皱紧,看着眼前的黑发女官。
“不,老爷,这还没有确定。”安娜低着头道,“但确实有可疑之处,比如殿下的祝福链在我出去端茶的一会就不见了,子爵的兜里有殿下的手帕。”
“这不就是有关系的意思吗!?”大公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接下来几天都没什么异样,我也不认为殿下会这么快就和子爵产生关系。”
“没有就好。”听到白菜没被野猪拱,大公眉头骤然放开,他还以为瓦莲京娜为了报复他,自暴自弃随便找了个男的乱搞。
海因里希子爵不是单纯的外交官一事大公心知肚明,但他原以为两人的接触不会引发问题,现在看来又出了意外。
大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沉思了一会,唤道:“阿瓦。”
暗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一个男人,他带着兜帽,看不清楚样貌,声音沙哑:“有何吩咐,大人。”
“调查海因里希子爵,检查他的住所、行踪,还有书信来往,有异样的话……算了,直接找个由头把他遣送回国吧,他在乌拉尔待的够久了……他和瓦莲京娜的事情不要外露。”大公冷冷地说道。
“遵命。”阿瓦俯身,重新隐入黑暗,像是一滴墨水消失在墨水瓶里。
“你去通知其他女官长,让她们再物色一个德语老师来,最好是女性,或者是老男人。”大公对安娜吩咐道,“看好瓦莲京娜,别让她出岔子。”
“是的,老爷。”安娜提起裙子行礼,缓步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