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莲京娜很忧郁。
因为离出嫁的那天只剩一个月了。
她原以为她做好了准备,可还是心慌和烦躁。
身着睡衣的女大公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夜空,手攥着被单,越攥越紧。
夜深了,她睡不着。
瓦莲京娜不想去奥斯特里茨,她想留在家里。
连整天一副臭脸的丹尼尔伯爵夫人,她最近都觉得有些亲切和不舍。
她在奥斯特里茨宫廷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她不喜欢西方的炎热,不喜欢西方的人,不喜欢西方的城市,她不喜欢那个白痴王子。
她更不喜欢被拘束在笼子里。
在乌拉尔她会很自由,在奥斯特里茨她会很不自由。
瓦莲京娜从安娜和家人那里打听到了,那个卡洛斯王子是个病痨子,体弱多病,能不能活过三十岁都是个问题。
意思是她过不久,就得在深宫里孤身守活寡了?
哦运气好点,她应该还有个皇帝儿子。
生活真他妈操蛋,她半年前还在打架挑事,想要不要参军。半年后却要考虑自己会不会当寡妇,和她可能存在的白痴儿子。
一想到那个和鹧鸪一样可笑的小鬼王子会牵着她的手成为她的丈夫,瓦莲京娜就觉得心如针扎般刺痛和苦涩。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女大公落寞地低下头。
窗外突然亮起了粼粼的焰色,卫兵们举着火把汇成了火流,骚动地聚集又分开,时不时能听到军官的低喝声。
怎么回事?有人入侵冬宫?
瓦莲京娜诧异地抬头,随后又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可能,凭借冬宫的戒严程度,连只外来的老鼠都爬不进来。
但她忽然听到窗口下传来簌簌的响动声,混杂在小小的骚动中,几乎微不可察,可还是瞒不过瓦莲京娜的耳朵。
有人入侵!
瓦莲京娜激动起来,也不觉得害怕。
如果有哪个蠢贼敢夜闯她的房间,该害怕的应该是那个贼。
瓦莲京娜虽然年轻,但在剑术上的造诣一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
她的老师,帝国的剑术大师都称赞她是难得一遇的天才,若非她太过于自由散漫,不然定能取得更高的成就和境界。
就像是野狗闯进猛虎的领地,猛虎只会欣喜这是哪里来的夜宵。
而且无聊了这么久,女大公差点以为自己真是淑女了,恰好能活动活动筋骨。
既然能入侵冬宫,身手大概不会很差,何况敌明我暗。
瓦莲京娜红瞳危险地眯起,她悄然起身,将挂在床头的金荆棘拔剑出鞘,赤着脚拎剑躲在窗边的帷帐里,耐心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过了一分钟,她听见了小贼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先是一双苍白的手攀上了窗沿,然后一条大腿跨了上来,浑身裹在黑衣里的男人狼狈地翻身落了进来。
他抬起头,扫了一圈,似乎是正在奇怪房间为什么没有人。
一条银蛇无声无息从他背后的阴影里显现,缠上了他的肩,点在脖边。
沁骨的寒意渗入他的骨髓,小贼身体一僵,缓缓举起了双手。
“你是谁?”背后的女孩冷冷地问道,她握剑的手极稳,语气如雪风般肃杀。
小贼沉默着,不打算回答,女孩的耐心一点一点地耗尽,剑锋慢慢陷入他的脖子。
忽然,小贼猛然爆起,身体缩紧一扭,手臂顺势搭上她握剑的手,牢牢地卡住,同时脚往后踩去,另一只手肘砸向握剑者的腹部。
女孩一惊,松剑后退,左手抓起窗帘往对手脸上糊去——她似乎更不想让对方看到她。
小贼抓着她的右手腕,膝盖抵住她的胸口,将女孩压在地上。
女孩冷艳的表情不见波动,她左手把窗帘糊在对手的脸上,双手发力,意图挣脱。
“别出声——”小贼含糊不清地压低声音说道,但女孩随即一记撩阴腿踹在他的下身,小贼痛苦地闭眼,闷哼一声,虽然没松手,但力道骤小。
瓦莲京娜借机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捡起长剑指着他的眉心,眼神惊疑不定。
过了几秒,她试探道:“维塔利?”
小贼闭着眼,还压着声装模作样道:“我不认识他。”
“妈的!”瓦莲京娜勃然大怒,一把揭开对方的面罩,怒道:“果然是你小子!就说招式怎么这么熟悉!”
面巾下是熟悉的脸庞,银发红瞳的书卷气少年惊讶地睁眼,不确定地说道:“瓦莲京娜?”
“废话,不是我是谁!”瓦莲京娜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人不认识是吧,我不都出声问你了,你还不吱声!”
“您变化有点大……”维塔利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
瓦莲京娜正准备呵斥少年一副怂样,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是男儿身,还穿着一件堪称暴露的丝绸睡裙,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瓦莲京娜冷脸微红,把维塔利的脑袋掰到一边,羞怒道:“你没点自觉的啊。”
这不是您把我拎起来的嘛——话虽如此,维塔利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背后才传来女孩的命令:“好了,转过来吧。”
维塔利老老实实地转身回去,披散银发的瓦莲京娜已经披上了一件华美的军礼大衣,遮盖住其下令人浮想联翩的曲线和瓷白,胸口的金勋章格外地大又圆。
那是她一直挂在床头的校官军礼服。
女大公脸色算不上好看,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剑,长腿交叠,挑眉道:“所以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还敢夺我剑……若非我感觉熟悉,不然你已经死了,维塔利·拉卡维特斯基。”
“就是,来看看您啊……”维塔利讪笑道。
“哼,那你之前干什么去了?也不来找我,亏我把你当朋友。”瓦莲京娜冷哼道。
“他们不让我来找您啊,殿下。”维塔利苦笑,“您可是准王妃,我这还是冒着风险潜入进来的。”
瓦莲京娜表情依然是冷冷的,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她哼哼唧唧地说道:“那你来找我这个准王妃干什么,入侵准王妃的闺房可是严重的外交事件。”
“但您首先是我的朋友。”维塔利面色认真,从怀里掏出一条金灿灿的链子来,“还有这个链子,我要还给您。”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还这个链子?”瓦莲京娜不快地说。
“我前面不是说了您是我的朋友吗?”维塔利对殿下的选择性忽略感到无奈,“而且这个链子是夫人向大牧首求来的吧?对您一定很重要。”
“一点都不重要,这个链子压根没用,你自己收着吧。”
“啊?这不好吧?”维塔利一愣。
“没有什么不好的,你收着就是了……怎么,嫌弃我的东西啊?”瓦莲京娜不爽道。
“没有,没有……那我就收下了。”维塔利把金链子收了回去,拔腿就往窗户那走。
“等等,你去哪?”女大公连忙伸手。
“我要走了,卫兵在抓我呢。”维塔利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你才刚来,走什么啊?”瓦莲京娜急道。
“殿下,您不会以为我是悠悠闲闲走大门进来,然后留下来陪您喝酒的吗?”维塔利无奈地说,“我是跨过了无数个明岗暗岗,凭以前的记忆,徒手爬上了三层楼才能来见您的。现在外面有一个加强连的卫兵在搜查入侵者,要是我被抓到闯入公主寝室,您的父亲和哥哥会气得想把我杀掉的。”
听起来的确有些困难,大概只有维塔利这种深藏不露的怪物才能做到这种事。
瓦莲京娜瞪起漂亮的红瞳,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你就留下来吧。”
“殿下,我也想留下来,但现在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如此。”维塔利拒绝了,准备翻出窗。
“你他妈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瓦莲京娜脾气本就不好,她一下拔剑而起,怒道,“从以前就这么怂……过去我都敢翻姑娘的窗和她促膝夜谈,亏你是个男人!你不留下来老子先给你脖子抹了!”
她怒目圆睁,如冰霜般的小脸嗔怒地瞪着眼,即便生气还是那么好看。
维塔利霎时恍了恍神,无奈地笑道:“遵命,殿下。”
“这才像话,他们一时半会又搜不到我房间。”瓦莲京娜眉开眼笑,拍拍身边的座椅,“来,坐这。”
维塔利走到她身边坐下,熟悉的清香味包围住了他——这是常年用花皂洗澡浸染出的香味,但今夜似乎格外勾人。
瓦莲京娜笔直又匀称的双腿相叠翘起,胸口敞开的衣领在双手环抱下漏出高耸的夹缝,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状态对于男性的刺激有多大,那素面的精致侧颜依旧在兴高采烈。
维塔利竭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到处乱瞟,可这三处地方已经占据了好友的全身,看哪哪不是。
“给我讲讲外面发生的事吧,他们把我关在家里,无聊死我了。”瓦莲京娜很高兴,往常她当然知道要避嫌,但对于维塔利她毫无警备心,完全忽视男女之差了。
“我想我没有多少您敢兴趣的……您知道我平常都在干什么。”维塔利盯着女孩修长的脖子,她的锁骨呈线形,明晰优雅。
维塔利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随便说些什么,只怕我没机会再听到你无趣的故事了。”瓦莲京娜不觉异样,笑着拍手道。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眼神流转灵动,清澈得像是林间跃过的白鹿,不带杂念。
维塔利一怔,自嘲地笑了笑。
“那我就讲一些吧。”他龌龊和猥琐的小心思一下子消失地一干二净,如同被潮汐洗涤过的海滩。
少年身体忽地放松,塌进了软垫的靠背,他认真地想了想,笑着讲述起一个不那么有趣,不那么新颖的见闻。
裹着军礼服的少女双手捧脸,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少年,她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近乎透明。
维塔利心里微微地一动,像是藏在心底的弦被谁拨动了一般。
窗外的嘈杂模糊着拉长,一切喧闹仿佛都离此而去。
没关系,今夜还有很长。
女孩嘴唇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