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维塔利是怎么摔下来的?他怎么会没事去爬那么高!?”尼古拉大公提高声音,含怒地责问道。
“他要去摘那树上的花……”小瓦连京那支支吾吾地说道。
“花?他会去摘花?是你怂恿维塔利去摘的吧?”大公很了解维塔利这个孩子,他不是为这种东西就去冒险的性格。
他去摘花只会是瓦连京那的命令。
“他也没拒绝啊……”瓦连京那小声地争辩道,结果还是被父亲听到了。
大公怒道:“他什么时候拒绝过你?还有你什么时候又对花感兴趣了?”
“阿列克谢说那花很稀有,我就想要一朵嘛……”小瓦连京那嘟囔道。
门外偷听的阿列克谢一抖——怎么扯上他了?
“阿列克谢胡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想要花也不能让维塔利去拿!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仆人和奴隶!”尼古拉大公怎么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你应该庆幸图伯洛夫伯爵就在宫里,保住了他的命,不然我怎么向罗蒙索夫交代!”
图伯洛夫伯爵是一位术士,也是宫廷首席御医和顾问,因为医术和法术高超,被赋予伯爵的爵位。
“行了,尼古拉,瓦连京那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是故意的。”穿着的长裙贵妇心疼地把小瓦连京那拉进怀里。
以往抗拒拥抱的瓦连京那这次配合地抱住夫人的腰,眼睛眨巴眨巴。
“他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你惯坏,叶列娜!”大公含怒地斥道,“他将来长大成人,可没人像我们一样无条件地爱他!”
“那不离开我们身边不就好了,我还想亲手抱孙子呢。”叶列娜夫人亲昵地抱着小亲王,笑道。
“他差点害死他的一个朋友!”大公恨铁不成钢,“一个全心全意对待他的朋友!”
瓦连京那把脸埋进夫人的怀里。
“瓦哈沙,我拨你十个人,你来当瓦连京那的亲卫长。”大公转面向门边侍立的高大狼人吩咐道。
“是,大人。”瓦哈沙低沉地说道。
“你最好祈祷维塔利会没事吧,不然他的下半辈子你来负责!”大公又对着躲在夫人怀里的小亲王呵斥道,“接下来你给我回房间去反思反思!”
“我负责就我负责嘛……”小瓦连京那嘟囔道。
他从夫人的怀抱里抬起头,看向动怒的父亲,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想,我想去和维塔利道歉……”
……
噫——头好痛。
不,浑身都好痛……
小维塔利模模糊糊地从床上醒来,他稍微想动弹一下身体,就钻心地抽痛,使他龇牙咧嘴。
我……是从树上摔下来了?
好像是这样的,维塔利脑子里最近的记忆便是繁茂树冠遮盖住的天空,和一声惊恐的尖叫。
对了,花!
他突然想起来答应瓦连京那的事,猛地举起先前握住花柄的右手——手里什么都没有。
是哦,应该早就被人取走了。
维塔利释然地放下手,干笑一声。
不知道殿下满意不满意。
门被咚咚地敲响,维塔利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留着得体络腮胡的银发男人就推门走入,他眼眶深邃,气度不凡。
“大公!”小维塔利一惊,挣扎着想要行礼。
尼古拉大公很少回家,多数时候都待在首相府里,维塔利也见得不多。
对于这位供养他生活和读书的家主,维塔利充满尊敬和感激。
看到这个懂事明礼的孩子,大公紧绷的面色也缓和了下来,他抬起手,示意不必拘束:“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无大碍?”
“有一点痛,但也还好……能告诉我之后发生什么了吗?”其实他痛得抬一下手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从树上摔下来后,被卫兵带到宫廷御医图伯洛夫伯爵那里去,他治好了你。”大公为维塔利解答了疑惑。
“抱歉,是我太鲁莽了……”维塔利低声说。
“不,我知道是瓦连京那怂恿你去做的。”大公宽慰道,“他实在是过分,竟然让他的朋友去做这种事。”
“是我自己要——”
“你不用为他开脱,瓦连京那是个没脑子的人,你不必要事事遵从于他……我还要拜托你多约束他的行为。”大公朝门外招招手,“现在他有些话要告诉你。”
过了几秒,小亲王抠着手指甲,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不好意思地看着地板。
“说吧,你想对维塔利说的话。”大公表情严肃。
瓦连京那难为情地咬着下嘴唇,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躺在病床上,浑身淤青的素白男孩。
维塔利大概可以猜到瓦连京那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被逼来道歉之类的,但殿下心高气傲,不是那种会向别人低头的人。
他虚弱地笑了笑,说:“没事,我——”
“对不起!!!”小瓦连京那闭上眼,昂起小脸大声地道歉道,“是我的错!……如果你残废了的话,我来养你下半辈子!”
“……你没残废吧?”他又贼兮兮地睁开眼,不放心地追问道。
小维塔利愣了愣,淡淡笑道:“我很好,殿下。”
“嘿嘿,那就好。”小瓦连京那傻笑着,大公也跟着笑了起来,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得益于血族强悍的体质和御医调配的魔药,维塔利的伤势虽重,但对性命无虞,也并没留下多少后遗症,就是身上多了不少难看的伤疤和淤青,难以消退。
这是瓦连京那至今为止唯一感到羞愧的事情,每每见到好友身上的伤疤尤甚。而维塔利很少提及过去的往事,就算谈起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一笑了之。
随着年岁渐长,维塔利被迫离开宫廷,结束了这段主从的关系,但两人始终保持着亲近的友谊,未曾改变。
……
月光下,涅瓦河静悄悄地流淌向西方深紫色的天际,卫兵举着火把在宫道上匆忙地来往搜查。
卫兵们不敢惊动休息中的王公贵族,但如果还没有找到那个一掠而过的潜入者,就不得不进入各大官邸排查了。
找到公主寝室也只是时间问题,而此刻的两人还在房间里忘我地交谈。
“外交次长还把我收作随员了,最近带我出席了好多会议。”维塔利兴奋地说道。
讲着讲着,他自己也投入了进来。
最近半年,维塔利加入了外交部,又靠着大公的关系被次长收作随员,得以出席许多高级会议,大大加快了他经验的累积。
加入外交部是他的梦想,有许多有趣新颖的地方值得分享,但他能放下礼仪,随意倾诉的对象只有瓦莲京娜。
维塔利同样也是憋了好久,所以少见地滔滔不绝起来。
“嗯,真是好事呢。”瓦莲京娜轻轻地说道。
维塔利刚想继续介绍起外交部,但他忽然察觉到瓦莲京娜的声音不对。
以往都是瓦莲京娜说的多,他则是聆听者的位子。
可今天瓦莲京娜过分地沉默了,起初她言语间还带着喜悦,但之后她就变得寡言,只是偶尔简短地回应几句。
像是熄灭的篝火,仅留余灰。
而她的热情好像也随着火烧尽了。
维塔利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却发现她眼角晶莹,面颊湿润,睫毛微微地颤抖着。
“你……哭了?”维塔利惊讶下有些不知所措。
瓦莲京娜是像白桦一般骄傲坚强的人,她有时会任性,有时傻傻地听信谎言,但从小到大,维塔利就没见过她掉过几次眼泪——即便是在训练场上被打得遍体鳞伤。
可现在就像是豪猪松开了它的毒刺,翻起柔软的肚皮。女孩也放下名为[傲慢]的矜持,露出无助的一面来。
“不,没有……我只是,在为你高兴……”瓦莲京娜好像才刚刚察觉她的丑态一样,赶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你,完成了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了吧?我真的,真的很替你高兴……”
说到后半句话时,她努力地想要笑,但头却不自觉地低下,语调不断地降低。
瓦莲京娜抓住维塔利的臂弯,像是依偎,又像是拥抱。
她的额头贴在维塔利胸前,低声哽咽着:“可是,可是——我的梦想,究竟,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实现啊……”
维塔利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苍白地词穷,只是搂着女孩的肩,轻轻拍打着。
“殿下?殿下?”门突然被敲响,女仆的询问声传来。
少年一惊,把瓦莲京娜从身上扶开,站起身。
公主鬓发凌乱,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眸如水般柔弱,令人心生怜惜。
“维塔利,为什么,为什么时间不能回到过去?为什么不能回到那最美好的时光?”女大公毫不理会女仆,而是凄然地看向他,忧伤地问道。
她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过去未曾珍惜,如沙粒般在指缝间逝去的事情。
维塔利弯腰,撩开她的刘海,为她擦干泪水,拭去泪痕,低声回道:“因为生活一经开始,就再无回头路……瓦莲京娜。”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是女仆见屋内无人应答,去寻找女仆长拿取钥匙了。
“那么这可恶的生活为何又要玩弄人于鼓掌间?”瓦莲京娜握住他的手,抬起头,“时而铁石心肠,时而关心抚慰,视作游戏一般?”
“我不知道,瓦莲京娜。”维塔利抽手后退,摇着头,“他们要来了,我必须得走了。”
男孩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头套,向窗口匆匆地走去。
他的手突然被一只冰冷粗糙的手拉住了。
瓦莲京娜伸出手,挽留着少年,脸色前所未有地卑微。
她绝望地恳求道:“带我走!维塔利,带我走!我在奥斯特里茨会疯掉,会死掉的!求求你了,带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