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远远的，一个宫廷官员就手按胸口，恭敬地行礼。
瓦莲京娜记得他——似乎叫什么阿托纳利，是个伯爵。
“啊，伯爵。”女大公轻轻点头，期待地左顾右盼，“我听说陛下的礼物送来了。”
“是的，就在我身后。”阿托纳利伯爵微笑，让开半身。
背后是几个男仆，他们手上捧着金边红绒布，上面是几个珠宝盒和一件折叠起来的大衣。
瓦莲京娜两眼放光，取来大衣，把它抖开。
呵，多么漂亮的衣服！
深蓝色的双排扣大衣，左胸处挂着两条金色的绶带，如麦穗般弯曲垂下，两肩处是金制肩章，印着银色的双头鹰和王冠，表示将官的军衔。
身为军服爱好者的瓦莲京娜大为激动——即便她这种身份的权贵进入军队，也得熬上好几年才能成为将军。
现在却触手可得……只是代价有点大。
女大公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她尽量高兴地穿上军礼服，再拿起一根皮腰带扎紧，兴奋地低头打量着。
这件军礼服显然是经过特殊裁剪的，裁缝根据女性的体型进行美化，使其更加凸显出纤细的腰身和优雅的曲线。
“怎么样，安娜？”瓦莲京娜对走来的女官笑着问道。
“很漂亮，殿下……非常适合您。”安娜称赞道。
而另外的珠宝盒里则是几枚勋章，分别是圣彼得勋章、圣弗拉基米尔二级勋章、圣亚历山大勋章……都级别不低。
“您喜欢就好，想来陛下也会很高兴。”阿托纳利伯爵谦卑地说道。
“那请您代我向陛下转告我的谢意。”瓦莲京娜恋恋不舍地脱下军服交给女仆保管，“我不会忘记的。”
“殿下，老爷在外面等您……能出发了。”安娜耳语。
瓦莲京娜黯然，她对伯爵微微颔首，以示告别。然后拖起脚步往门外走去。
宫殿外面还在下着大雪，不过比起之前要小了许多，地上的积雪被仆人们清扫的很干净，但还是铺上了红地毯，免得脏了贵人们的鞋子。
女大公走出门，自有仆役为她披上御雪的大衣，并打上伞，笼罩在瓦莲京娜头顶。
前院外的大道已经停上了一辆墨黑色的铁铸马车，四角装饰着狮子的头像，气宇轩昂。
黑铁的高大骑士们**坐着如巨兽般的角马，头戴狼形头盔，手持长柄巨斧与战锤，沉默地立在马车前后两侧，若非角马还在低沉地喘气，不然真会被误认为雕塑。
披着毛皮大衣的叶列娜夫人和两个哥哥们站在不远处的伞下。父亲也在那里，却是站在雪下，头发和肩头落着花白。
“瓦莲京娜。”尼古拉大公看见了她，呼唤道。
“父亲。”瓦莲京娜迎了上去，“你们为什么不在屋里等？外面雪多大呀。”
她的怨恨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毕竟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无妨。”尼古拉大公摇摇头。
叶列娜夫人握住瓦莲京娜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哎，我的小瓦莲京娜……你还好吗？紧张吗？还是怎么样？”
本来女大公也有点难受，可一见到夫人那泪汪汪的可怜表情，便硬生生地被逼回去许多。
“还好还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上战场。”瓦莲京娜故作轻松地笑道。
“唉，我还记得你呢……以前那么小一个……躺在小床里……”叶列娜夫人絮絮叨叨，“明明没过去去多久……你走了，家里该有多寂寞啊。”
虽说瓦莲京娜以前常常惹事生非，在家里也不老实，总会偷偷地鼓捣什么——但也是因为有她，偌大的宫殿里才显出几分热气来。
“母亲，没事的。”三哥马特维试图安慰夫人。
“没事！？要是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能多回家看看，我也不会那么伤心！”夫人气愤地指责道，“我还想抱上瓦莲京娜的孩子呢。”
马特维尴尬地笑笑。
“阿列克谢呢？”瓦莲京娜注意到大哥不在。
“他啊——”夫人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沉重的马蹄声自远而来，踏踏作响。
瓦莲京娜循声望去，是两名黑甲的骑士，他们停在车队边，勒起马绳，战马嘶鸣着原地踏步。
为首的骑士身着轻甲，是由军礼服改造而来，具备防御性的同时也较为美观。
他拉上面甲，露出熟悉的面庞。
阿列克谢笑道：“我来送你一程，小兄弟。”
背后的骑士也拉起狼盔——是瓦莲京娜的近卫长狼人瓦哈沙。
“阿列克谢要作为指挥官护送你出国……也要代替家中的长辈出席婚礼。”叶列娜夫人解释道，“你父亲公务繁忙，不便出国……而我身体又不好……你知道的，要走很长一段路。”
“没事，母亲。”瓦莲京娜体谅地说道。
“啊呀，作为哥哥，能亲手送妹妹出嫁，也是一桩美事。”阿列克谢豪迈地大笑道。
瓦莲京娜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次准备的路线，是从乌拉尔格勒出发，一路西进，直接从卡西米尔借道，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奥斯特里茨。”阿列克谢全然不在意，而是讲起路线来，“在奥斯特里茨的加利西亚王国领会有一支队伍迎接我们，再共同进入维也纳。”
“卡西米尔不是敌国吗？”瓦莲京娜仰脸，疑惑地问道。
“我们和它可不是敌国——至少现在不是。”阿列克谢呵呵道，“虽然有些小摩擦，但远没到开战的程度……他们还要派出军队保护你呢。”
“为什么？”
“显而易见的道理，乌拉尔的女大公在去嫁给奥斯特里茨王太子的路上如果被歹徒袭击，甚至出了事故。”阿列克谢耸肩道，“那这个国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哇哦。”听起来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嗯，所以时间紧迫……这次的路可不短，奥方要求我们在七月十二日前就能举办婚礼……那天正好是王子的生日。”
“我能骑马吗？”瓦莲京娜艳羡地抚摸战马。
“不行。”阿列克谢说，“你的位子在车厢里。”
“好吧。”瓦莲京娜叹气。
“到那边记得少穿点衣服……听说奥斯特里茨的夏天会很热，千万不要中暑……”叶列娜夫人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叮嘱道，“要是那里的人瞧不起欺负你，别忍着，多写信给家里……”
“您也要多给我写信呀。”瓦莲京娜握住母亲的手，与她拥抱。
“唉，小瓦莲京娜啊……到那里，有不适应的多对他们说，千万要注意身体。”叶列娜夫人泪汪汪，“和王子相处的要好……记得写信回来！”
瓦莲京娜又与马特维拥抱，二哥亲吻她的面颊，低声说：“保重啊，瓦莲京娜。”
马克西姆也和她抱了抱：“我会想你的。”
最后是父亲，尼古拉大公一直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他把女儿搂进怀里，一只手捧着她的脸。
大公那浅红色的眼睛端详了瓦莲京娜许久，才慢慢地说道：“维也纳不比乌拉尔，行事要处处留意，不可率性而为。”
瓦莲京娜这时才察觉到父亲这几个月仿佛加速衰老了一般，面色颓然而强撑无事。
“嗯。”瓦莲京娜轻声答应道。
“多写信回家，别让夫人担心你……遇了委屈不必藏掖，在信里说了便是。”尼古拉大公说。
“嗯。”
“只是两地终究路途遥远，还需自己努力……安娜和瓦哈沙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托付大事。”
“图伯洛夫伯爵也会和你一起去，他是优秀的学者，遇事也可求助于他——但凡事都要留点心思，不能过于依赖某人。”
“在那里不用挂念家里……和奥斯特里茨人要打好关系，西方人都注重礼节，记住过去的教育，别让他们抓住由头看扁了。”
尼古拉大公少见地多话，像是夫人一样唠叨着：“记得写信回来。”
“嗯，父亲。”瓦莲京娜轻轻地点头。
行李都已经装箱完毕，阿列克谢咳嗽一声，示作提醒。
“不用担心维塔利，他已经没事了。”尼古拉大公仿佛看穿了瓦莲京娜心里所想，“在很多事情上我对不起你们……很抱歉，瓦莲京娜。”
“没事，我早就原谅您了。”瓦莲京娜摇头道。
大公微微松开手，似乎决心放手，将女儿送别故乡。
瓦莲京娜正准备抽身，忽然听到父亲低低地说：“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她……”
女大公一怔。
“不知不觉，你已经这么大了……我真的没察觉到……”尼古拉大公喃喃，“到了帝都后都没怎么陪过你……时间过的真快……真快……我也已经老了。”
瓦莲京娜努力压抑下的悲伤猛地涌起，如轻舟逆流，攀瀑而上。
她忽地意识到，她身边的那些人——那些熟悉、习以为常的人和景物，在今后可能永远无法见到了。
永远，永远——真是可怕的词汇，轻描淡写地就把某些东西从她的生活里抹去，再也不见。
瓦莲京娜鼻子莫名地一酸，但这种时候她不能哭出来。
大家本来就很伤心，如果她也很伤心的话，大家只会更伤心。
而且哭鼻子这种事情也太丢人了。
瓦莲京娜眯上模糊的眼，吸着鼻子，最后大大地拥抱了父亲一下，笑道：“别这样，父亲……你现在还是个帅气的大叔。”
大公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
阿列克谢不知何时拉上了面罩，他闷声说道：“别那么伤感，这是喜事……可以上车了，瓦莲京娜。”
女大公松开怀抱，再次与家人们告别。
“我走啦。”瓦莲京娜笑着说。
……
“保罗。”银发的少年匆匆地对院子里的马夫说道。
“怎么了？少爷。”老迈的马夫放下浇花的水壶，直起身——他还兼顾着园丁和男仆长的职责。
“给我准备一匹马。”少年说。
“马？哦是萝茜吗？”马夫道，“我这就去为您牵出来。”
萝茜是一匹性格温和的枣红色小母马，是少爷平时的坐骑。
“不，是父亲的那匹。”
“公爵的？”老马夫一惊，“少爷，那匹马性子太烈了。”
“它跑的快吗？”
“当然快，比起军马也不遑多让。”老马夫提起自己养的马，有些自豪。
“很好，我就要一匹快马。”维塔利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