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马车在外部看来是森严的铁壁,雕刻着狰狞的地龙与狮虎,内部却是奢华彩糜的宽阔空间,车身平稳得惊人,堪称是移动的行宫。
在寝房中,女大公倚坐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漠然地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雪絮映在她猩红色的瞳中。
乌拉尔格勒的郊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得和天空融为一体,遥遥地点缀着几抹深绿。
骑士们护在车厢两侧,不快不慢地跟随着。他们肩上和盔顶落满白点,手抗乌拉尔的旗帜,黑底里有一只血色的双头鹰,在无风中懒散地垂下。
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旅途。
“真无聊啊。”瓦莲京娜叹气。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她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这辆马车里解决,甚至不能外出一步。
虽说马车里各设备一应俱全,带了好几个上等的血奴,可终究只是一辆马车,封闭枯燥,能说话的只有几个人类女仆——还都很呆,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仿佛瓦莲京娜会吃人一样。
而安娜……也没什么意思,每天不是碎嘴的唠叨就是严肃地讲礼。
坐牢。
瓦莲京娜这时候倒希望来几个野猪一样的山贼,哇哇地冲过来劫婚,然后被杀得血流成河,多少算是解闷的乐子。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在远方见到了一个渺小的黑点,正飞速地接近。
女孩明媚的眼睛渐渐瞪大,她站起身,拉开窗帘,难以置信地喃喃:“维塔……利?”
那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鬃毛飘逸而健壮,银发的少年紧紧伏在马背上,向马车冲来。
瓦莲京娜的视力很好,毫无疑问,那个骑手就是维塔利,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瓦莲京娜从没见过他骑得那么快、那么稳,简直是驾驭着疾风。
瓦莲京娜忽然反应过来了,无论这个白痴要做什么,他冲撞王驾已经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维塔利再勇猛再无畏,也不会是骑士们的对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来做什么!?女大公猛地拉开沉重的窗。
“瓦莲京娜!”维塔利看到了她,扯起嗓子,“再见——再见!!!”
他头发被风吹得像是鸡窝,狼狈不堪,“在奥斯特里茨,要好好的啊!——”
少年的大喊在荒原上传出很远,清晰嘹亮,身影鲁莽得像是一只矫健的野猪。
你费这么大力气来这,就是为了说声再见?
瓦莲京娜很想要用力地嗤笑,显得自己的淡定与不羁,如同骑士小说里的主角,对即将分别的伙伴说不要难过!当你感受到从西方吹来的风时,那就是我来和你重聚了。
所谓英雄的分别就是要这样嘛,淡得像是雨后的云彩,挥挥手就骑着马走了,顶多在心里感伤一下。
但她只是捂住嘴,睫毛颤抖着慢慢蹲下。
她觉得肺里堵着什么,抽不上气来。
“白痴……白痴……”瓦莲京娜哽咽着,“你现在来……做什么啊……”
——
车队前,一位黑夜骑兵纵马追上为首的阿列克谢,低声请示道:“大人……”
亲王的面盔敞开着,他微微仰起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不说话,骑兵也沉默地跟在身边。
没有指挥官的命令,所有人都保持着原位,没有擅自离岗。
阿列克谢还能听到男孩的大喊声,尽管有些年没见了,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是谁。
身侧的骑兵再次开口:“大人……”
“我知道。”阿列克谢苦笑着摇摇头,“妈的……”
过了好几分钟,亲王忽然幽幽地叹息,骑兵一怔——那像是地下的冷风从耳边刮过,苍老得孤独。
阿列克谢拉下面甲,遮盖住了神情,冷冷道:“去吧,别伤到性命。”
——
“回去!!!”瓦莲京娜怒吼。
但已经晚了,黑夜骑兵分出了一位,他挥舞着带鞘的长剑,斩向维塔利。
少年从怀里抽出长剑,竟然稳稳地挡了下来,黑夜骑兵微微吃惊,大概没想到一个贵族子弟会有如此本事。但他没犹豫多久,很快就跟进了下一波攻势,两骑激烈地对战。
由于装备的差异,明显是维塔利落了下成,看着骑兵的剑鞘用力地砸在他的身上,瓦莲京娜愤怒地大吼:“停下!我命令你停下!!混账!”
但骑兵不为所动,瓦莲京娜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转身从墙上抽出佩剑,撩起长裙,做势要翻窗而出。
几个侍女都是大惊失色,她们急忙拉住女大公,劝阻道:“殿下,不要冲动!”
“滚!”瓦莲京娜咆哮,一甩手,几个娇弱的小女仆都摔倒在了地上。
在这一刻,过去半年以来的淑女培训被瓦莲京娜统统抛到了身后,阔别以久的豪气在胸腔里激荡,她握着剑,好像握住了全世界。
就是要这样嘛!她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何况好兄弟挨打了,她怎么能不去帮忙?维塔利可是她最喜欢的小弟啊,除了她,谁都不能欺负。
“殿下,殿下!”女仆扑上来。
瓦莲京娜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近侍都逃不了责任。
“别拦我。”瓦莲京娜把剑对着她,声音嘶哑。
“殿下——”安娜急匆匆地推开门,目光近乎恳求,“别做傻事,求您了。”
“我知道。”瓦莲京娜低声说。
她脱掉鞋子,跃出车窗,银发和白裙盛大地铺开,像是绽开了素白色的花。众骑兵也许是惊讶于刹那的凌厉,也许是出于顾忌,并没有贸然地出手,只是交叉长戟,呈阻挡的姿态。
女孩一手提剑,一手提裙,赤着脚突进。得益于身形的娇小,她更为轻松地越过了骑兵们的阻挡。
维塔利咬着牙,死死地抵住对手的剑,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越过了骑兵高大的身形。
骑兵低沉地笑,他从少年的瞳孔里看到了女孩的动作,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