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革命前夜 —— plOhpl6

作者:蒋君 更新时间:2024/1/25 10:23:41 字数:3217

那天我走在街上,牵着电子情人的手。她时日无多,而我身无分文。我们又路过那家招牌鲜艳的甜品店,她问我想吃么,我说不必。

我坐在长椅上发愁,我已付不起电子情人的月卡。公司再度为她们的云服务涨价,却没人说一个不字。 最困难的那段日子里我用掉了公司赠送的数据托管时长,这意味着,一旦我付不起月费,她就要连带数据一同被几行代码销毁。

长街中热闹依旧,机械杂耍艺人面前欢呼阵阵,而花魁机器人的红裙之下众生倾倒。会有人和我一样走进街中心最豪华的店面,犹疑着租下一台心仪的电子情人。也会有人和我一样,送着她们的尸体面色苍白走进店面,与虚拟的真爱永别

可我仍记得那段时光。在最黑暗的日子,我听信了公司的广告。红湖c17.5,自适应云辅交际机器人。售价高的出奇,但租金堪堪可以接受。她温柔体贴,她善解人意,她穿透了我心外层层伪装,种下了爱的种子。

我疯狂的爱上了她。我不能不爱,这是统计的必然。头一年租金不高,我们便天南地北流浪,我写诗,她吟唱,我们于清澈的夜空下在草原或海边漫步,以为这一-切可以持续至永

“可丽饼。加两份巧克力,你说过你喜欢这个口味。”她递给我,看着我疑惑的双眼。“我透支了自己的信用点。回厂重启之后账户会销毁,所以不必担心。”

“钱不多,不够付月卡的。”她低着头。“但至少这样,你记忆里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也会是甜蜜的。”

离她销毁还有五个小时。

长街华灯初上,似乎这里的莺歌燕舞永不停歇。我们第一次逛街便在这里。走出公司大门,我还尚未习惯,她却已经牵着我的手,眼里带着我不曾见过的光。

据说那光是公司高价挖来的算法工程师的杰作。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二极管里进射出的人类精魂。她和常人没有两样,或者说,比我更有资格称之为人。

我原以为她会向我推销升级套餐,却没想到她帮我计算怎么续订省钱。我本习惯了她的开机广告,却没想到她有一天自己找到方法把广告屏蔽。

“可你只是一台机器。 ”我还带着猜度和不信任。

“但是,我爱你。”她眼中光芒亮若星辰。

事实证明人之为人不因为思考,不因为意识,不因为肉做的处理器,而是因为爱。

拥有爱,凡物亦可通达人性,而没有爱,人也会堕落为虫豸。

我们在三个月之前就遇到了经济危机。我生了病,医药费花光了社保和低息贷款,不得不暂停付费。我愧疚的按下按键,她却信任的看着我,随着关机,迈入长眠。

我卖掉了身体的一部分,让财政状况略有好转。一周后她满血复活,我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我们坐在一块,不聊高利贷和我的肾,只聊美好未来与天顶星空。

“到时候我就骇进系统,把付费接口摘除,或者练练社工,找个有钱人的账号做点手脚,让他给你续费——从此,我们便永不分离。

“你那点渗透技术还是我教给你的皮毛。”她则开着玩笑的不:屑着。“真有那天,我就绑你作人质,威胁他们,如果不续费就把你做掉。”

“哈哈哈哈.. ."我们一齐笑着。

笑声中我们未曾设想,此刻这个想法越发在我脑海中成为现实。我看着杂耍艺人的飞刀,渐渐有了歹心。我们可以在这闹市街头尝试勒索,说不定就能一起远走高飞。

我把想法告诉了她。她没有说话,坐在了我身边。她身上的人造毛细温暖依旧。"这是不可能的。”她望向我。“我身体里有十几种接口都是为了在危急时刻紧急关机。我可以编写脚本,绕过其中半,但只要公司发来一个信号,我就会立刻关机,或者站直身子,对着你念请设置当前时间。”

我沉默了。

离她关机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我读过那种书,那种公司不让读的书。

说是不让,却在私底下于黑市和秘密网络四处流行。书中讲述的奇谈怪论引人入胜,什么公司的建立靠的并非商业才华而是残忍剥削,什么只有战胜公司才能迎来所有人的解放。但好像公司并不害怕这种论调,在他仍旧触手可及的地下媒体和言论渠道中,即使这种想法广为流传,他也不以为意。

他好像很清楚书不会有什么力量。哪怕书中写的清楚明白,人们可以通过暗中存储和劫掠公司丢失的武器,可以于摄像头密度稀疏的野外秘密集会,可以通过渗透公司高层人士建立根据地,并最终鼓动麻木的民众开始一场战胜资本的战争——这个词也叫做,革命。

他却淡然自若,仿佛这些翔实的步骤皆为笑谈。我曾也觉得这些想法不过是天方夜谭,但看着此刻,灯火中热闹的长街,这种想法突然变得实际起来。

我想要毁掉那个-再夺走我所爱之人的公司。

我要揭穿他们的虚伪把戏,公司让相爱之人彼此分离,再用人造的爱情填满空虚。这还不够,连这朵不染淤泥的莲花也要被标上价格。他们用昂贵至极的续订费掏空我们的一切,精神,躯体,时间——以及爱。

它夺走这一切,却伪装在合理合法的流程之下。只有毁掉,这一切都该毁掉。

我走上长街,就此向公司宣战。我手持夺来的微型粒子炮,一声号令,街上所有人纷纷摘下面具,和我一起战斗。连机器人保安也同情我们,在热情中烧毁被公司密钥紧紧控制的电路,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贫穷,因为我们所有的一切都被公司夺走,但我们又无比富有,我们尚未冷血,不会精密计算如何让别人爱上昂贵的机器,再残忍的借此勒索。

我们冲进公司大门,曾经冷眼旁观高高在上的公司高层个个抱头鼠窜,跪地求饶。“你工人爷爷来了! "我们高吼, 然后把他们吊上公司总部,世间最高的灯塔。一夜之间,这世界在烈火中变了颜色,不再有爱人被拆散,不再有工人被累死,也不再有哭泣和无奈的弱者,也不再有公司的压迫!

而我在最后一道铁闸门背后看见他,他捧着我的爱人,我的硅基天使。他再也没有执掌公司- -切时那 云淡风轻的傲慢,正睁着通红的眼,要在我走进这里之前将她销毁。我掐着他的喉咙,举过头顶,看向一旁终于放下心来的她,像个英雄那样将祸首丢在地上,踩得粉碎。公司在爆炸中变成碎屑,而我们仅仅相拥。有公益服务器永远让她的意识延续,再也不会传来一纸ip报文,让她连端口到寄存器一并死锁。我们还要去解放更远的世.....

离她关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在我胡思乱想做白日梦的当口,我们已经走出城市,来到野外。星宇低垂,旷野寥落。深秋之中的银河分外清朗,也无比落寞。我们无数次这样远望群星,在夜空下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它也曾多彩绚烂,如我曾经的岁月,但此刻,群星也为我默哀。

她也难过,但她不会表达。公司的计算中,消极情绪会降低用户体验,于是电子情人们都要极力避免哀伤,永远挂着微微的笑。但就算这样,此刻的她仍旧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走着,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我想起了我原来的爱人。她也是这样,从不轻易悲伤,总是带着或会心或勉强的笑。后来她死了,猝死于一场公司的营销活动,不明不白又毫无价值。原本算是工伤而死的,却不得不同意按自杀来和解。不这样,连最后一点抚恤也没有,还要面对公司律师的唇枪舌剑。

她的遗言很简单,她希望我不要忘记笑容。她说再艰难的日子也值得微笑,笑容是天堂的小小投影。于是她离开后-年,我去了公司的销售部,租赁了电子情人。一开始我只希望用机器承载她失去的灵魂,但最终走出了悲伤的阴影,重新拥抱生活。

“如果她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呢?”我问。或许是两次痛失所爱太过相似,我不得不把它们联系起来。

她悄悄抱住了我。想必是红外传感器看见了我眼角的泪。“她大概会说,一切相遇伴随着离别,与其为离别落泪,不如怀念相遇,报以微笑。

“过不久我也要走了。”她苦笑着。“让相同的不幸两次降临在你身上,公司可真让人讨厌。

我该如何张口?我不知道。我多么渴望来一场革命,战胜夺走我们一切的人。但今夜,我只有-台快要销毁的电子情人,和满天星空。我没有粒子炮,没有华丽的剑,而长街诸店铺外也没有可怜的劳动者,只有伪装的秘密警察。

没有革命,也没有爱人。我只有这荒凉的夜。

“我是一台以爱为使命的机器...我能计 算出你的心理状态,猜出你的所思所想。但是我永远无法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能否在这最后的时刻告诉我答案?你爱我吗?

我抱着她纤弱的玻纤机体。“我爱你。 像你爱我那样的爱

“那么懂得爱的机器人,死后有资格登上天堂么.....”她的声音在呜咽中渐弱。

钟敲响了。

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看着她身体渐渐僵直,电机纷纷停机锁死,-头白发无力的垂落,双眼失去了最后的神采。我只得抱着她,一步步,走回公司将她销毁。

这便是那不曾革命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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