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瘫坐在候诊室的塑料椅上,靛蓝的塑料椅附和着他靛蓝的愁绪:
手机屏上挂着老凉的未接来电;走廊倒拐的CT室,清醒不久的方杰正忙着检查;寝室里,大概率是刘老板的家伙还亟待有人帮忙;等会儿还要回自习室找艮容一起吃饭……
半小时来,破事连连,就像毛衣漏出线头,一抽扒拉出一串,搅成团团的乱麻。
如此做结,并不是怕忘事而弄的啥前情提要,而是陆宇宁有着按轻重缓急列表行事的习惯,毕竟事可以多线程并发,人却只能单核去处理。
理了理思绪,组织了下言语,拨通了凉嘉文的电话:
“喂,老凉啊,关于刘老板的事……”
“哦,不用找了,我正要打电话跟你说呢。”凉嘉文爽利打断,解释说道:“刘老板PP联系我了,说他有点急事耽搁了下,一会儿就去。”
“去?去哪?”
“去见那个江柠呗。”提及这事,语气就添了分闷闷不乐,“唉,我女票这室友想见他很久了,他这比不给面子,我女票就找我头上。啧,前阵子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搞定,给他们在外头订了一桌,结果刚刚这比,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他娘的!我还以为他变了卦,差点没把老子吓个半死。”
陆宇宁闻言倒是吓了半死:刘老板现在这样,她要怎么赴约?还是说……那女孩儿压根就不是刘尚,或者回老凉消息的另有其人?
搅在一团的毛线盘成死结,无论以哪种角度去解,都或多或少有解释不通的点位。
疑虑下,再听不进凉嘉文一通倾倒苦水,潦潦结束通话,放下手机时,检查完的方杰正好快步走近。
“陆院士,感谢感谢,没想到我直接晕澡堂里了,多亏你把我背到校医院来。”说着,若即若离的视线瞄向陆宇宁的裆部。
陆宇宁浑然不觉:“同学本分,下次洗澡再碰上这事,我还会把你送进医院的,放心。”拍了拍方杰的肩头,“医生咋说?应该……问题不大吧?”
“具体结果得等报告单出来,不过说是没什么问题。”
“好事,那我还有约,就先润了。”长松口气,脚底一滑,溜没了影。
本还想再聊两句的方杰见他行色匆忙,知趣地没有挽留,转头拐上二楼一处避人的推窗前,斜倚上窗框,透窗俯瞰,将那风风火火奔离医院的背影逮了个正着。
嘴角一歪,翻出手机:
“陆姐,我好像找着‘那个人’了。”
……
习习秋风撩起302寝窗帘的边角,递进一片浮薄的余晖,飘零成白瓷砖上明黄的杏叶,随风摇曳,扫过少女翘起的脚尖,为浅粉的趾面涂上一抹淡金的油彩。
夹着二郎腿愣神的刘尚,晃荡起足间的金色,拇趾勾起的拖鞋也随之呼啦扑闪,而后啪嗒落地,惊着她抵膝扶面的手臂微微一颤。
低头看向掌中的手机,这用上了混合密码才解开的东西,早在何时就已熄了屏幕,映照出她漂亮却陌生的脸孔。
不甘地再次用拇指解锁,连试几次,果然均提示报错。
颓然将手机摔开,俯身扑在书桌上,手肘枕着的眼角又泛起委屈的酸意:
糟了,想哭。
甩腿蹬掉另一只拖鞋,顾不得更换衣裤,直接翻身爬上床铺,一头扎进毛毯里,刺猬般蜷在一起。
3……
2……
1……
开哭!
“嘭!”
寝室门轰然大开。
陆宇宁破门而入,望见了缩在被窝里,惊恐着探出个小脑袋的少女。
那少女见着来人,立马昂起头颅,吸吸鼻子,使劲把摇摇欲坠的两滴往泪腺里塞,觉着塞妥了正过脸时,那两滴又不争气地被重力拽了下来,淌出两道明晰的泪痕。
“停停!”
感受到面颊上温热的湿意,刘尚连忙两臂交叉遮脸,边出言阻止,边缩身窜回了被毯里。
埋头糊干泪水,揉揉眼睛止了哭意,这才迤迤然钻出被窝,顺着梯子下了床铺。
呃呃,这跟刘老板不能说是非常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考虑到她的脾性,还是权当无事发生,平常对待最好。
陆宇宁心里嘀咕的同时,悬着的心也放了一半。
执起悬着的另一半,冲光脚跳上地面,找着拖鞋的刘尚发问:“你回老凉消息了?”
“回了回了。”刘尚心不在焉答道。
扶着床梯,四下瞟瞟,还是没找着蹬飞的那只,就对着陆宇宁的拖鞋努了努嘴:“借你拖鞋用用。”
陆宇宁踹过拖鞋,接着问道:“你真答应去见人女生了?你这样子怎么去?”
“你去不就得了,反正她也不知道我长啥样。”
“哈?”
踩进拖鞋,刘尚走过两步,搬来椅子,趴在椅背上不屑道:“哼,那女生我连好友都没让她过,真不知道吃了几个梁静茹,竟然敢约我出去。要不是凉嘉文那怕女友的怂货天天骚扰我……”
言及此处,对陆宇宁笑道:“哼哼,所以,朕现在赏你个跟女生约饭的机会,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搞复辟是吧。”陆宇宁好笑地敲了敲这封建余孽的脑袋,在她怨愤的目光下点开PP,准备跟凉嘉文推掉这顿饭局。
刘尚长过脖子,看到陆宇宁在聊天框编辑的内容,猛将他要按下“发送”的手一把按住:“别这么没自信啊!”
“???”
“我知道我级草名声在外,你要狸猫换我这太子,可能压力很大。”朝陆宇宁比出“你真的很不错”的手势,安慰道:“但你也不算丑啊,除了我和柳艮容,你就是咱们寝室最帅的了。陆哥,你要自信!”
确实,咱们寝室一共四个,剩下的还是个长165重165的正方形。
陆宇宁点头称是,在聊天框里敲下了最后一个标点。
“别啊哥!”刘尚见陆宇宁根本不吃硬的,只好把软的喂给他吃:“救一下啊,我今天要是鸽了,凉嘉文在他女朋友那过不去,他这小心眼儿,肯定会把我连挂五科的事儿捅给我爸的!”
凉嘉文的老爹在刘尚他爹手下工作,两位当爹的知道这俩一个大学,亲切会晤了一次。会上,刘爹强调:一定要让凉嘉文盯好刘尚,别教他在大学干出啥丢刘家脸的丑事。故而,凉嘉文确实有监督检举的义务和权利。
久闻刘爹铁腕教子,陆宇宁对刘尚可能的遭遇深切同情,并表示淦我屁事。
“别逼我!”软硬兼施都没效果,刘尚退开两步,解开衬衣的领口——她要一亿玉碎了!
“非礼呜呜呜——”
尖厉的叫喊刚破喉咙,就被陆宇宁眼疾手快的堵住,有这么个捞不清状况的废柴室友,他也确是无可奈何:“得嘞,我去,我去好吧,要是给您这波炒了大的,我就得提前结束学生生涯了!”
掰过少女正脸,对上她的眼睛:“我去你闭嘴,明白了就眨眨眼。”
眨,眨。
陆宇宁长舒口气,松手放人。
刘尚飞身退开老远,像已经被非礼完事一样,面色殷红,喘气如牛。
喘上几口,惯例的狠话还是不能落下:“哼,就跟你说不要逼我,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可你不是马吗?”
“???”
“任主人驰骋的小母马啊。”陆宇宁笑着比出策马奔腾的动作。
“你……”想到自己刚刚确实在精神层面被骑乘了,刘尚俏脸一红,一句国骂愣是没憋出来。
“行了行了,我不耍剑了,咱们各退一步,握手言和好吧。”
逗人玩儿可乐,逗薄脸皮的刘尚更乐,逗变身美少女的刘尚那真是乐上加勒!可过犹不及,真把她弄急眼了也是不美,陆宇宁适可而止,属于是把刘尚的燃点拿捏住了。
“哼,懒得跟你计较!”
刘尚闷哼一声。被人打脸还得跟他和谈,心底那个气啊,却也莫得半法,谁让自己姓乌,那头姓俄呢。
收获了乐子,心满意足的陆宇宁也没忘记回来的正事:
“东西收拾好了吗,我等会儿在外面开间房,你今晚先将就一下。”
“早收拾好了,就是……”
刘尚甩了甩“水袖”,展示了下她这套BF风的穿搭。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在意。”
“别在意。”
“在意。”
陆宇宁犟她不过,面露苦色:“哎呦祖宗,我上哪儿给您找合体的衣物去啊?”
刘尚大袖一挥,指向凉嘉文的衣柜:“这不有个165的,我现在也一米六几,delta都不大于5的。”
“这是否有点……”
陆宇宁瞅着关得严丝合缝的衣柜踟蹰,既想图她方便,又不想私挪别人东西。
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觉着图了方便比较方便,于是伸手握住门把,轻轻一拉。
嗯?锁了吗?
陆宇宁心下疑惑,又是轻轻一拉。
“咔。”
锁芯不堪重负呻吟一句,结束了它恪尽职守的一生。
哦,没锁啊。
陆宇宁神清气爽拉开柜门,然后就被目之所及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咋啦?嘶——。”
刘尚看开了柜门的陆宇宁一副中邪的呆样,好奇凑身上去,睹见柜内的盛况,把剩下的凉气也吸了干净。
除了最外挂着几件掩人耳目的男装,内里满满的都是花花绿绿的LO服!
带袖的,无袖的,连身的,半身的。粉白甜系,神秘哥特,应有尽有,印花荷叶褶,网纱蕾丝边,目不暇接。
靠里的一角堆着发带、边夹这类小物,一旁还摆着双粗跟绑带的圆头皮鞋。另边是个一尺见方的两层独立小柜,透过亚克力板,能依稀看着上层堆叠在一起的各色文胸,和下层卷团的丝.袜和内.裤。
陆宇宁此刻,就像小时候撞见隔壁大婶偷汉,兴冲冲告诉了隔壁大叔般,惊奇,亢奋,以及使得一段关系无可挽回滑向破碎的悔恨。
握着的门把突然间变得烫手,敞开的衣柜似乎要扑出一头洪水猛兽,陆宇宁不忍再继续公开处刑相处了一年的室友,轻轻合上了柜门。
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自我开解:
“说不定是老凉要送给他女朋友的,哦,不对,应该就是老凉女朋友的,他们动漫社,这种衣服多很正常,哦,对的对的,应该是她女朋友那放不下了,才放老凉这儿,哎呀,不对不对……”
“别矛盾文学了哥。”刘尚同情地拍了拍陆宇宁的肩膀,无情地将他的辩白戳穿:“连内.裤胸.罩都有呢,就是纯纯的变态吧。”
“那种事不要啊!”陆宇宁懊恼着将指尖死死抠进头皮。
刘尚则因为发现了“检察官”的小秘密,一时有些幸灾乐祸:“啧啧,想想老凉那体型穿这些,那还真是挺令人恶心的,那还真是挺……”
“别这么说,老凉本来把他这癖好藏的好好的,是翻出来的我的不是。”
陆宇宁总之就是非常后悔,他这阵子开东西的运气是真不大行,开个门帘,室友甲变女生了,开个衣柜,室友乙成女装癖了,再开下去,艮容会不会……想啥呢,艮容可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刘尚见陆宇宁又起了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臭毛病,善言相劝:“你要是觉得对不起老凉,就把你的小秘密也说出来,你不和柳艮容熟吗,他有啥也可以说说嘛,这样大家都有了能把对方一击毙命的把柄,不就世界核平了?”
“什么军备竞赛,你想在咱们寝室里搞冷战吗。”
正事办不利索,歪脑筋一套一套,陆宇宁觉着好笑:“行了别闹了,今天这事,你知我知。你先找身合适的换上,老凉那要是知道了,我会去负荆请罪的。”
“嘁,明明是开导你呢,还不领情。”刘尚钓鱼大失败,不爽地踮起脚尖,在地砖上杵了几下,把拖鞋弯成了外翻的“C”型。
克俭节用惯了的陆宇宁有些心疼自己惨遭虐待的拖鞋:“别那么嗯造拖鞋,容易坏的。”
刘尚不以为意:“小气劲儿,就你这人字拖,穿着这么不舒服,弄得我趾缝老痒痒,早该换换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趾缝痒是因为被我的脚气传染了呢?”
“不、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