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熄灭了。呼吸愈发困难。你切实地发觉自己的心脏正不停地抬升,大有突破环甲膜的趋势。
你想离开,柱间却生出透明的屏障。你无力地趴在看不见的墙上,沉重而柔软的衣服也吸于其上。
风还能透进来,先前漏出灯火的门扉轻巧地摆动。 「吱呀」的鸣响不时飘出。
门没有上锁。
上也死,不上也死。既已如此,何足惧也?
「进来。」
苍老的中性音从四面八方灌进你的耳朵。
谁? !
你也不理那「狗官」是否还要点颜色,立刻朝门的反方向加速。笑话,保命可是最重要的。
苍老的声音显然不愿意给你逃离的机会。小腹清晰的触感使你明白,有一条长方体的柱将你向上顶起。你向后翻腾着摔在地上。
「进来,我不想说第三次。」
不用你走,一股蛮力就将你摔在门板上。门没有上锁,你接着飞进屋里。
是一个没有一丝光源的房间。高大的黑色书架占据了两面墙。书架对面还露出了二楼的一节栏杆。
你双膝跪地,右手压在沙粒上,左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抬起沉重的头颅,望向眼前的勃艮第红天鹅绒沙发。
「你来了。」
房间稍微亮堂了些许。你现在勉强看得清,这里除了红色便是黑色。你跪着的又是先前看过的红色的沙。
「呸!」
你对着背对你的身影啐一口唾沫。
「我还想说你可算敢见我了,虚伪的小人!」
「我何时不敢见你?」
「你!我问你,你凭什么让我这么憋屈地死?」
「我让你死?呵呵。」
一股无名火从你的心底升腾,它提供了传递给你四肢的大部分能量。你猛然从地上弹起,飞溅的红沙不偏不倚地落在门上。你想给这说话令你火大的「狗官」一耳光,好让它闭嘴。
「啧,我可顶讨厌有人弄乱我的沙。」
它只是轻巧地啧了一声,你就狠狠地撞在门板上。
「本来我们还能正常谈话的,可谁让你这么不懂规矩。」
「呸!把我摔出去还有脸说!我就不信你这人还能正常说话!」
等等,这门为何关上了?方才绝无人从你脚边走过。
「需要回忆是谁先挑衅吗?或者说需要回忆是谁扰我今天的清净吗?」
声音冷淡得不像是生命体发出的。
「还不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草菅人命!」
「哦,是吗?可有证据?我反而觉得地府的政治顶清明。」
它饶有兴味地干笑两声。
「呸!」
你又啐口唾沫。
「可笑!同你这厮讲话还要什么证据?这么多冤死的魂灵可算你那证据?」
「冤死……好一个冤死。呵呵呵。」
再干笑几声,它的话语忽然森冷。
「别再用你低贱的吐沫肮脏我。」
「呸!」
你被重重地压在门板上,长钉穿透四肢。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狗……」你强忍剧痛说出的一句话被粗暴地打断了。它书架上的一本厚书招呼在你的脸上。
「需要我叫你什么叫『礼貌』吗?」
还是森冷的声音,听见便教人毛骨悚然。
「就凭你?!你也……」
你的话语再次被打断,这次是使用一只艳红的灭火器锤击你的肚腹。
「现在?」
「滚……」
它似乎发现灭火器更适合教训你,于是给了你的脸一点赏赐。
「咳咳……」你吐出几片血沫。血和牙齿一同落在沙子上。
沙,现在是暗红色,静脉里血液的颜色。你吐出的血花迅速地消失,只留下孤零零的突兀的牙齿。你的嘴里满是甜腥的味道,好似含着一枚锈蚀的铁钉。
你低着头,因为剧痛而急促地呼吸。嘴角,夹着血丝的涎液拉出长长的晶莹细线,向下掉落。
「不知现在如何?」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战士……」
你未说完的话里满是颤音。
它将灭火器横着砸在你的面门上。你的鼻子塌陷了,眼角开裂了,汩汩的血流顺着你脸部的轮廓淌下。
它继续亵玩你的脸。它扭曲到难以置信的五官错位的程度。
「现在呢?愿意礼貌的交谈吗?」
它好像确凿没有一点感情,语音全无波动。
浮肿的眼皮微弱地跳了跳。
你终究选择了屈服。你自己也知道,生命远远珍贵过寻仇。
你微微点点头。其实不能说点头,只是抬起低垂的脑袋失败了。
「极好。你应该知道我是极爱和平的。」
说罢,你身上上就像没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坐罢。」
穿透你四肢的长钉一齐脱落,像耶稣一般被悬吊的你落在一张沙发上。又是暗红色天鹅绒沙发。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不敢再去顶撞它。濒临死亡的感觉绝不美妙。
「我是黄泉。」
黄泉?黄泉!
你的嘴开合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便继续听它说话了。
「你可是觉得有不平?」
你嚅嗫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开口。
「是」
「那你便去其他世界重活罢。」
「啊?」
「那你便去其他世界重活罢。」
它没有理会你,自顾自地说下去。
「在那之前,你还要同我学习。」
它的沙发在阴影中转向你,你很想看清它,却遗憾地发现它的面庞深深地埋藏在黑暗里。
「呵呵。」他嗤笑,「不必看清我,徒劳罢了。」
沙发瞬间消失不见,毫无防备的你落在地面上。下意识地想用手支撑,却抓出一手碎屑。
「呵呵,看来是我太不小心。不过你也粉碎了不少尸体。」它背对着你道。
你还没从它的虐待里恢复,依然心有余悸,想要退后。
「不要害怕,说话礼貌的孩子不会被我惩罚,站好便可以。」
你自然不会违抗它的话,老实地站在它身后。宽松衣裳从头到脚严密地包裹住它。
「抬头看上面。」它全不愿向你倾注太多的精力与感情,于是,一切的一切,至少是现在的一切都冷的吓人。
上面便是一片茂密的叶。繁茂的叶像是你见过的海洋,一望无际,广袤无垠。只是叶?树干在何处?今天你已经见过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了,你的大脑处在不断的轰鸣中,震得你头皮发麻。
「不必找寻,你我都在树里。」它忽然换了一种语言,你听得懂,却不明所以。
「我们……?我们都在树里?什么意思?」你对它的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它给你的阴影一时半会无法驱散。
「不必害怕,我说过,我是极爱好和平的,只是不能忍受他人玷污我。你在上中四?」它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询问你。
「是……」
「极好。你可喜欢物理?」它的声音就像坚冰,悄悄融化,裂开了些纹路。
「不是格外地喜欢,更爱好化学。」你战战兢兢地答到。
「不必害怕,我从不无理地动粗。你可知道这世界是怎一般存在?」
「我不知。」
「你站着的这棵树就是世界,是一个超统一的世界。它的枝干就是支撑世界的物理规则,每一枚叶片就是一个世界。树上有新芽、有嫩叶、有成叶,还有枯叶。它们真切地对应着每一个新生的、成长的、健壮的与凋亡的世界。你方才粉粹的,便是世界的遗骸。它们很早就消失,这些树叶只是证明它们存在过。」
「你知道每一片树叶都对应哪一个世界吗?」
「自然。物理允许的,我全能做到。这就是为什么我能操控你的轨迹。」
「你就是神?」
「不,我不是。我不是全知全能的。」
冰山崩裂,剔透的蔚蓝色冰块漂浮着,缩小,缩小,消失。
「你就是你先前世界所说的魂灵,死亡之后剩下的魂灵。魂灵也会死,而且魂灵的死亡就不再有魂灵。有一些世界的魂灵要依靠记忆存活,若是被忘却,不管是从脑里、文字、数字,就算信息留存,它们也会灭亡。也有依靠模因生存的魂灵,它们就稳定得多。自然,魂灵存活的方式不限这区区几种,它们活着的方式不是言语可以传递完全的。」
「不,我是人……」你的心脏一阵绞痛,不由得将手握拳,压在胸口。 (两**连线的中点)
「不,你是魂灵。你早就死了。」
「我……」
「你死了。毋庸置疑。我知道你的不满,所以你可以带着你的记忆去不同的世界。你记住,你不是『完全人』,你不能随意穿梭在不同的『树叶』,『枝干』是你绝对的禁区。」
「我带着记忆……什么意思?」
你和它都站着,一动不动。
「你只能带上记忆。」它忽然转身面对你,难以描述的脸上绽开了比菊花更灿烂的笑,「你带走的是事实而不是故事。你记住,你们人类思考用的是故事,而不是事实、数据或方程式。你只能凭借记忆影响你新身体的行动,因为你只不过是半个当事人和一个旁观者。」
你不明白它为什么要笑,而且笑容那样诡谲。事实上你全然无法看清它的面容,直视只会造成眩晕,在视野的里产生严重的色散。
「请你转身,我不能看着你。」
你呼吸粗重地跪在地上,失神地看着厚厚的黄叶。颅骨里的内容物如同经历过料理机的摧残,好似能轻易地从口鼻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