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依向后方望去。
被称为「虎穴」的U字形峡谷正像老虎的血盆大口,随时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月光如同奶油般均匀地涂抹在每一块岩石上,闪着暗黑色的光芒。
就在峡谷中央,精锐的加尔科军团已经组成一面面盾墙,数百把锋利的长枪则歪歪扭扭地搭在盾牌边,以万全姿态静候对方的进攻。
长枪借由月影划入克洛依的眼眸中,让她品尝到了一丝恐惧。
德米特里的话可能是对的,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来突破由一群精锐士兵构成的防线。
只可惜……这些精锐士兵其实有一大半都是第一次拿金属长枪和铁质盾牌的农民。
他们只会端枪和举盾,而有的人甚至连这些最简单的技术也不懂,有些露出一大块身体的盾牌就是他们的杰作。
可想而知,当对方的精锐骑兵如洪水般涌来到时,这座徒有其表的堤坝就会一触即溃,而他们身后就是艾蕾迪斯的皇帝与显贵们,这无疑代表着战争将直接失败。
连选择支持克洛依这边的卡尔也坦言道,这是一个容错率极低的战术。
然而,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下,已经没有他们再想出一个稳妥想法的时间了。
克洛依一直不清楚前线的情况,只有借由安洁之口才能勉强得知战场的现状。
一言蔽之,深不见底的绝望。
前方的战线如雪崩般崩溃,就拿亚弗洛斯自己来看,对于她来说是「莱茵娜兵团」的林柏民兵们损失惨重,800人只回来不到20人,绝大多数不是逃走了就是叛变了,真正战死沙场却只有寥寥几个,福伦塔的失踪可能是一个重要原因。
毕竟他们的直接效忠对象是福伦塔而非克洛依,更非整个亚弗洛斯,当福伦塔一消失,他们的战斗意志就瞬间瓦解。
与之相对应的是她本不看好的征召兵们,这些亚弗洛斯子弟死守住了左翼,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英勇奋战,这也是左翼最晚崩溃的原因。
西琳为此哭瞎了双眼,只可惜身为元老的她被禁止干涉任何战争,只能被安洁拖着骑离战场。
只有拥有外交豁免权的她们才能从那个地狱中回来,而凡人们只能作为恶魔的食粮被残忍地碾碎。
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啊……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但是她却是苟活到最后的家伙。
唯有胜利才能作为献给这些勇士的哀歌。
路德维希的弓箭手们也已经埋伏在峡谷两侧,像老鹰般俯视着底下的众人。
这可能是他安排得最正确的一次埋伏了,因为这峡谷就是为弓箭手量身定制的靶场,在其中的敌人只能像猎物似的被射成马蜂窝。
有的弓箭手为离开的人们欢呼,有的则直接放下弓,对他们做起祷告,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些战士们就是艾蕾迪斯最后的希望。
真正的加尔科军团紧紧地跟在克洛依身后,如同一条长蛇般蜿蜒前行。
“但凡回来发现少一人,我就扒掉你一层皮。”
德米特里的死亡威胁浮现在她的大脑里,但布洛恩觉得太过于血腥,就说服德米特里把“一层皮”改成了“一件衣服”。
好像更奇怪了……
总之,以最为精锐的力量化为拳头,直击对方最为柔软的腹部,这就是克洛依的计划。
但克里夫会不会连这点都想到了呢?她压根不敢往这方面去想,生怕自己没了自信。
事已至此,只能前进了。
混杂着碎石的泥土对于马蹄来说就如同放满尖刺的地板,引得她身下的马儿一阵哀鸣。
“哎呀,别吵了。”
她越是安抚这匹马,它反而叫得越惨烈。
如果是西米奴,那她肯定会载着克洛依一路飞奔,可能现在已经到了,而不是像可恶的劣马一样走一步退两步。
不过往好里想,既然在这里连她的马都寸步难行,那圣弗洛斯的军马想要疾驰就更加困难了。
“主人,要和我同乘一匹马吗?”
本来落后她一大截的安洁也已经从身后骑来,她握住缰绳,故意放慢速度,然后用同情的眼神看向这边。
可恶,如果不是选了个烂马,克洛依怎会沦落至此!
她将怒意通过手掌狠狠地传进马屁股里,希望它能知耻而后勇,但是这匹马却并没有因此而加速,反而直接停了下来。
“喂,快动呀!”
克洛依急得左右摇摆,然而这匹马却依旧不为所动,就像一位高冷的贵妇面对狂热的追求者一样不为所动。
可恶!没想到连个马也欺负她。
怒意自从心中熊熊燃起,一发不可收拾地扩散至手臂,眼见着克洛依扬起缰绳,打算继续鞭策这位不听话的马儿的时候,她的身体却突然失去了重心。
她竟然被抱起来了!有个家伙撑起她的双臂,然后把她抱到了另一匹马上。
克洛依只感觉后脑勺被什么垫住了,就跟睡在枕头上似的柔软。
“这样就行了吧。”
安洁悄然低下头,正好对上克洛依含着怨气的双眸。
“哼,这里太窄啦。”
这匹马本来就小,挤上两个人后就更小了,如果身体贴身体也就算了,但就是有两坨球体隔在她们之间,但他们之间凭空多出了不少空间。
克洛依抚着自己贫瘠的胸口,只感觉心在隐隐作痛。
可恶,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这么大!
“那您可以坐后面去呀。”
安洁露出友好的微笑。
“这里……也不错。”
毕竟谁不想在颠簸时有一个靠垫呢?
这匹马明显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走得有些踉踉跄跄——这肯定是安洁导致的,克洛依可不背锅!
但它的速度依旧比那匹劣马快了不少,刚才和乌龟爬没什么区别。
克洛依好奇地看向刚才的马,它还滞留在原地,既没有逃跑的意思,也不想跟上队伍,就如被遗弃般晾在一旁。
她突然觉得它有点可怜。
这时,安洁突然轻轻地抚摸她的头,说道:“它的腿残疾了,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留下的伤。”
克洛依一时语塞,她压根不知道这点,还因此去责怪马走得不够快,简直太恶毒了。
“对不起……我……”
随着那匹马逐渐从她的视野里淡出,她的心中充满内疚。
安洁凑近克洛依的耳边,淡淡地说道:“你做得没错,对于马来说,腿部残疾就等于死亡。”
克洛依昂起头,将视线对准前方。
“但人不一样,我们没了腿就用手爬,没了手就用身子挪——我们永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