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和安纳托西亚人解释呢?
克洛依在脑子里构想了无数个可能性,但都以无奈告终。
她和那群家伙的关系本就不算紧密,毕竟对方可是奴役她仆人的奴隶主,一个月以来,一直以来都是身为财政总管的弗朗克负责和她交接,所以除了他之外,她完全不认识其他人。
虽然昨晚又结识了兰斯主教和卡菈小姐,但见面的过程实在说不上融洽,后者甚至已经意识到是她在背后搞鬼。
假如她一开始就按捺下心中的憎恶去和安纳托西亚人搞好关系,他们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好许多呢?那群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又会不会分出哪怕一点点资源给她的自由民?
都是因为她想着「即使只有我一个也能保护好自由民」的观念,他们才会落到这般物资匮乏的境地。
克洛依看向已经睡熟的两位少女,心脏一阵抽搐。
阳光均匀地洒进床角,与她们那苍白的脸庞相比,连悬在空中的细小灰尘都显得光彩夺目。
她们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而唯一能够拨弄指针的人正是克洛依——无论是变快还是变慢。
这对可怜的姐妹只是开始,随着寒冷和饥饿在磨坊里蔓延,之后肯定还有更多的人步其后尘,而决定他们是否能够生还的人还是她。
她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的担子这么重过。
在希蕾娜堡时,虽然她名义上是亚弗洛斯的伯爵——甚至还包括拉盖亚和潘诺里亚领,现在更是加上了艾蕾迪斯摄政王的名号……但她对领地的人民不能说是漠不关心,起码也是视而不见。
因为她从起床到入睡,一天到晚看到的都是希蕾娜堡的人们,是汐奈换崭新的衣服、爱丽丝购进新的书籍,露西亚进口奢侈的葡萄酒。
至于人民?偶尔有兴致的话就会在阳台上往下去扫两眼,将他们劳作的影子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
毕竟她只需要坐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等着下面的人进贡就行了,至于他们是男是女,是农民是商人,是年轻人是老人,是健康的人还是重病的人,是穷人是富人……她都一概不关心。
没错,他们甚至不是人都可以,只要按时缴税就行,就像游戏里的数据般虚无缥缈,只是为了克洛依的领主生活而燃烧自己的薪柴。
但现在,她却能感受到到人们的呼吸声,看见田野里劳作的身影,观察喂给牲畜杂草的动作。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人,和她一样,每当她在高耸的希蕾娜堡里发呆的时候,底下的人民们却过着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
不知道他们在田里劳作的时候,有没有在心中咒骂她这位毫无作为的领主。
促使着她与安纳托西亚人保持距离的原因也根本不是所谓道德上的不安,而是她从希蕾娜堡一直带过来的怠惰态度。
比起「他们不值得交往」,更不如说是「她不想和他们交往」,而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她必须吞下的恶果。
但在一切走向最糟糕的结局之前,她还有补救的机会。
克洛依攥紧双拳,接着将被子盖在姐妹俩身上,缓缓地向房门走去。
正当她想推开门出去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突然传入她的耳畔。
有人来了?
还没等克洛依想到门外那个人的身份时,门就突然开了,乌娜和露西亚就站在门外,露西亚面色严峻,而乌娜眼中含着泪水,猛地向克洛依扑来。
“亚洛依大人!你没事吧?”
乌娜使劲地蹭着她的胸口,连泪水都浸入她的衣服里了。
“我这不好好的吗?”
克洛依轻柔地抚摸着乌娜的头,脸上努力挤出一道笑容。
“一点也不好,你看上去就快要干瘪得跟木乃伊一样了。”
露西亚捂着胸口,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听说磨坊出事了,难道是暴动?”
“不是。”
克洛依回过头,看向那两位熟睡中的少女。
露西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眸微微睁大。
“洛林和洛尔?我记得她们昨天刚找我帮过忙。”
“我记得她们!好像是在花园负责浇水的园丁!”乌娜高声喊道。
克洛依连忙捂住乌娜的嘴巴。
“小声点……露西亚,即使是你也救不了她们吗?”
露西亚点点头。
“非常抱歉,她们得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流行病,叫做「疟疾」,据说在炎热的黎凡特常常肆虐,但在温暖的圣弗洛斯则不然,总而言之,我没有治疗疟疾的经验和技术。”
克洛依曾在医学书上看到过这种病,只有人被带有病原体的蚊子咬了才会得,而她凑巧也知道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青蒿素!快去找青蒿素!”
她两眼放光,没想到这知识有朝一日竟然能派上用场。
然而,露西亚却疑惑地歪起头来。
“什么叫做「青蒿素」?”
果然在这个世界里科学技术还远没有发达到分离出青蒿素的地步,可能甚至连奎宁都一无所知。
而她也只是个一知半解的普通人,对医学的专业知识一窍不通。
可恶,如果有什么金手指就好了,可惜雾绪并没有给她发。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选项就剩一个了。
“露西亚,看好这里,我要出去一趟。”克洛依不假思索地说道。
露西亚皱起眉头。
“您要去找南希?”
“南希是谁?”
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爱丽丝塔里的宫廷医师,他的全名是南希•卡罗琳。”
“卡……卡罗琳?“
她依稀记得卡罗琳是卡洛曼和卡尔的姓氏,也是艾蕾迪斯帝国的皇族。
“哦,他是有那么点皇室血脉……不过他早就和主脉分家了,现在的他只是个普通人,辈分上算是我的表弟。”
克洛依也不想纠缠这复杂的世系了,只想早点见见这位落魄的皇室宗亲,他可是唯一能救这对姐妹的人。
“我得去见见他。”
露西亚用手抵住颔部。
“我也正有此意,实际上,我正打算一大早就去拜访他,作为安纳托西亚的御用医师,他对疟疾这种在帝国东部省份肆虐已久的疾病可谓是了解之深。”
克洛依将视线驻留在露西亚的朱红眼眸中的,冷冷地说道:“不,露西亚,你得留在这里。”
露西亚蹙起眉头。
“克洛依大人,您要一个人去爱丽丝塔?”
“没错,如果没有你,这里迟早会出大乱子。”
早上的事情就是个警示,而这里唯一有足够威严能够压住全场,除了在希蕾娜堡当了数十年之久管家的露西亚外别无人选。
在最坏的情况下,露西亚也能带着自由民们远离这里,不至于被安纳托西亚人彻底奴役。
露西亚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了解了,如果这是您所愿的话。”
果然露西亚是明事理的,她真是越来越喜欢露西亚了,她的女儿就是棒!
然而,乌娜却突然窜到了克洛依的面前。
“不行,亚洛依大人!爱丽丝塔太危险了!你绝对不能去!”
她瞪着大大的眼珠子,眼前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
“没事的,乌娜,别忘了我是谁。”
克洛依大力地拍了拍胸脯,试图掩盖住她缺乏底气的事实。
“那也不行,您要是被那群奴隶主抓起来了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呢……他们通过各种惩罚游戏,把我们一个接一个的丢进这个鬼地方来,露西亚就是被那个银发暴君以**没舔舒服的名义丢进来的,那群安纳托西亚人就是一群毫无理智的野兽!”乌娜泪眼汪汪地说道。
“即使如此,我也得去……人命关天。”
“求您了,您可是我们的领主,不要为了两个园丁去送命……”
两个园丁?她们分明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正当克洛依想要发怒的时候,她却注意到了乌娜的身体,她那瘦削的身材就和洛尔她们一样,她将吃的留给了其他人,但她自己却依旧做着最繁重的工作,再这么下去的话,下一个倒下的人就是她了。
乌娜是真的在担心她,一想到这点,她的眼角就一阵抽动。
她俯下身子,将乌娜眼角的泪水拭去。
“放心吧,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乌娜乖,跟我来吧。“
露西亚无奈地拉住乌娜的手,然而,乌娜却用力地甩开了她。
“不,我要跟您一起去!”乌娜又跑到克洛依面前,自告奋勇地说道。
克洛依捏了捏乌娜的小脸。
“我一定会回来的,乌娜,你就帮着露西亚照顾洛尔她们吧,她们可不能没有你的祷告。”
“呜呜,亚洛依大人。”
“放心吧,我又不是去送死,其实心中已经有完整的计划了。”
克洛依竖起大拇指,然后贴在了乌娜的胸前,至于完整的计划?不存在的,唯一能够预测到的就是对方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地放她进去。
即便如此,她也得让乌娜安心。
乌娜还在抽泣着,露西亚搂着她的肩膀,往屋内走去。
在她们与克洛依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低声说道:“那么,露西亚,这对姐妹就交给你了……还有这片磨坊以及上面的自由民们。”
“这是托孤吗?”
露西亚戏谑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不孝女,成天想着继承我的遗产。”
克洛依对着她吐了吐舌头。
露西亚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克洛依大人。”
“听好了,你,乌娜,以及所有的自由民,包括还在城镇里奴隶们,现在就是我的一切……我会努力保护你们的。”
“还真是豪言壮语呢,克洛依大人,简直就像真正的领主了呢……”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是真正的领主吗?”
克洛依气嘟嘟地回过头。
“不是,我指的是您简直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是谁呀?”乌娜好奇地问道。
露西亚按住乌娜的肩膀,然后抬起头看向克洛依。
“诺林•希蕾娜,您现在说的话简直就是他的翻版。”
竟然是诺林吗?
克洛依重新回过头,向着前方已然开启的门扉走去。
寒冷的气息立即铺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阳光则为她的脸庞打上浅浅的腮红,此时的她就如冬日玫瑰般动人。
克洛依用手抵在额头前遮住阳光,接着看向远处那高耸的爱丽丝塔,心里却在琢磨着露西亚最后的话语。
诺林……也就是威廉•希蕾娜吗?
搞不好他们真的越来越相像了呢。
希望她不会像那位可悲的伯爵一样,最终陷入疯狂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