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镇。
虽说这城镇的名字和克洛依世界里的那个早在百年前就已陷落的帝国都城相似,但两者可以说是毫无相同之处。
她必须一直提着裙子,以免让自己的裙摆沾上泥土,也不得不长时间屏住呼吸,因为空气中的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穿着破布麻衣的人们蜷缩在一间间街边低矮昏暗的茅草房里,唯一的行动就是赶跑悬浮在自己头上的蚊子。
他们的粪便有时就在距自己不远的地方,足以让克洛依作呕,作为奴隶,他们根本没有拥有厕所的权力,只能任凭自己腐烂在阴湿的角落里。
但这并不是常态。
在克洛依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路上还有很多巡逻的卫兵和干活的奴隶,不时还有人跟她打招呼,当然,也有人埋怨她为什么还没把他们救出来。
但现在无论是友善还是愤怒的情感都一概不存在了,此地只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正如克洛依那冰凉的内心。
她沿着泥泞的大道一直前进,沿途有些房屋前被划上了一个瘆人的白叉,她可已经不敢去弄清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以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这些奴隶也得病了,而且遭遇比自由民们更加糟糕。
没有看护,甚至也没有食物,只能被遗弃在狭小的屋子里默默地死去。
难道洛林她们就是被城里的人传染的?亦或是与之相反?
现在弄清传染源到底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重点是找到南希。
还有……
克洛依攥紧拳头,狠狠地打在草屋的墙壁上,泛出的力度足以撼动整座屋子。
这些奴隶原先可都是希蕾娜堡的家仆,其中还不乏自由民的亲朋好友,克洛依甚至能够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给她做饭的厨师,照料她的女仆,以及经常被她使唤的卫兵……都是她的家人,结果却跟猪狗在角落里悲惨地死去。而那群安纳托西亚人也竟然就这样放任着他们自生自灭……
怒意即刻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所压倒,她整个人无力靠在墙壁上,然后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现在愤怒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即使她怒气冲冲地轰开爱丽丝塔的大门,也只会招来对方的敌意。
克洛依重新振作起来,然后往爱丽丝塔的方向跑去。
她越快找到解决方法,瘟疫就能更早结束。
等等,既然城镇的瘟疫已经严重到生产停摆的程度了,是不是说明连那位大名鼎鼎的宫廷医师也对此束手无策了呢?
还没等克洛依完全理解这悲剧性的可能性,步伐就逐渐变得缓慢而无力。
对啊……如果南希有办法解决疟疾的话,那他还会任由这里变成地狱吗?
她完全停下了脚步,接着昂起头,绯红眼眸冷冷地盯着远处的爱丽丝塔,为那高耸入云的塔楼染上一抹猩红的血色。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就当希望的火花即将被鲜血彻底浇灭的时候,一个猛烈的咳嗽声突然将她从杀戮欲望中唤醒。
血色即刻从世界上褪去,她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两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这附近还有活人!
克洛依拍了拍脸蛋以让自己清醒下来,然后迅速撤开脚步。
但这又代表了什么呢?见到另一个濒死的奴隶?让她的怒气更进一步?在完全咀嚼完这一行动的意义之前,她已经见到了那个人。
更准确来说,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正站在一个画着X的屋子前比划着什么,而且她甚至还认识其中的那位少女。
但还没等克洛依叫出她的名字,她就欣喜地朝她跑来。
“克洛依大人!”
米可还穿着她那标志的女仆装,但腿上已经沾上了不少泥土,看来是在城镇里呆了许久了。
“米可……你还活着?”
克洛依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她是汐奈的青梅竹马,唯一已知的亲人也在不久前死去,如果她也死在了这里,克洛依真不知道如何和汐奈交代。
但幸好……这位不幸的少女还活得好好的,而且看起来精气神很好,甚至比克洛依都好。
她趁机借着地上的水渍看清自己的全貌: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现在已经失去焦点,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大腿也已经被溅上来的泥土玷污,一言蔽之,现在的她就跟落魄的乡间农妇没什么区别,而和高贵美丽的克洛依•莱茵娜扯不上任何关系。
“克洛依大人?您怎么不说话?难道也得病了吗……”
米可担忧地凑到克洛依面前。
“她没病。”
另一位少年转过身来,他身材娇小,身穿一身崭新的修士服,看起来不过十六岁左右,但淡棕色的头发里已经夹杂了不少银丝,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事而熬白了头。
“得病的人可没力气跟跑百米冲刺一样跑到这里来。”
看来即使头发白了,他那锐利的灰色眸子仍然如同有魔力般能够洞察人心。
米可牵起克洛依的手,看向少年,说道:“南希公爵,这位就是我一直跟您提过的就是克洛依大人。”
克洛依眉头轻挑,心中惊讶地无可复加,原来他就是南希吗?她还以为宫廷医师是那种白发苍苍的老人。
“助手,不用说这种废话,我可没瞎。”
南希简短地回答,然后捂住嘴咳了两声。
“助手?”
他难道是指米可?
克洛依只听说米可被抓走后就沦为了奴隶,没想到她的服务对象就是南希。
“呃,那个,说来话长。”
米可戳着手指,脸庞微微泛红。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没对你的宝贵女仆做什么。”
南希舔了舔下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克洛依。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卡洛曼,无论如何,他果真是卡罗琳家族的种,毕竟那股来自皇家的自傲气派可是很难模拟出来的。
“南希公爵说的是真的!他没把我当奴隶,而是让我做他的助手,我吃的不仅比爱丽丝塔的人其他人一样好,还学了不少医学知识呢。”
米可两眼放光,语气中充满对南希的崇敬。
“那么,自由民们的摄政王,风车骑士的领主,史上最高贵的磨坊主,请问您特地前来有什么事呢?”
他的口气中充满戏谑,但别以为这点把戏就能激怒她。
“把我惹生气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哼,我这边的烂摊子可已经够多了。”
南希撇了撇嘴,然后自顾自地转过头去。
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克洛依叹了口气,然后看向米可。
“米可,你最近怎么样?”
“克洛依大人呀,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吧!不过您既然在这里……难道说明磨坊那里也……?”
米可忧心忡忡地垂下眸子。
“就目前来说……只有洛林和她妹妹染上了病……”
只希望这瘟疫不会传播得那么快,否则以自由民们目前的身体状况,结果应该也比奴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就好,我们这可是损失惨重……神明啊……超过一半的人都死了……”
米可面色苍白,只能不断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克洛依捏着拳头,将怒气压到最低,防止自己失控到攻击南希——作为奴隶主的一员,他身上的罪孽也不可饶恕。
“喂,那边的。”
南希突然回过头,看向克洛依。
“我不叫那边的,我叫克洛依•莱茵娜。“克洛依没好气地说道。
真想现在就把他揍死,但不行,那样其他人可就没救了。
“我不喜欢记别人的名字,除了我认为有价值的人……总之,你那边的患者有什么症状?”
“发烧,畏冷。”
“哦,那完蛋了,给她们提前做好十字架,准备埋了吧。”
说完,南希就抬起头看向天空。
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克洛依握紧拳头,眼看着就要朝南希的脸揍去,然而却被米可挡住了。
“克洛依大人……南希公爵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我看他的功德都快比得上魔鬼了。”克洛依冷冷地说道。
“谢谢夸奖,要知道魔鬼可比天使好当多了。”
南希扫了眼被怒气缠绕着克洛依,然后自顾自地朝着写着“X”字的房门走去。
“喂,你去哪里?“
南希没有回话,而是打开房门走进里面。
克洛依立刻跟着南希走了进去,米可也跟在她身后。
但当看见里面发生什么事后,她就愣在了原地。
南希正抱着一位脸色死灰的少女,她茫然地张开嘴,嘴里正含着一颗小小的药丸,但显然已经没有力气将其咽下去了。
“你对她干了什么?”
克洛依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希。
南希没有回过头,而是伸出手盖在少女的脸上,将她睁大的眼睛合了上去。
“我在救她,但……”
“你失败了,对吗?”
南希沉默了,只是将少女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个十字。
“愿神怜悯她。”
“愿神怜悯她。“
米可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克洛依皱起眉头。
“你这家伙……难不成一直在拿患者做试验?”
“古籍里说明了治病的配方,但却没提到剂量,我只能一次次地调整剂量制成药丸,但神明似乎并不打算让我找到救人的方法。”
南希眯起眼睛,露出悲哀的神情。
“所以你就把患者当成试验品?”
克洛依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了。
“那你又有其他办法吗?”
南希紧紧地盯着克洛依,灰色眼眸闪过一丝愤怒。
“克洛依大人,南希公爵其实很久没合过眼也没吃过饭了……这不是他的错。”
米可拉住克洛依的手臂,泪水不停地从眼睛里淌下。
“好呀,我就给你看看我的办法。”
克洛依走到南希身前,接着高傲地按住自己的胸脯。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南希连连退后几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克洛依瞪大绯红双眸,冷静地盯着眼前已经惊慌失措的少年。
“把我当做试验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