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阳光穿过滚腾升起的浓烟,在瓦砾与碎石的结合中游荡。
被熏得焦黑的墙壁、浮肿的死尸、遍地哀嚎的街道,这三者共同构成一副怪异的地狱画卷,而这就是安纳托西亚人曾经引以为豪的首都——「伊兰妮娅」。
温斯顿将手中的缰绳握紧,以便让马儿以极慢的步伐淌过底下混合着血液与排泄物的纯黑脓液。
上次他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来进货,作为东西大陆的商业枢纽,伊兰妮娅市场上从不缺乏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若是从圣弗洛斯进货质优价廉的葡萄酒,再卖到这里的话稳赚不赔,他的父亲和祖父就曾依靠着这条葡萄酒商线发家致富。
只可惜,这条贸易路线传到他手上却断了。
不仅如此,他还趁着圣艾战争的空挡,花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大堆滞留的葡萄酒,本来想着来安纳托西亚捞上一笔成为大富翁,怎想遇到了这种事情?
如果找不到下家的话,那他怕不是要破产咯,他家的商业传奇也会被菲茵兹的同行们斥为笑话。
比起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先逃出这个地狱吧。
温斯顿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正前方。
一道高大而猩红的墙壁静静地伫立于前,那即是伊兰妮娅的最著名的建筑——「血墙」。
在阳光的反射下,血墙那鲜艳的红色闪得他难以直视。
据当地人说,这抹血色是由入侵者的鲜血飞溅而成的,而至今还无人能攻入血墙。
时至今日,血墙上的鲜血更加嫣红,然而沾染上的却不是入侵者的血,而是安纳托西亚的暗红污血。
这座古帝国的明珠,富庶的世界渴望之城就这样悲惨地陷落于异教徒手中。
算了,感伤就留给这些可怜的市民吧,他只是个过客。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突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群衣着污垢的难民,他们有男有女,看上去是一家人,都眼神呆滞地望着他,就像是恶魔渴望新生的血肉。
“走开,别挡路。”温斯顿恶狠狠地叫骂道。
他可不想和这群人扯上关系,即使如此,他仍扯开缰绳,努力让马匹的速度放慢。
那群人听到叫唤后也毫不行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背后的大包厢。
“干什么?”
温斯顿的声调提高了八度。
该不会是想要抢夺货物的人吧?这可是他毕生的财产,如果对方正有此意,他绝对会拔刀相向。
领头的人向她缓缓走来,她似乎是个女人,外表已经让人辨不清性别,头发污垢地摆在一旁,面容枯槁而可怖,衣衫褴褛的样子像极了乞丐,但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高贵又不像市井之徒。
“这位大人,我们想借你的车出城。”
她的声音平静而沙哑,像是经历了许多。
然而,这句话却让温斯顿差点没晕过去。
“不可能,你们疯了吗?征服王的士兵可都在血墙那里站岗呢,如果我把你们带出去我也完了。”
“我们有钱。”
女人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身后的少女牵着她的弟弟走了过来,手里抓着一大袋沉甸甸的钱币。
温斯顿接过钱袋,往里面一瞧,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里面大多数都是特里尔银币,甚至有少部分是希里尔金币,依他的粗略估算,这些钱足够让他再东山再起了。
温斯顿瞥了眼那三个人,他们可能都是流落的贵族,这种人在现在的帝都可是屡见不鲜,但现在贵族身份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手中的金币。
但征服王亲自下令,如果有人把旧贵族胆敢擅自带出去,斩首就是最轻的处罚,他可没这个胆。
温斯顿咽了口口水,将钱袋丢到了后座上,他也可以拿着钱就这么跑路,这样他就一点损失也没有。
女人旁边的少女痴痴地望着温斯顿,而她的弟弟则已经饿得只剩皮包骨了。
“大人,神明说过,日行一善啊。”
少女的眼神泛着亮光。
神明?神明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就不会让他的子民们蒙受如此大的灾难了。也多亏了他有钱,可以从商人的仓库换取各种食物,否则他已经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现在的他不信神明,只信钱。
“算了,感谢你们还有钱吧,不少穷人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温斯顿跳下马,然后示意他们上马车。
“谢谢你,尊贵的大人。”
女人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领着姐弟俩上马。
“趁现在那群异教徒在烧尸体,快点上来,被发现了我们都得死。”
温斯顿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再重新上马。
“烧尸体?为什么要烧尸体呀?”
男孩稚嫩的声音从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传出来。
“这群异教徒就喜欢烧尸体,他们都是一群崇拜火的魔鬼。”他的妈妈耐心地解释道。
“想要活命的话就给我闭嘴,然后藏严实点,否则那群异教徒马上就会有新的尸体可以烧了。”
此话一出,背后的谈话声瞬间消失,只剩下远处马车在泥泞里行进的滋滋声与远处若隐若现的烧灼声。
温斯顿握着缰绳的手几乎快挤出汗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逾矩的事情,从小以来,他都是家人面前的乖孩子,不仅嘴上口舌很温和,也没有商业头脑,导致父亲一度怀疑这样温顺的人能否继承家业。
为了反驳那位看不起他的父亲,他打算干票大的,结果就摊上了帝国毁灭……
而如今,他一错再错,摊上了这种可能杀头的事情。
温斯顿已经紧张到不能思考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血墙前。
几位身着奇特的卫兵正站在门口守待,他们肤色略深,戴着狮子头般的头盔,看起来就像是神话中的恶魔般恐怖。
比卫兵的样貌更恐怖的是他们的手段,温斯顿亲眼看见他们把一个人从马车里拖出来,然后把车夫和那人都就地斩首。
似乎每个出城的马车都必须经受检查——尤其是查验有没有人把感染者或是贵族带出城,而被检查到的后果就是死。
温斯顿紧张到连缰绳都握不紧了,他大口着喘着气,以图降低心中的恐惧。
“喂,你。”
卫兵的声音将他唤醒,他操着一口不流利的通用语,但语气却藏着一丝阴冷。
“是我,我是温斯顿。”
温斯顿不禁举起双手,已经紧张到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温斯顿?你们这些异教徒还真是尽喜欢起这些奇怪的名字。”
卫兵自顾自地嘟囔着,一旁的卫兵用手肘戳了戳他的头,似乎是叫他认真一点。
而那个卫兵的手中还握着沾着鲜血的刀,眼中充满杀意。
“你……把后面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看。”
温斯顿的头点得飞快,然后快速地翻身下马,立刻跑向车厢,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些卫兵随时准备拿刀割下他的头颅,只能祈祷那三个家伙藏得很好了。
他拨开幕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葡萄酒一个一个地拿了出来。
在他搬到一半的时候,两个卫兵突然走了过来,让他差点吓得差点晕过去。
“给我。“
卫兵一把抢过温斯顿的葡萄酒,然后开瓶嗅了嗅,最后把它递给了他的同伴。
另一个卫兵则将葡萄酒收到身后,然后向温斯顿伸出手。
“我们还要更多的酒。”
“可以,当然可以,两位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温斯顿搓着手,将放在脚底下的葡萄酒都递给了两个卫兵,他们很开心地接过酒,连手中的刀也放下了。
太好了,看来贪财是全人类的共通点,反正他也有可能卖不出去,给出去不亏。
卫兵们手里环抱着很多葡萄酒,脸上止不住大笑起来,已经全然不关心温斯顿车厢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了。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两位,那我能走了吗?”
温斯顿搓着手,谨小慎微地看向卫兵。
“可以,随便走!”
卫兵拍着温斯顿的背部,昂天大笑起来。
“这些东西可抵我好多天的军饷啊,果然异教徒都很有钱。”
温斯顿叹了口气,看来总算通关了。
卫兵给他开了条通路,还对他欢快地招了招手,像是在想让他再来一次。
但他可不想再跑来这个鬼地方了。
温斯顿爬上马车,正打算离开,但车厢后却传来阵阵咳嗽声。
卫兵们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其中一人将刀重新提起来,然后沉下脸问道:“里面有人?”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葡萄酒,气势汹汹地向马车扑来。
“不要!”
少女的喊声也露了出来,看来已经完蛋了。
“可恶!”
温斯顿一咬牙,狠狠地用缰绳拍了拍马的背,马儿立刻尖叫着向外冲去。
马车很快就冲出了血墙,然后一股劲地朝前方的田野里奔去。
太棒了!终于逃出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就突然飞了过来,他连忙俯下身子,马儿的尖叫传入他的耳畔,他只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液体泼洒在自己脸上。
他睁开眼睛,发现马儿的头里直直地插着一把刀,那群疯子竟然将他的马杀了!
马儿无力地倒地,他整个人也摔在地上,只感觉身后的卫兵正慢慢赶来。
他的生意,他的人生……全部完蛋了……
温斯顿回过神来,发现卫兵已经赶到,女人将姐弟挡在身后,而卫兵毫不留情地将刀刺入她的胸膛,然后缓缓地走到了姐弟的面前,正准备挥下屠刀。
不要……
温斯顿闭上眼睛,只听到两个人头落地的声音,然后是少女和孩子号啕大哭的声音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诶,等等?头断了怎么哭?
温斯顿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卫兵的头颅正在地上盯着他。
诶?怎么回事?
这时,他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放到了倾倒的车厢上。
一位娇小的银发少女正站在他面前,绯红双眸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少女,即便是神话中最美丽的女神可能也比不上她的容颜,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天堂。
不对,他这种人哪配上天堂,那这就是地狱?而眼前的这位美丽少女就是魅魔?
而在她的身边,又有一位与她美貌相差无异的黑发少女也凑了过来,她皱起眉头,然后问银发少女道:“大人,请问这家伙还活着吗?”
“应该吧……他身上的血液还是新鲜的。”
温斯顿瞪大眼睛,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
“请问……你们是魅魔吗?”
“喂,对救命恩人真失礼啊。”
银发少女愤怒地扫了温斯顿一眼,那眼神就像和煦的春风,让他一下子有了精神。
“你们……是谁?”
银发少女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指着黑发少女说道:“她叫安吉尔,是我的仆人,而我的名字是伊莉雅•艾丝曼,只是个路过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