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掠过树梢,循着冷冽的冬风飘散,最终附着于窗面,浸染在塔卡斯的棕色眼眸中。
在手指触碰到玻璃的一瞬间,附着于另一边的雪花即刻消失,四散成浅白色的水滴,在玻璃上爆开一道绚丽的轨迹。
塔卡斯已有许久没见过下雪了,尤其是在这里,不,实际上是神明自创世以来,伊兰妮娅就从未下过雪。
透过窗外,他看见不少黎凡特士兵茫然地望向天空,就好像对这些长得和他们头上的银色绸带相似的「雨水」毫无认知。
生在酷热之地的他们别说见过雪了,连下雨可能都没见过几次。
不像温和湿润的圣弗洛斯与四季如春的安纳托西亚,那些家伙一天到晚都被足以晒死人的炎热所环绕,难怪脾气如此火爆。
而他们之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就是芙安塔,那个彻彻底底的疯女人。
他伸出手,将议会吊坠提了起来。
“哎呀,客人~这个项链很值钱嘛?”
一个浓妆艳抹的妇女正朝着她调笑,那姿态简直和一头穿着金银首饰的猪差不了多少。
他强压住心中的恶心,然后将视线移向一旁的桌子。
一个美丽的少女正坐在黎凡特士兵的大腿上,挤着她那贫瘠的胸脯,努力取悦着这位皮肤黝黑的大人。
四处都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女孩的样貌和姿势各不相同,墙壁上挂着各种淫 靡的图像,就像是为了贴合这里腐烂的气氛般令人作呕。
中央还贴心地划出一个大水池,不少黎凡特人和年轻女孩们欢愉地在其中游动,仿佛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是敌人的事实。
那个疯女人口中的旅馆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脸坏笑。
天知道堂堂王后的侍从为什么会跑到这种下流的地方来,总不可能是想要赚外快吧?
塔卡斯对女人不感兴趣,更是对这种风月场所深恶痛嫉,要知道,他就曾从这种鬼地方赎出他那命运多舛的青梅竹马。
即便如此,青梅竹马还是跟一个名号都叫不上的小贵族跑了,这更加让他恼火。
就在这时,胖女人的大脸凑了过来,挡住塔卡斯的视线。
“这位大人,难道您更喜欢年轻的吗?”
她捂着嘴巴笑了起来,脸上的赘肉也随着笑容而抖动。
“我在找人,一个银发红眸的高贵女性。”
塔卡斯也不想和这个家伙多废话了,于是干脆利落地亮出手上的吊坠。
“另外,我是摩尔首席派来的人,希望你能配合。”
“摩尔首席是谁呀?难道是又一位王子殿下吗?”女人嘻嘻哈哈地说道。
塔卡斯抿着嘴唇,心里只想给这女人一拳。
这些女人们故意把客人称作「王子殿下」,像是要取悦他们那脆弱的自尊心,更可怕的是,不少人还相当受用,但在塔卡斯耳朵里听来就像恶心的蛆虫般恶心。
“抱歉,大人,在我们这里,情报和吻一样,都不是免费的哦~”
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希里尔金币。
够买你几百遍了,贱货。
他在心中怒骂,但脸上却露出了一道笑容。
“看一看,这点够吗?”
女人的眼睛就像被磁铁吸住一样,两只小眼睛紧紧地盯着钱币,立刻向夹在塔卡斯手指间的希里尔扑来。
塔卡斯却将手收了回去,让女人扑了个空,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扶住,她整个人甚至会摔倒在地,以她的重量摔在地上肯定会造成小型地震。
“情报换金币。”
“这里的女性贵族不多,尤其是年轻女性……她们一般都会去二楼的少年楼,您可以去那里看看。”
女人就像耗子一样缩了回去,语气也放平了很多。
“娈 童楼吗?”
塔卡斯玩味地抚摸着下巴。
原来王后的玩伴是耐不住寂寞了啊。
无所谓,他马上会给她带来最舒爽的终结。
眨眼间,金币就被塔卡斯弹了出去,轱辘轱辘地掉在地上滚动,那个女人遂立刻连滚带爬地追着它远去了。
啧,这就是女人,只会对财物和肉 欲感兴趣的可悲生物。
看到那家伙的殷勤姿态,他就想起他那晦气的青梅竹马。
他变卖全身家产,从艾蕾迪斯一路赶到了安纳托西亚,只为了赎出已经沦为奴隶的她,但她却眼都不眨地把自己贱卖给了别的男人。
等他当了首相,他绝对要把她们一家人找出来,然后以最恶劣的手段处决。
塔卡斯冷冷地扫过周围,然后看向第二层。
没错,只要把这只可怜的猎物杀死,他就可以继续他那伟大的计划了。
他舔着嘴唇,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少年楼与底下没有太多的区别,只不过这里坐着的多是女性,而坐在她们腿上的基本都是年轻秀美的男孩。
他简单地扫了一眼,这群女人有黑发,金发或者赤发,像是集齐了全世界的发色一般,但唯独没有银发。
银发本身就很罕见,理论上应该非常显眼。
难不成……已经进房间了?
塔卡斯对打扰别人的春宵有一种莫名的恶心感。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窜了出来,他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脸上涂着淡妆,看起来就像女孩子一样可爱,脸上也带着明艳的笑容。
“王子殿下,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呃,我在找人。”
男孩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您应该不是……丈夫之类的吧?”
“不是。”
塔卡斯玩味地看着男孩的表情,看来这里曾经被大闹过一场啊。
“那就好,我看您这么冷静也不像。”
男孩抚着胸口,大口吸着气。
“总之,我在找一个银发的少女,请问您见过她吗?”
“银发?哦,对,是「银鳞」呀?她在楼上的贵族套房呢。”
“她在这里这么有名?”
塔卡斯歪着头,好奇地看向男孩。
“那当然,银鳞小姐可是我们的常客,近几天来可是保持全勤呢!她长得可比我们的头牌好看一百倍,而且又出手阔绰,很快就在我们这里传开了。”
“哦,银鳞啊。”
塔卡斯抚着脑袋,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这家伙欲望竟然这么旺盛?
“您难不成是她的追求者?但我恕我直言,好像只有女性才能进她的房间门哦,连我们兄弟几个一点机会也没有。”
“有趣,我今天倒是要会会这家伙。”
美若桃花、富甲四方又是个百合……这个伊莉雅还真是有趣。
塔卡斯看向楼梯,那里显然就是通往上层的通道,但那里却守着一个身着金甲的高大战士,在他旁边还有个身着斗篷的人,像是在和他争论着什么。
“我该怎么进贵族套房?”
“你也看到了,这个家伙在外面守着,除了她要求的人之外都不能进去,我觉得你是进不去了。”
塔卡斯露出一道笑容,然后径直地往男人走去,那个斗篷人像是与男人争论无果,于是选择离去,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总感觉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
等塔卡斯站定后,战士已经将巨剑卡在了布满鲜花的楼梯上,显然是不想让他上去。
“站住,不准进去。”
战士将塔卡斯拦住。
“我是摩尔首席派来的。”
“又来一个?得了吧,就算是火神派你来的你也不能进去。”
话音刚落,塔卡斯就掏出了议会吊坠。
战士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点了点头,语气也瞬间平缓了不少。
“你可终于来了,她在往上走左数第二个房间里,那位黑发的女仆刚刚出来,现在里面只有她一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呵。”
塔卡斯将吊坠缠绕几圈,然后收了回去。
“愿您武运昌隆。”
这个金甲战士让开一条路,对着他微倾身子。
这就是掌握权力的感觉吗……所有人都会把你当作高贵的殿下,对你点头哈腰。
想到他之后也要成为这种位高权重的人,他就冷静不下来。
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之下,他直直地走进了猎物的房间。
一位银发飘飘的少女正坐在梳妆台前,用拨弄着自己的脸颊,身上的绸衣完全遮不住她那白嫩可人的背部。
看来她就是伊莉雅了,只要将她杀死,摩尔首席就会重新信任她,尽管如此,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还是让他犹豫。
他从腰带里掏出匕首,准备向她刺去。
“安洁,雾绪她们回来了吗?”
这句甜美的呓语就如蜂蜜般滋润着他的内心。
还没等他回过神,那位银发少女就将头转了回来。
“你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那如雪般披散于肩的长发,水润发亮的嘴唇就像熟透的果子般诱人,如果说塔卡斯的长相只是神明雕刻的众多普通品之一,那她的脸庞就是神明精心雕刻的绝世收藏。
最让人离不开视线的果然还是她那仿佛有魔力的绯红眼眸,就像沼泽般将他的心灵扯至甜腻的深渊。
他那因为青梅竹马的伤害而封存已久的情感在此刻彻底冲出了牢笼。
银发少女蹙起眉头,像是从未出过家门的少女盯着突然闯进她闺房里的怪大叔。不,这里可不是她的闺房,而是成人的风月场所,但她却能将这里变为一处纯洁无暇的花园。
“看来「血魅」用过头了啊,连话都不说了。”
伊莉雅眨了眨眼,让塔卡斯瞬间回到了现实。
眼前的伊莉雅依旧美丽非凡,但却比刚才少了些许梦幻的韵味,他猛地退了几步,直到背部贴到墙壁。
“好了,秃顶的大叔,私闯少女的闺房可是要受惩罚的哦~”
伊莉雅睁大绯红眼眸,然后缓缓地朝他走来,而在她的身后,一条肤色纯白的龙正挥舞着臂膀,朝他飞扑而来。
“你……你别过来!”
还没等伊莉雅完全走出门,他就冲向前,正好和那条银龙擦身而过,然后精准地将匕首刺进她的胸膛里。
“啊!”
她的惨叫如同花朵般在他的心里绽放。
成功了!
塔卡斯的心里一片混乱,什么豪情壮志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远离这个可怕的少女。
他听到了匕首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夺门而逃。
刚刚是催眠吗……不,这分明是魔法!
那条龙……没错,毫无疑问是安纳托西亚的圣神利奥,但为什么它会在一个王后的玩伴身上?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无论是利奥还是伊莉雅。
当他从贵族套房跑到了二层的时候,金甲战士在对他扯开笑容。
“感谢您,我女儿终于有救了……”
他不假思索地冲向往下的楼梯,嘴里大口喘着气,继续往楼下跑去。
然而,当他跑到第一层的时候,大门却已经被封死,几个狮子头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模样,王子殿下们也纷纷四窜而逃,有的抱着他们的公主躲在了旁边,有的在地上抱着头,有的干脆就憋在水里。
他们都和芙安塔一样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袍,塔卡斯认出这些家伙是审判庭的人,专门负责纠正不符合礼教教义的行为。
而在教义里,来风月场所可是大罪,这些所谓的王子殿下无一例外将受到处罚。
但这种地方肯定都给上级交过钱,审判庭也心领神会地无视了这里,但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塔卡斯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议会吊坠好像在刚才不小心落在哪里了,完蛋,这样一来就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了。
无所谓,反正芙安塔给他准备了后路。
他环顾四周,瞥见角落里有个缩成一团的女人,就是刚刚他问路的那个肥胖家伙。
他冲向前,把她拉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我只是负责人端茶送水的!”
女人惊慌失措地抱着头,任凭塔卡斯怎么拉都不肯起来。
“别傻了,看看我是谁。”塔卡斯恶狠狠地说道。
“您是……有钱的王子殿下?”
“这话有点奇怪,算了,地下室在哪里?”
女人脸色惨白地看向塔卡斯背后,嘴里一言不发。
塔卡斯紧张地回过头,审判庭的红袍们已经来到了他附近,眼看着就要到他身边了。
他杀的可是王后的玩伴,如果被抓起来了一定会被征服王抓去处决,他可不相信摩尔首席会救他。
不行,绝对不行。
塔卡斯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币,然后全部洒在女人的怀里。
“这些全都给你,快告诉我地下室在哪!”
“大人,您这是?”
塔卡斯咬咬牙,这可是他毕生的积蓄,不过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别的。
“快说!否则我就把你供出去,现在!”
“就在我身后的池子中央……那里有个梯子,下去便可,非常感谢您!大人,有了这些,我就能……”
还没等女人说完,塔卡斯就丢下了她,朝地下室飞奔而去。
塔卡斯找到了梯子,然后顺利地爬了下去,底下非常狭窄,只有一个土堆筑成的通道,也没有任何人,只有头顶上一直在沙沙作响,看来上面的动静不小。
他沿着通道飞速跑走,终于见到了一扇腐朽的木门,前方显然就是芙安塔所说的地下室了,那里有人接应他。
只要他到达那里,他的所有梦想将再次有机会实现,无论是青梅竹马还是女皇党,甚至是安纳托西亚,他终将其握在手中。
他狂热地在门前停下,然后将门猛地拉开,隐约之间,他似乎看到了耶莉莎,那个他最先收养的女孩。
他曾许诺她未来与理想,但这些都是他从未相信过的事物,结果最后她也离自己而去了。
不过无所谓,他还能收养成百上千个耶莉莎。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
下一秒,一把长剑穿过他的心脏,在熹微的油灯下闪着寒光。
“好久不见,塔卡斯。”
斗篷人摘下兜帽,露出少年清秀的脸庞,他将长剑抽了出来,并将其对准塔卡斯的头部。
“拉杰,你……?”
还没等塔卡斯说出下一句话,他那残存的意识就被彻底撕成了碎片。